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题大做
2018-08-14李兆忠
李兆忠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洁癖表现为一种超常的完成欲,一种追求极致的冲动。江户时代的町人学者富永仲基曾用“绞”来形容日本人的国民性,就是这个意思。
日语里有一个发噱的称呼——“恐妻家”(指惧内者),由此可以看出日本人对分类整理归纳的极端爱好。日本人喜欢以“家”称呼不同的人类:作家、宗教家、教育家、运动家、冒险家、音乐家、野心家、读书家、爱好家、好事家……精通中国文化的朋友也许会嗤之以鼻:“大惊小怪,这种说法中国古已有之。”不錯,早在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就有“百家”说法,但认真追究起来,这不过是个虚数,使用的范围也很小,而且主要限定在学派上,比如儒家、法家、道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与日本“家”的泛化是不同的。
确实,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民族,像日本那样热衷于并且善于分类整理归纳的了,这使日本的一切井井有条,有案可查。史学研究者发现,早在江户初期,日本就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各村的文献。所谓村的文献,包括“检地账”“名寄账”和“宗门账”,就是每年登录的有关土地拥有、年贡和户籍之类的文献。据调查,当时日本每一村的户数平均为60户,连这样的村落都具有建立文献的能力,不能不令人吃惊。
然而物极必反,分类整理归纳过细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看一看日本的武术、相扑、书道、绘画、舞俑各界,其中的门派、流派之多,技法之烦琐,规矩之复杂,简直把人弄得眼花缭乱。比如相扑,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种简单的摔跤运动罢了,其中名堂之多,却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别的不说,光是擒拿的技术,就有一百多手:推、拉、挤、搬、闪、按、提、摔、绊……其中每一个动作,都有烦琐的界定,彼此的差别,可能就是细微的一点点,犹如大葱与大蒜,但也不容互相混淆。性格粗放的中国人很难适应这样的精细烦琐。因为中国的武术没有那么多名目,比赛规则也比较简单。日本则相反,武术的名目多如牛毛,并且各有极严格、极烦琐的规则,不得越雷池半步。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洁癖也不例外。从好的方面说,它使日本人做事认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追求完美。鲁迅就十分欣赏这种精神,认为日本人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质,正是中国人所缺乏的。他从启蒙救亡、国民性批判的角度,高度肯定了这种气质,认为中国人“非学不可”。从坏的方面说,它使日本人斤斤计较,好钻牛角尖,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用中国作家老舍的话来说,就是:“在大处,日本人没有独创的哲学、文艺、音乐、图画与科学,所以也就没有远见与高深的思想。在小事情上,他们却心细如发,捉老鼠也用捉大象的力量与心计。小事情与小算盘做得周到详密,使他们像猴子拿虱子似的,拿到一个便满心欢喜。因此,他们忘了大事,没有理想,一天到晚苦心焦虑地捉虱子。”
(摘自“光明网”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