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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整容热:好吃又危险的快捷午餐

2018-08-15王霜霜

看天下 2018年22期
关键词:下巴整容鼻子

王霜霜

2017年4月25日,崔晓倩躺在国内某整形美容医院,正在做一项叫做腰腹环吸的(抽脂)手术。手术要全麻,医生把一根针扎进身体后,她很快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上插着导管,裹着厚厚的纱 布。

仅仅五个月后,她又飞去韩国打了全身溶脂针。这次,她打算真的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在此之前,她已经做了隆鼻、隆胸、轮廓“三件套”、丰唇等大大小小10多项整形项目,单丰唇一项就做了五次。依据每个项目的市场价格,曾有美容平台为她的身体进行估值,总价值约30.6万。1994年出生的崔晓倩,用她自己的话说,除了家族遗传的那双大眼睛外,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都动过了。

“每100位中国医美消费者中,有64位90后,19位00后。”这是互联网医美平台新氧在《2018年医美行业白皮书》里发布的一组数据。

90后已经成为中国整容整形的主力,越来越多的人推崇“不喜欢父母给的长相,就可以换”的理念,甚至为了“早做早美”,不惜欠上“脸贷”。

然而,整容是场赌博,每个进场下注的玩家都觉得“我一定可以更好看一点”,但孤注一掷并非总能带来华丽蜕变,很多时候,它会让人陷入整了修、修了整的无底洞里。

“感觉自己重获新生了”

崔晓倩第一次整形是在19岁。高中时,她喜欢一个男生,但对方却嫌她的鼻子矮、长得土,她不服气,决定要重新选择一次自己的外貌。

2012年的圣诞节,大学一年级的她背着米和泡面,带了2万多块人民币,从内蒙古坐火车到长春,再从长春转机到韩国。她至今记得很清楚,其中1万多是她做了一年兼职攒的,“100的、50的、20的、10块的……”她把一沓一沓的钱码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裹着,一路揣到韩国。那是她第一次出国。

在她的印象中,当时去韩国整形的人还不多,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拨。不像现在,一到春节,像春运一样,大批的中国人往韩国赶。据新氧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每年大概有15万人赴韩整容。

“我要变漂亮,我的额头太窄了,鼻子太低了,下巴太短了,你給我弄一弄。”去之前,崔晓倩在网上联系到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当翻译,到了韩国,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对方。翻译把她的话转述给了医生,韩国医生听到后,笑了笑,说“好”,就把她带进了手术室,给她做了隆鼻、垫下巴和额头填充。

现在看来,崔晓倩认为自己当时的诉求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了,“挺后怕的,万一没跟他说清楚,给我做坏了怎么办?但当时没想过这些(后果)”。

崔晓倩独自一人在韩国的医院,一直待到春节。她脸上缠着纱布,只能吃流食,每天用自己从中国背来的大米熬点粥。做完手术后,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但这些并不足以让她感到困扰,反而“有些开心”,因为终于要“变美 了”。

只有一次,她感到有些心酸。大年三十那天,她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一听到对面的声音,就受不了了,“感觉对不起我妈,讹了她一笔钱,跑到国外,让她这么担心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也挺想家的,毕竟第一次出门出这么远,出来这么长时间”。

崔晓倩的“美丽行动”是对所有人保密的,除了她的独家赞助商。她的钱不够,软磨硬泡地从妈妈那里拿到了1万块钱。

但她并没有哭得很激动,只是轻微地掉了两滴眼泪。因为医生交代,手术刚结束,不能做太复杂的表情,这样对恢复不利。

手术后的几天,她照了照镜子。脸上贴的都是胶带,鼻子上面夹着夹板,五官还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形状,“感觉做得不错”,她很激动,“感觉自己重获新生了”。

“整容贷”

一顿晚餐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一个整形项目,如果中午过来的话,不耽误下午下班。

时针刚指到下午6点,李潇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往医院赶。去年9月,她就预约了潮汕某医院的双眼皮埋线手术,直到两个月后,才收到这家医院的手术通知,还是在一个工作日。

医生拿支笔在她的眼皮上描了描,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形状,她说“自然一些”,接着只记得麻醉针要比平时感冒打针的痛感再深刻一些,很快,手术就结束了。两只眼的手术时间加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比候诊的时间都短。

