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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詹姆逊《后马克思主义五条论纲》的解读

2018-08-15隽鸿飞

学术交流 2018年4期
关键词:解体资本主义苏联

隽鸿飞,高 崇

(黑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80)

詹姆逊是当代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与文化理论家,享誉世界的后马克思主义者。《后马克思主义五条论纲》出自詹姆逊的《新马克思主义》一书,意为关于当代马克思主义的五条论纲。在《后马克思主义五条论纲》中,詹姆逊并没有局限于后马克思主义,而是通过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进行深度的“开采”与“挖掘”,一方面通过论述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资本主义发展史以及晚期资本主义的影响等方面,确立了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与理论定位;另一方面通过论述后马克思主义批判晚期资本主义的理论维度以及反抗晚期资本主义的可行性与可实践性,从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为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尽管詹姆逊的《后马克思主义五条论纲》篇幅相对简略,只有9页,但是其理论的精髓与逻辑却是非常通透的。因此,对于该文的解读,不仅应该理解文本的语言意义与语境意义,也应该把握文本部分没有来得及具体展开论述的其他内容。本文以詹姆逊的理论逻辑为基础,在内容上作了适当的展开与补充,在论述过程中作了适当的调整,希望以此能够更好地理解与把握詹姆逊《后马克思主义五条论纲》的整体脉络与理论逻辑。

一、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定位

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什么?经典马克思主义之后,诸多马克思主义者都对此作过比较明确的解读与论断,尽管仍然众说纷纭,但大都指向批判与反抗资本主义。詹姆逊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关于资本主义的科学……马克思主义是关于资本主义固有矛盾的科学”[1]308。由此,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一目了然。如果资本主义发生了变化,那么马克思主义势必要对之作出理论的解读。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解读不同的是,詹姆逊在这里并没有纠结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是什么,而是以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对象即资本主义作为切入点,依据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对生产方式的分析,对资本主义的本质以及资本主义的发展史作了清晰的梳理。

詹姆逊认为“资本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制度或生产方式,它是人类历史上迄今出现的最有弹性、最具有适应性的一种生产方式”[1]308,这无疑是资本主义不同于以往社会形态的关键所在。欧洲中世纪的社会经济长时间段地徘徊在同一发展水平,中国传统社会则需要通过“一治、一衰、一乱”的方式来解决尖锐的矛盾。相比之下,资本主义则“历久而弥新”、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不断向前发展。同时,资本主义也是最具有弹性的,每一次衰退之后,依然能够卷土重来,而且一浪高过一浪。与以往的社会形态一样,资本主义的发展同样面临着关系到自身存亡的矛盾与危机,但是资本主义却能够依靠“制度的扩张和全新商品的生产”来克服这种循环性的危机。制度的扩张指的是资本主义制度从一国一隅之地逐渐扩展到全世界。资本主义的中心先是产生于英国,继而延伸到西欧,再是转换到美国。在这一制度扩张的过程中,资本主义逐渐拥有了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也更加具有文化多样性与社会包容性。制度的扩张与商品的生产相互影响:商品的生产需要更多的市场,制度的扩张则为之开拓了更加广阔的市场,市场的扩大需要更多的商品,这无疑加剧了进一步的以至于普遍化的商品生产,制度在这一过程中也在不断扩张。正是在这样一种螺旋递进的发展过程中,资本主义获得了不间断的发展动力。根据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迁,资本主义的发展史大致可以划分为这样三个阶段:资本主义的民族时刻、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时刻、晚期资本主义(后工业社会或者后现代社会)。

