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铁公鸡
2018-08-14焦淑梅
焦淑梅
铁公鸡的意思大家都懂,如此形容自己的爷爷,似乎目无尊长,但他的确就是。
我五岁时,夏末某一天上午,阳光凶猛,父亲从县城骑自行车带我回村,我屁股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眼见飞速后退的玉米地,晕车。
“爹,这是去哪?”
“你爷爷家,拿点小米。”那个年代,小米粥是只有病时才能享受的待遇。
到了爷爷家已近晌午。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见爷爷:相貌恐怖,满脸坑洼。奇怪的是他看见我,抑制不住的欢喜,立刻把我抱在怀里,满眼柔情对我左瞧右看。院里有几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小孩子在弹玻璃珠,我就挣脱他的怀抱跑去跟着小孩子们一起玩去。
父亲和爷爷走进了正房。
“……没有米给你拿!”
“十亩地的粮食不可能没有富余?余粮哪去了?”
……
我分明听到激烈争吵!少顷,父亲一脸怒气地从正房冲出来,拉起我一把把我搁车梁上,推车子就走……
一晃,我十岁了。年底,我跟着父亲去爷爷家,看爷爷张罗好过年物品没。进院正遇姑姑出来,她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一蛇皮袋小米,足有五十斤。父亲问:“姐从爹拿的粮食?”姑姑直剌剌答道:“咱爹给的。”
不想这一個“给”字,刺激了我父亲敏感脆弱的心。我们一家五口人,就靠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度日,到了月底经常青黄不接。父亲顿时满脸生霜,说爷爷不亲儿子,亲闺女,他怀疑自己必定是野种,竟把毫不相干的姑姑也一起骂了。于是,爷爷、姑姑、我父亲,三个人吵成一锅粥,左邻右舍都被这吵嚷惊来围观,看笑话。最终,父亲溃不成军,气急败坏地拉着我从爷爷家出来,像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父亲凶狠狠地警告我们不许去爷爷家,否则要往死里揍我们。
高中念书那几年,每个周六晚上放学,我必然贼眉鼠眼地绕过我家,去爷爷家坐一会儿。爷爷在我眼里,也不是穷凶极恶。他鳏居多年,我总感觉他对余生如何生存有恐惧,他自己也吃赖的,穿破的。不过,爷爷对我一直宠爱。有时他会摸摸索索从被子底下拿出个破果盘,里面有花生、红枣、核桃。要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那些绝对是稀罕之物!
大学录取通知书收到后,我偷偷去爷爷家。爷爷高兴地看着我就像看仙女下凡,一直咧着嘴傻笑,抖抖颤颤地从口袋里掏出300块钱给我。我压抑许久的疑问,此刻必须要爷爷给我一个答案:“爷爷,为什么给姑姑粮食,不给我爹?”
“你爹是个男人,男人必须扛起自己的家!你姑姑嫁得不好,我是她爹,我不管她谁管!”爷爷说。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贫穷岁月里爷爷的种种艰难、思量以及抉择。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