一顿晚餐的时间,李潇的眼睛就从“内双”变成了“外双”。回家,她照照镜子,发现除了眼皮多了两个点,略微有些肿,并没有留下太大的疤痕。第二天上班,她不说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做了“双眼皮”。

据中国整形美容协会2017年统计数字,中国医美行业的市场规模目前已跃居世界第二位,2019年我国每年整形人数将超过2000万人次。中国整形产业在最近几年出现爆发式增长,解放军306医院整容外科医生陈阿鑫认为,“微整在背后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打一个针,鼻子高了,打一个针,下巴变长了”,陈阿鑫说,相较于“手术”二字引起的恐惧,打针、埋线等“微整”概念更易让人接受。

“十分钟就让你的肌肤年轻十岁”,“十分钟就能变v型脸”,打开医美网站,这样的广告语随处可见。

为了刺激消费,除了节约时间成本,整容机构在经济上也主动为90后降低压力。李潇做双眼皮的费用是用蚂蚁借呗分期的,6800块钱,分成12期,加上利息,一个月只要还700多元。“和买一部手机一样,分担到每个月,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针对收入不高、具有超前消费习惯的90后,很多医美机构都提供了分期服务。

价值1268元的除皱针分9期,每期只要140多元,9800元的脂肪填充分12期,每期只要810多元……毛哥把自己分期的项目截图一张张发给本刊记者看。

毛哥从大二时开始整容,第一次做的是眼睛,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双眼皮、隆鼻、全脸自体脂肪填充、抽脂、植发、垫下巴、瘦脸针、玻尿酸水光针……”她一连串说出了自己做过的项目,这些项目加起来价格高达十多万元。

但刚工作一年多的她,工资并不足以负担这笔费用,于是她选择了分期。她大学学的是学前教育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家网络医美平台的员工。“一个月供一百多,相当于不要钱嘛”,她拿出了在工作中练就的说服技巧,对本刊说道。

定期维护的自信

“整容让我心情好,更自信,对吧?人就跟鸟似的,羽毛好看了,它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对吧?”崔晓倩说道。只是她的自信需要定期维护。

鼻子高了之后,崔晓倩的确觉得自己有气质了很多,不像之前“扁鼻”,显得人“憨厚”。但她的自信比一年打一次的玻尿酸保持期还短,不久,她又开始痛苦了。这次是因为她的胸部。

整了脸后,她开始关注到自己身材上的缺陷。胸前“空空如也”,“一戳,胸罩就塌下去”,“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完美的一个身材?”

隆胸的价格不菲,让当时的她无法承受。但一颗彩蛋砸在了她的头上。中国整形市场的火热,催生了一条包含电商平台、新媒体推广、美容所、整形机构、信贷公司、祛疤药物的产业链。很多医美机构为了推广需要,经常会联合一些电商平台,做一些福利活动。

上海某家整形机构想要通过医美平台选取一名“假体隆胸”模特,崔晓倩被选中了,得到了价值39999元的一次免费隆胸的机会。她不想看起来太夸张,和医生商量后,把自己的罩杯从“A”提到了“D”。

胸挺了,但她并未就此罢手,而是再次鼓捣起脸蛋。大四时,崔晓倩又给自己做了一个轮廓“三件套”,整了整自己的颧骨、下颌角和下巴。中间还做了玻尿酸填充嘴唇等大大小小的各种项目。

“攒够了钱,做个嘴唇,攒够了钱,做个皮肤……”整个大学期间,整容占据了她一半以上的生活。她还兼职开了间淘宝店,用卖化妆品和面膜赚来的钱“养”整容。

直到“没什么可做的了”,崔晓倩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雕琢”细节上面。做过假体隆胸后,她又做了复合隆胸,这样可以让胸部的手感更柔软一些;腰腹环吸之后,又打全身溶脂针,这样会使减肥的效果更好一些,尽管她觉得自己并不胖。

“不是对自己不满意,我是觉得我可以更漂亮一些。人不都是这样,今天穿着这一双高跟鞋觉得好看,下次再换一双高跟鞋更好看。像口红一样对吧?你都已经有了一支口红了,有的用了,还会忙著买。整容对我来说,就像你们买两身衣服、换支口红一样。”大学毕业后,为了方便去韩国整容容,崔晓倩成为了一名韩国代购。