其一,资本主义的民族时刻,产生于18世纪的工业革命,以蒸汽机为标志,引发了早期资本主义。早期资本主义正是马克思亲身经历的时代,也是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时代。《资本论》可以视作马克思主义关于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的理论化成果。其二,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时刻,产生于19世纪末,以电气化为标志,资本主义打破了民族国家的地域界限,建立了一种世界规模的商业与殖民体系。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代表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的理论化成果。其三,晚期资本主义,从二战结束至今,尤其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到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以信息产业与文化产业为标志,最典型的代表为美国。在这一阶段,近代以来形成的帝国体系与殖民体系被推翻,代之而起的是一个由跨国公司与垄断财团控制的新世界体系。相比之前,晚期资本主义的殖民统治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隐秘而间接,被殖民化的也不再只是某一个区域、某一块市场,而是我们全部的社会生产、社会交往与日常生活本身。晚期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与苏联解体有着直接的关系。苏联解体之后,现代资本主义拥有了一个整体性的、差异化的、反抗力量不足的全球市场体系,而这样一种市场体系正是晚期资本主义最需要的。

上述关于资本主义的分期仍然是梗概性的,只是为了简单方便地把握资本主义发展脉络以及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定位。詹姆逊认为,对应于资本主义的三个阶段,马克思主义也可以梗概性地划分为三个阶段,经典马克思主义批判的对象是资本主义的民族时期;民主社会主义、列宁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一定程度与范围内)批判的对象是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时期;对于晚期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任务则落在了后马克思主义的肩上。关于后马克思主义,詹姆逊在这里谈到了两点:其一,“在资本主义本身经历了结构形变的那些时刻,各种‘后现代主义’层出不穷”[1]308。后现代主义是随着晚期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产生的,与后现代主义紧密相关的后马克思主义面临的对象同样是晚期资本主义。其二,“形形色色的‘后马克思主义’,尤其是19世界末的伯恩施坦和20世纪8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以及他们假定的马克思主义的‘危机’或‘死亡’,都恰与资本主义得以重建和极大扩展的那些时期是同时发生的。而这些马克思主义反过来又为一种更加现代的——实际上是我们时代的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所效仿,试图对传统的研究客体即资本主义本身所呈现的新的出乎意料的维度加以理论化”[1]310。相比于经典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等马克思主义理论流派都可以归为“后马克思主义”。根据我们所处的时代以及面临的时代问题,后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更加现代的马克思主义即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与前两个时期的马克思主义相比,后马克思主义——“各场政治运动以及知识和理论的抵抗形式”[1]315—— 由于处于晚期资本主义时代,与全球化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联系,天然地带有一种“后现代”的理论特色,其理论批判直指当代社会的整体异化与消费主义等现象,哲学与文化意味较多,政治意味较少,但是其批判性与革命性并没减少。在这一点上,它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有着更加亲近的血缘性。

二、晚期资本主义的降临与马克思主义遭遇“滑铁卢”的原因分析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转折点。晚期资本主义在实现了发展的过渡与转型之后,资本如同脱离了缰绳的野马般难以再被驾驭。这一过渡与转型的过程,在前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主要表现为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要表现为新自由主义的崛起以及自由派势力的再度执政。随之而来的是市场经济催生的话语斗争摧毁了以往的意识形态冲突,关于人性论的预设也否定了一切乌托邦主义与希望之源,前者否定了社会主义的现实语境,后者否定了社会主义的理论资源。因此,詹姆逊说马克思主义遭遇了一场总体性的“滑铁卢”。

其一,在全球化的影响下,“话语斗争(与十足的意识形态冲突相对立)通过诋毁其各种可选因素,把一整套中心话题变得不可提及而获得成功”[1]310,而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历史的解读无疑属于这一整套中心话题。始于1848年革命而终于1992年的苏联解体,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斗争始终是贯穿于其中的一条主线。20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危机与社会变革相伴而生,关于“西方世界往何处去”的大讨论再次出现。“造反运动”的失败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凋零、正统马克思主义不断遭到质疑、社会民主党大选接连失败等事件导致左派式微,以撒切尔与里根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乘势而起。过往意识形态冲突之下社会语境的主要内容是“民族化、标准化、赤字消费、凯恩斯主义、规划、民族工业保护、保险网络、福利国家”等,现如今社会语境下话语斗争的主要内容已经转化为平凡化、幼稚、物质利益、经验、政治恐惧、历史教训等相关概念。《解忧杂货店》与《追风筝的人》等开始成为畅销书就是最好的说明,后者已经成为一种合理性的社会存在,而前者的存在不仅不具有合理性,甚至其本身存在的合法性也一再受到质疑。对于“我们”这一概念的理解,现如今微观的、个体性的、私人性的存在已经代替了过往的、宏观的、整体性的、社会性的存在。晚期资本主义把社会生活的一切“幻化”成一种非历史性的概念。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们自己本身、我们的周遭世界以及我们的当下生活,这直接导致了我们对于人类自身以及人类历史的追问不得不指向当下的永恒性。历史在这里终结了,我们就是那“最后之人”。

