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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里的外公

2018-08-14胡毅萍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6期
关键词:纱窗雪梨养老院

胡毅萍

南方的冬天极为难熬,寒冷的空气中带着湿意缓慢却坚定地侵入厚实的衣裤中,让人感觉仿佛淋了一场冷雨,连心里都是凉的。母亲向来体弱,立冬过后便感染了流感,但又放心不下在养老院的外公,于是就嘱咐我周六休假的时候去看望一趟。

外公已经九十岁高龄,手脚不太利索,人也缩小成一团,看上去矮了一截。他听力和视力都大不如前,隔着电话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所以,这趟过来我也就没有事先告诉他。当我推开房门,一股浓浓的酸臭似食物发霉已久的气味扑鼻而来。外公裹着厚厚的衣服躺在床上,不过数日未见,他好像更加瘦弱了。见我进来,外公立刻起身坐在床边,看得出来,我每一次的到来都会给他带来快乐,脸上的皱纹都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截枯萎的树干。

他笑着问我,你妈呢?我说妈感冒了,最近流感严重,听说你也咳嗽,妈不放心你,让我带几个润肺的雪梨给你吃。外公不习惯与人合住,所以,他一个人一间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咳嗽要多喝开水,妈前两天给你的甘草片吃了吗?”我一边问他,一边拿桌子上的空杯子倒开水,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静静躺着两颗发霉长毛的草莓。

工作人员悄悄跟我说:“你外公这个人顽固得很,好好的草莓不吃,偏要放在那看着,发霉了也舍不得扔掉。”我没说话,扭过头看向外公,他倚靠床头坐着,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露出孩童一般满足的表情来。

我眼睛一涩,外公一定很孤独,自从外婆去世后,他就被舅舅们送到这家养老院内,虽说不愁吃喝,但终究身边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要知道,外公有个绰号叫“花公”,一辈子都在山上、田间,种花花草草,这一辈子也是靠种花、养花、卖花养活一大家子。外公自从被“关”在了养老院,就越来越安静了,母亲给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询问情况,她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外公在发呆。可是明明外公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外婆在世的时候,两人还常斗嘴,看似吵闹实则恩爱。

我一边削雪梨皮一边对外公说:“外公,我以后只要有空就常来看你。”外公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说:“你工作忙就不用過来了,一个月多少工资啊?够用吗?现在水果贵得很,以后别买了。”完整的一句话被咳嗽声打断变得断断续续。我连忙把削好的梨子切一小片递过去,“外公,吃梨吧。”

吃了几片梨后,他又颤颤巍巍地把剩下的梨包好递给我,“这些拿回去给你妈。”

“家里时常备着呢,您放心吧。”这些都是妈妈给您吃的,不能又带回去啊!

远在外地的舅舅们已许久没有来看过外公了。可是外公从没抱怨过,也不曾主动要求他们过来看他,只是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落寞和无助来。

身体不好本来就容易感到疲惫困乏的外公,吃过感冒药后,就有点昏昏欲睡。但由于我还在,他就强撑着精神,我替外公把被子铺好,轻轻地说:“外公,你先午睡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没想到话音未落,外公却突然清醒过来定定地看着我重复说:“下次不用买水果了,人来了就好,人来了就好!”

离开的时候,我始终能够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再一回头,我已然看到了紧贴着那一扇纱窗门的外公,双手趴着,像个孩子。其实,我知道外公的视力已经很差了,在他眼里隔着一扇纱窗门看我大概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加快脚步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我怕眼眶里那一团热热的液体会淌下来。我还记得我年幼时,外公的身影是那么高大,他背着我去看花灯,把我高高举过头顶,那时候外公就是我心中打不倒的巨人。可是现在巨人老了、病了,背脊不再挺拔,整个人佝偻着如同在寒风中快要熄灭的残烛。

回到家,我给养老院打了电话,再叮嘱一番外公吃药的时间,那边说:“你走的时候,你外公就一直走到外面阳台去看着你,你都走远了,他还不肯下来……”

我可以想出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对老人来说,亲人常去看他,是每天的期盼。

外公这几十年来为家庭奉献出自己所有的能量,可是,回报和付出不成正比,历经丧妻之痛的他又在年老多病时被送到陌生人环绕的养老院,虽然吃喝不愁,却终究没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我知道人的一生都在练习告别,不管是父女、母子还是隔辈,彼此之间的缘分都是在不断目送着彼此的背影渐行渐远。也许外公和他的亲人、和整个世界都快要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所以,他才更加珍惜。而我只希望为时未晚,能够在外公人生的旅途中陪伴他走过最后一站,让他感受到温暖且不留遗憾。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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