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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市长们正在撂挑子

2018-08-15袁野

看天下 2018年22期
关键词:市政厅塞夫市长

袁野

当斯蒂芬·加蒂尼翁到达时,市政厅已经挤满了人。这是他作为法国塞夫朗市长的最后一夜。披上红白蓝三色的绶带整整17年后,加蒂尼翁疲惫不堪,情绪有些低落,尽管人群正等着拥抱他。

“很荣幸成为塞夫朗市长。”他微笑着,以这句话为过去作结。

他的辞职,标志着正席卷法国的市长辞职风潮迎来了最高峰——自2014年上一次市政选举以来,已经有1063名市长递交了辞呈,比上一个四年几乎翻了一倍。更“可怕”的,他们都是自愿离职。

法国媒体分析,近年税收和补贴减少、区域整合等多方面因素影响,是市长离职潮的主要原因。

当然,原因还有总统马克龙,毕竟他当选15个月里,有386名市长告别了市政厅,创下了法国现代史上的新高。

“我们对国家的傲慢态度感到绝望”

曾加入法共超过20年,直到2009年才转投绿党阵营的加蒂尼翁,是法国政坛左翼势力在地方的代表人物。

在塞夫朗这个塞纳-圣但尼省最穷的城市掌舵17年,他一直在与高企的失业率、猖獗的毒品走私,以及中央政府的漠不关心斗争。2012年11月,为抗议中央削减对地方政府的财政援助,加蒂尼翁进行公开绝食,赢得了众多法国左翼政治人物的支持,包括后来的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

经过6天的绝食,塞夫朗市以国家承诺470万欧元拨款的形式赢下了这一局。

然而这一次,加蒂尼翁几乎是直接“缴械”,主动选择了放弃。“他的辭职听起来像是愤怒的呐喊,是对当局放弃郊区的最后抗议。”法国媒体这样写道。

菲利普·里翁对此深有同感。这位法国南部城市卡斯蒂隆的市长刚刚把辞职信发给了省长,信中写道:“我们觉得自己很没用,而且对国家的傲慢态度感到绝望。”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一脸苦涩地说:“履行市长的职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市长们走投无路,改革使人不堪重负。在短期内,改革将把市长的功能和存在意义从我国农村删除,而这是地方民主的保障……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稻草人。”

央地之争

法国的“市”,称为“村镇”或许更贴切。

本土面积55万平方公里,大致相当于中国四川省和重庆市面积的总和,但法国却拥有极其复杂分散的地方行政机构,共有36682个市、100个省、26个大区、15903个市际联合会或混合联合会、2406个城市共同体、174个居住区共同体、16个大城市共同体和371个共同发展区。

法国人口约为6700万,3.6万个市中,人口在499人以下的超过2万个,在10万人以上的则只有41个——上千名去职市长中,有887人治下的人口少于2000人,里翁的卡斯蒂隆只有380名居民,加蒂尼翁所要关心的人数也不到5万。

然而根据宪法,法国的市、省、大区等无论面积大小,政府之间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一律平等。某种程度上讲,过于地方行政机构如此复杂分散,影响了法国中央政府的国内施政效率。

多年以来,法国中央政府一直致力于改变这一状况,但在历史和现实的种种因素之下,改革屡战屡败,还使局面更加复杂。2000年至今,旨在合并市镇的各级市际合作机构的公务员数量增长了64%,但成员市公务员数量不仅没少,还增加了3%。

马克龙解决这一难题的劲头比几位前任都要足。上任后,他先从“财”入手,要求地方政府在未来五年内削减130亿欧元的开支,同时宣布取消住房税——这项税赋占到市税收收入的34%。雪上加霜的是,市政预算的另一大进项、中央政府提供的“综合运作捐助”(DGF)也在急剧下降,卡斯蒂隆近五年收到的捐助就下降了50%。