其二,这样一种话语斗争形式又直接影响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人性论泛滥成灾,被抛弃了的、类似于福利政府的相关概念统统都被划分到左派的行列。随之马克思主义也一并被抛弃了,而且广为流传的人性论还直接导致我们对于社会历史的解读只能是帝王将相与阴谋权术。“与此同时,与乌托邦相关的各种焦虑则产生于这样一种恐惧,即构成我们现行身份、现行习惯和力比多满足的形式、在新的社会分配和社会秩序下将会消失的一切,比之在最近的过去的其他时刻,现在则容易调动得多”[1]311。改变现实的希望已经被丧失现实拥有的恐惧所替代,距离我们最近的历史事件是20世纪前苏联的社会主实验。现如今,斯大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被描述成为一个希特勒式的人物,比如说《古拉格群岛》的价值指向。同时,前苏联与纳粹一同被列入与西方民主政治相对立的极权政治,类似的政治小说如反乌托邦三部曲、相关的政治实验如柬埔寨的红色高棉。在西方自由派思想家看来,摆在当今社会之中的这些历史事件“告诉”我们,改变现实的社会主义运动最终只能蜕变成为一种泯灭人性、践踏人权的悲剧(这里并不是有意针对前文提及的这几本书,而是就其现实语境展开的)。提及这些,并不是想否认这些发生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政治悲剧,而是要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即这些政治悲剧产生的根源究竟何在?仅仅是因为这是一场试图改变社会现实的社会主义革命本身吗?抑或说,社会主义革命中的主角们又何尝不是他们一直在努力克服的社会异化所产生的异化物呢?他们始终无法逃避他们所处的时代带给他们的宿命,他们所犯的这些错误不正是资本主义本身所导致的吗?而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讨论到这里,正是因为现如今的我们对于社会历史问题的追溯仅仅关涉到“我们”自身,并没有涉及真正的社会历史本身。事实上,人性论就其本质而言应该归属于市场经济与自由主义“幻化”出来的一种意识形态。

总的来说,资本主义尽管猖狂与嚣张,但过度的自由化和市场化终究会吞噬它自己,资本主义危机终究会到来。与危机一同到来的将不只是社会经济问题,还有人们对资本主义的否定与反抗。2008年经济危机及其衍生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左派的任务就是攻击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攻击资本主义、保卫大政府、保卫福利国家等,以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历史性概念来消解晚期资本主义塑造的永恒性概念。当然,詹姆逊的分析并没有局限于理论的批判维度,还具有强烈的现实感,主要表现在詹姆逊关于苏联解体的研究中,笔者称之为“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苏联解体”。苏联解体之后,西方社会出现了一片唱衰马克思主义与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的论调。对此,詹姆逊不仅毅然决然地进行了回应与论争,同时还立足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了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他认为,苏联解体的真正责任并不在于马克思主义,而恰恰在于资本主义本身,苏联解体是晚期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

其一,如果仅仅把苏联模式理解成一种实现现代化的手段与策略,也就是说苏联模式是在“补”落下了的资本主义的“课”的话,那么这样一种现代化策略在本质上是属于资本主义的,它与马克思主义有着根本的区别,因为马克思主义恰恰是反资本主义的。也就是说,苏联解体并不意味着共产主义的失败,反而代表了马克思主义的胜利。事实上,苏联模式的现代化道路并不逊色于西方式的现代化道路,前者基于国家主义的或者说计划经济(后发国家的必然选择),后者基于个人主义的或者说市场经济。在这样一种解释模式之下,前苏联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诸多社会问题与西方现代化过程中所产生的诸多社会问题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因此,前苏联的悲剧不应该被归到马克思主义的头上,它们恰恰是资本主义做下的恶,前苏联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冲突也不仅仅是社会主义道路选择的差异,而是前苏联在力图维护自身的国际市场,表现为苏联模式的扩张与苏联商品的输出,这恰恰是资本主义的本质所在。