范冰冰的锥子脸不红了

“整形的效果就像一个抛物线,人人都想追求最上面的峰值,但它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一点,就有可能偏到左、右两边,但这个峰值只要在那儿,对大家来说始终都是个诱惑。”医美博主“粉熊”说,整容中,常出现的一个心态是“上瘾”。她经常收到一些粉丝投稿,有些姑娘已经挺漂亮了,还是想“动一动”。

上瘾有主动和被动之分。“主动是做得好的,就想这也好,那也好。被动是做不满意的,就开始反反复复地修复。”“粉熊”分析说,“明明挺好的一个小姑娘,看到社交媒体上哪个网红的脸,或是最近一个火爆的女演员,就想要做成对方那样,其实本身挺和谐的。”

尖下巴、芭比眼、热巴(迪丽热巴)鼻,美人额、ab(Angelababy)脸,天鹅肩……每过一段时间,互联网就会冒出一个新的整容概念。特别是前两年直播兴起,一些主播为了上镜效果或者吸引眼球,刻意把自己整成下巴很尖、鼻子很翘的“网红脸”。这让一些90后看到后跟风模仿。

但整容并非“易容”术,可以让你随意换脸,它是很讲究基础的。在中国的整容界有“北有八大处,南有九院”之说。石蕾是八大处的整形外科医生,她以迪丽热巴的眼睛举例说,“首先你的五官要立体,鼻子要高,皮肤要薄,不是那种肿泡眼,眼睛要长要大。一个小纽扣的眼睛,是做不成她那样的”。“我们手术只能说把窗帘给你掀起来,让你原本的小窗户露出来。不可能把这个窗户给你凿了,变成一个落地窗。”

现实不是电影《丑女大翻身》。“你只能根据你的基础去整容。有的人觉得我既然整了,就要整得特别漂亮,整不到大美人,我为什么要花这个钱?50分的颜值,你可以要求变到80分,假如你非要变成100分,变不到的话,你就拒绝80分,这种心态肯定要舍弃掉的。”“粉熊”说道。她引用了上海九院一位教授的话,“你想把芝麻变成赤豆可以,赤豆变成黄豆也可以,黄豆变成蚕豆也可以。那你想把芝麻变成蚕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石蕾觉得现在的90后、00后一代,普遍是用社交媒介认识世界和自我的。“很大一部分孩子过来整容的原因是觉得自己自拍不好看,你说他照镜子没照出来,拍照觉得自己不好看了就要整。”

但“粉熊”觉得在现实中看网红脸是非常怪异的,“照片脸和现实脸真的是不一样的。你觉得他们修了网红鼻,真的不后悔吗?其实后悔的有很多,大家都沉浸在这种表面的狂欢中,只有等这股潮掀过,他们才可能出来叙述自己真实的感受。”

人不像机器,坏了可以再修复。“就鼻子来说,修复鼻子的人,很难一次到位,部分结果还是要再修。另外脸型手术,基本也只能做一次,不太可能去修复,所以试错成本很高。”“粉熊”警告说。

整容还是存在很多风险的,即便看起来很安全的微整,比如玻尿酸、水光针,如果注射手法、剂量不正确,均可能导致人失明或者偏瘫。

整容更多的是满足心理需求。如何劝一个上瘾的人放手,医生也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一般在整形前,正规机构的整形医生都要对整形者做一套心理评估。

“为什么来整容?想达到什么样的状态?还要预估你能不能做到使她满意,告诉她手术有哪些风险。”石蕾说,“如果真是不太切合实际的要求,我一般在出门诊的时候就给pass掉了,就不会给他做。比如他的双眼皮已经够双了,还要做加宽,仅仅是因为他觉得那样自拍照好看,视频好看。”

这两年,石蕾感觉到,面对整容,越来越来的90后开始趋于理性,不再追求千篇一律的脸型。她发现没人再做范冰冰的下巴了,以前大家都喜欢范冰冰的锥子脸,希望“角削得越多越好”。但这两年,90后的女孩子更青睐倪妮的脸部轮廓,“希望保留点下颌角”,或者是像宋慧乔那样圆圆的,有些饱满的下巴。“大家觉得做完了以后,一定要让别人觉得她没有做过手术,这样才是最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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