法国小城镇主要依靠自身税收和政府补贴运作,资金匮乏直接导致地方政府停摆。

“我们必须维护市内道路、公共建筑、绿地、墓地,支付雇员工资,以及许多不可压缩的负担,”默尔特-摩泽尔省的格朗费利市市长让-弗朗索瓦·达米安说,“我理解那些想要的越来越多的人的愤怒,但我们的钱却越来越少。有朝一日我们可能得出租市政厅举办婚礼,以支付复印费、取暖费和电费。”这位愤怒的市长把市政厅里悬挂的总统照片尺寸缩小以示抗议,“钱减少三分之一,照片减少三分之一。”

“权力上交”也让市长能动性大大降低。近年来法国进行的地方区域整合导致城市城镇联合体规模越来越大,中小城市的政治地位越来越低。法国政治学院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员、盖朗德市前市长吕克·鲁邦分析称,区域整合使得权力更加向上集中,小城市市长失去了决策权,“他们被淹没在地方民意代表中,自己构思和推进政策的能力大大受限,产生强烈的被剥夺感。”

市长协会的副主席安德烈·拉伊格内尔警告说,再这样下去,将来留给市长的将只有民事登记(例如结婚)权力和披着绶带当吉祥物的作用,“市镇角色的削弱甚至消失,是民主体制和共生共存理念的一大倒退”。2018年1月公布的民调显示,只有61%的受访者对他们的市长表示满意,与2007年12月相比下降了11个百分点。

“和风车作斗争太难了”

中央政府对他们的漠不关心,充斥在离职市长们的抱怨中,毕竟法国市长并不算是个“好差事”。“市长的任期如同僧侣,荣耀只存在于选举胜利的夜晚,之后则是没日没夜、宵衣旰食。市长更多是社会的助理,而非纸面上的贵族。薪水的数额不会引起任何嫉妒……”《费加罗报》写道。大多数人口少于500人的行政市的市长,平均月薪仅为646欧元。

“市长,这是一周七天、一年365天的工作!”洛特省普赖萨克市前市长克劳德·德斯坎普抱怨,“电视或网络崩溃?怪味害得居民睡不了觉?道路凹陷?人们会一遍又一遍地直接打到我手机上。”

“停止你的废话,否则你可能会死。”听到医生这么说后,德斯坎普辞职了。“自从辞职以来,我的睡眠好多了。”

辞职的市长们毫不掩饰地将批判矛头对准了总统。“马克龙的新世界是‘后政治的,他的部长全都毫无经验。”加蒂尼翁说,辞职前的3月15日,他受到法国农业和食品部长雅克·梅扎德接见并提交了建议,但他“并没有被倾听了的感觉”。

“梅扎德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没有道歉,也没有说一句话。政府官员把我们的建议改得面目全非。”这位著名的暴脾气市长说:“相比于(我这种小)市长说的话,部长似乎更关心他的狗。”

“(当市长)有磨损,疲劳。每天都很困难,当你有必要对抗风车时,它就更难了,”他接着表示,“我指的是各部委,国家,和那个一动不肯动的官僚机构。”

但是,塞夫朗的街道上感觉不到这些情绪。除了那些聚集在市政厅的忠实信徒,市长的离开远不是这个阳光明媚的小城的星期五谈话的主题。Les Inrocks杂志的记者采访了两位母亲,纳迪亚和梅利莎,问她们对市长辞职的看法。

“好极了,”纳迪亚说,“他什么都没为这个城市做。他害怕黑社会,在这里说了算的是走私分子,他只关心他自己,这是一场噩梦。”

梅利莎的语气更委婉一些。“现在还是比以前干净一些的。但他确实可以做得更多,有很多年轻人没有工作。”

自2006年以来一直住在这里的阿里并不像纳迪亚和梅利莎那样激动。“我很遗憾他辞职,他为我们而战。”他还记得加蒂尼翁当年的绝食抗议。“这里没有以前那么糟糕了。仍有走私犯,但他已经设法稳定局势。”其余的,阿里不太了解。“我不懂政治,但我们会看看下一个,我们会看看他是否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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