其二,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撒切尔主义和里根主主义在英美国家的崛起、阿拉伯国家的“新父权制”的形成共同构成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格局的演变过程。这一系列政治事件的发生都与晚期资本主义的降临有着必然的关系。金融资本的投机与运作需要更加广阔的社会空间,这一点与现代西方新自由主义主导下的华盛顿共识是一致的,英美新自由主义的崛起表明西方资本主义在这一转型过程获得了成功,而苏联解体则表明苏联模式转型的失败。因此,对于苏联解体的解读,我们不仅应该把它理解成为一种社会道德的腐化,即一般地把苏联解体归结为社会上层(即官僚阶级与权力阶层)的背叛与窃取,更应该理解它的本质,“拥有”庞大剩余价值的金融资本的不断扩张最终导致其脱离社会生产环节,直接表现为社会结构的腐化、政治结构的分化、社会上层与社会基层群众的脱节。如何处理这一矛盾成为苏联解体前的当务之急,很显然,前苏联的处理方式失败了。

其三,苏联解体的直接原因在于社会转型的失败,根本原因则在于苏联内部的僵化的社会生产方式已经不再能够满足资本的逐利性与流动性的需要了。众所周知,前苏联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模式最为缺乏的恰恰就是活力。沃勒斯坦同样把前苏联集团看作资本主义内部的一个“反体系空间或地带”。戈尔巴乔夫试图通过改革融入现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但是长期封闭的大门刚一开放,外部的压力就不断涌入,内部的资本也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前苏联于内忧外患之中被迫解体。

其四,对于前苏联僵化的社会生产方式的分析,国内生产总值(GDP)与国民生长总值(GNP)的比较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例子。在20世纪80年代的转型过程中,西方国家的经济统计方式逐渐以GDP取代GNP,而前苏联仍然采用GNP。这两种计量方式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思路。GNP更侧重国民性意义,GDP则更具有全球性意义。对于20世纪80年代关于美苏经济体量的比较,由于GDP与GNP的差异性,美苏双方始终存在着理论上的误区。这一误区的根源就在于美苏双方对于生产技术(即科学技术)在社会经济体量中占比的不同理解。美国是一个科学技术转换为社会生产力非常快的国家,而前苏联的科学技术转换为社会生产力的过程则相对缓慢许多。这恰恰表明了苏联模式的僵化,已经不能适应晚期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

总体说来,詹姆逊对于苏联解体的分析与其他人最大不同就在于,他并没有局限于前苏联内部的社会矛盾冲突与社会道德腐化,而是立足于资本主义的整个体系以及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之中进行考察,把苏联解体与晚期资本主义的降临关联在一起,这无疑是最接近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苏联解体是20世纪马克思主义遭遇“滑铁卢”最重要的表现,而詹姆逊关于“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苏联解体”的分析,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仍具有生命力的最好解说,是对后马克思主义反抗晚期资本的“立言”。

