偷桃（节选）

术人声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①所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云：“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唯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②！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③曰：“我已失口，悔無及。烦儿一行。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视良久，亦不知其真伪。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堕，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④之。”乃升堂而跪， 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⑤。”坐官骇诧，各有赐金。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僮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

[注释]

①南面者：这里指堂上长官。古以面南为尊，帝王或长官都坐北朝南。

②大愦愦（kuì kuì）：太糊涂。大，通“太”。

③呜拍之：抚拍哄劝他。呜，哄儿声。

④瘗（yì）：掩埋，埋葬。

⑤结草以图报：意思是死了也要报答恩惠。

与《口技》一样，蒲松龄的《偷桃》也描写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小说赞扬了魔术表演者的精湛技艺，表现了我国古代民间艺人的智慧和才能。作者一方面着力描绘父子二人惟妙惟肖的表演，另一方面又着力于观众的神态和动作描写，运用纯熟的小说手法，为读者展示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幻术。在《偷桃》一文中，无论是精彩的魔术表演，还是蒲松龄高超的文字记述水平，都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