三、革命与否定:后马克思主义对晚期资本主义的反抗

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产业包括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产业和以好莱坞为代表的文化产业等。信息产业作为媒介,文化产业作为载体,它们的开发对象已经不再仅仅是自然资源、人的基本需要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网络,它们联合起来把社会生活中的一切可以开发的东西(包括我们的社会需要与精神需要、我们的生活以及我们自身)全部推向了市场,在商业化的浪潮中,这一切都以商品的形式呈现出来,全部社会生活都在向资本集聚。一方面,资本不仅侵犯我们的工作时间,也开始占据我们的生活空间,电视剧、电影、各式各样的小说、新闻、游戏、直播、娱乐八卦等已经以绝对的优势严重窃取了我们的私人空间。同时,我们的隐私也不再被保留,大数据可以逐步地抓取我们的兴趣喜好等基本信息,进而有选择地进行相关内容的推送,尽管我们获得了暂时的需要与满足,但是我们却失去了一个完整的、真实的现实世界。另一方面,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资本逐步拓宽了可以开发的范围,资本主义曾经无法涉及的地方,也被逐步纳入进了全球化的市场体系之中。政治机构与社会机构本来是作为提供服务的第三方而存在的,由于不具有盈利性与增殖性,还与资本保留着一定的距离。但是现在,它们统统都以文化的形式“降临”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我们最终将会沦落为商品的消费者、资本的奴隶,沦落为一种事物、一种商品,最终的结果将会是社会生活的整体异化以及人本身的整体异化。晚期资本社会因此被鲍德里亚称为消费社会与符号社会,也就是哈贝马斯意义上的生活世界殖民化。这正是后马克思主义崛起的背景,詹姆逊也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维度展开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批判与文学批评的。

詹姆逊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的商品化概念是“一种结构的和非道德化的观念”。这种商品化也正在日益地引起人们的反感,引发人们的反抗。这种反抗来源于人们的一种道德激情,并导向于一场政治行动,这样“一种道德化政治恰恰易于在对社会的结构认知和测绘受到阻碍的地方发展起来”[1]315。由于资本的强力性与控制性,这样一种反抗只能以一种单一的形式存在,并且很快就会覆灭。宗教原教旨主义运动与弱势民族的反抗以及关于民族自治的呼吁,都可以视为这样一种政治行动,他们“可以解作社会主义的失败所激起的愤怒,和以新的动机填补那个空缺的绝望的盲目尝试”[1]315。因此,对于后马克思主义者而言,摆在当下的任务就是以彻底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把这些政治行动联合起来,把这种道德性的政治行动转向一种总体性的政治运动,并以之与晚期资本主义以及资本体系相抗衡。

后马克思主义源于反抗晚期资本主义,其反抗的第一步就是对新自由主义语境之下的话语斗争进行批判。因此,后马克思主义的“旗手”拉克劳与墨菲重提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并把后马克思主义的首要任务确立为争夺文化领导权,重新夺回被新自由主义者“夺去的”阵地。詹姆逊认为,这样一种“争论”(即反抗)不能局限于一种理论的斗争,更应该事先引入一种立场,就反抗资本主义而言,应该是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即马克思“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核心概念——革命。后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就是引导一场彻底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革命。詹姆逊认为,革命是一种“历时性”(历史性)的事件,而不是一种偶然性的事件,这就要求我们抛弃幻想、长期准备、把握时机。

其一,革命的理论任务。晚期资本主义统治下的当代社会已成为一种“共时系统”,社会生活中的一切都已经被绑定在一起,资本主义的“包容性”彻底消解了现代社会运动与政治斗争的反抗性。因此,任何循序渐进的改革在当下都不具有现实性,打破这样一种束缚的唯一方式就是革命。革命是对现存社会秩序的彻底“颠覆”,革命“既是一个过程又是一个对共时系统的消解”[1]312。而打破这样一种绝对包围的晚期资本主义体系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意识形态上确立一种完全替代现存社会秩序的全新的社会秩序,后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尤其要提出这样一种科学的包括生产与生活方式在内的新社会秩序。

其二,革命的实践任务。在晚期资本主义的包围圈中,在资本主义消解了社会运动的反抗性以致于人们不再相信革命的时候,革命究竟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引爆”,又应该导向一种什么样的“方向”呢?詹姆逊认为,革命将以这种方式被引爆了——“我们必须把革命看做由某一定时的或政治的事件……所激发的一系列要求,但这些要求而后又采取愈加广泛的扩散和激进的方式”[1]312,处于被剥削地位的社会群众选出了一个激进的左翼政府,或者说推翻了控制国家的殖民权威,进而要求对国家进行彻底的变革。在他看来,欧美极右翼政党通过选举上台执政,中东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引领了反抗殖民权威的潮流,他们的要求虽然有差别,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变革现行制度,这些都证明了社会革命的可行性。极右翼的上台执政遭到了中左翼的极力反对与排斥,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崛起也遭到了欧美国家的制裁与打击,暴力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因为统治集团不甘心于自愿放弃手中的权力。在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同样面临着与统治阶级的暴力冲突,为了夺取胜利,革命势必要以暴力的方式进行,暴力代表了革命的一种必然方向。革命必然涉及暴力,任何和平的改良型的计划都是一场空想,因为资本主义不可能给予这样一种机会。对此,詹姆逊通过引入后马克思主义反抗资本主义的必要性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确立了后马克思主义的任务——革命、彻底的革命、科学的革命方式、完全替代现存社会秩序的新制度,同时针对当代社会两种比较流行的反抗资本主义的社会思潮,即以宗教原教旨主义为代表的弱势民族的反抗与关于民族自治主义的呼吁,分别进行了分析与批判。尽管这一部分詹姆逊并没有大篇幅地展开论述,但是对我们把握社会现实很有价值。

其一,关于宗教原教旨主义等弱势民族的反抗。詹姆逊认为,近来兴起的宗教原教旨主义,尤其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虽然它们一直表现得非常激进,在理论上也确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创新之处,反而还更加地封闭与保守,但是它们着实吸引了一大批的追随者。原因无他,就在于它们提供了一种尽管是想象中的,但却是打破消费主义、替代“美国生活方式”的生存空间与生活秩序。宗教原教旨主义的崛起证明了这样两点:一是提供一套完全替代现存社会秩序的新制度不仅是有必要的,而且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二是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缺失,给宗教原教旨主义思潮的崛起提供了空间。就此而言,后马克思主义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其二,关于民族自治主义的呼吁。世界体系中某一具有相对统一性与独立性的局部地区“是否可能分离出来和解除与整个世界体系的联系(用萨米尔·阿明的话说),然后追求一种不同的社会发展和一种迥异的集团规划”[1]313?詹姆逊认为,这样一种可能性显然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一区域之外的资本是不可能放弃这样一片肥硕的市场的,进不去又奈何不得,便会与之寻求对抗,进而达到操控的目的;同时,封闭的体系将无法满足资本的逐利性与流动性的需要,这一区域之内的资本自生性地就会开始不断地寻求市场的扩大化以及可能涉及的外部市场。这正是资本主义的本质所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也曾指出:“作为某种地域性的东西而存在的共产主义”因为其面临的双重危机而不具有可行性,一方面,“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2]538;另一方面,“交往的力量本身就不可能发展成为一种普遍的因而是不堪忍受的力量:它们会依然处于地方的、笼罩着迷信气氛的‘状态’,交往的任何扩大都会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2]538。因此,任何以民族闭关自守为前提的革命都是不可能的。

综上所述,一方面,消费主义(即晚期资本主义)的历史意义就在于它使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资本主义的绝对异化,并激起人们的反抗,“资本主义本身是一股革命力量,它以相同的方式生产了资本主义制度所不能满足的需求和欲望”[1]316。人们的新要求就是变革这种制度,迎接一种全新的生产与生活方式。晚期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几乎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面临着商品化与资本化的危机与困境,也正因如此,在全球化的世界体系内部实现革命性的变革再度迎来了可能性的机会。另一方面,我们仍然处于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的包围圈之中,尽管它有着诸多的矛盾与危机,但它既不曾发生破灭,也无法让人摆脱,这难免会给人造成一种巨大的压抑感与空虚感,让人逐步地丧失对乌托邦的幻想。但是,也“正是现实中成熟的结构矛盾使人们自觉地期待着新的可能性:我们至少可以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通过‘忠于否定’而保持这一困境的活跃,通过保持那个地方的活跃,新的事物才有可能出乎意料的从那里出现”[1]316。现如今,保持这样一种否定的态度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行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争取群众以及如何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真正结合。也就是说,后马克思主义者应该如何把后马克思主义理论传递到人民群众中去,进而引领这样一场革命,以及如何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进而共同起身打破晚期资本主义的社会束缚。这是一个时代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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