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出土的珠饰
2018-08-14陈新勇吕恩国
陈新勇 吕恩国
珠子是人类最早拥有的耐用装饰品,它贯穿了整个人类的历史,某些特别的珠子甚至从出生一直佩戴到死亡,并随之下葬伴随他们进入死后的世界,在已发掘的古代墓葬中也是墓主人最常用的物品,由此可见它与拥有者之间的亲密关系。然而,无论是佩戴还是入土,时间都会赋予这些珠子无与伦比的美丽,当人们看到这些珠子的时候,都会猜测它们最早的主人是谁?经历了怎样的时空变迁才来到现在被发现的地方。
吐鲁番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自有文献记载以来就是中国多民族聚居、多种宗教并存、文化一体多元的区域。在青铜时代与早期铁器时代,活动在这里的众多族群通过亚欧草原通道与东西方文明发生了广泛而深刻的联系。吐鲁番盆地史前的墓葬如艾丁湖墓地、交河沟北墓地、加依墓地、英亚依拉克古墓、喀格恰克墓地、阿拉沟、鱼儿沟古墓、博斯坦乡古墓、三个桥古墓、苏贝希古墓、洋海古墓、胜金店古墓等都出土了珠饰,发现有海贝、陶珠、兽骨珠、兽牙、玛瑙、松石、珊瑚、琉璃、费昂斯、滑石、煤晶、青金石、铜质等各类材质的珠子,使这种联系显得更加紧密。
洋海墓地规模十分宏伟,墓葬排列有序,结构严谨,这在国内外考古发现中也是极为罕见的。早期流行竖穴二层台墓、单人葬,中期流行竖穴墓,晚期流行偏室墓。墓葬制度反映部落或氏族集团内部有比较复杂的社会组织结构。墓葬中的随葬品十分丰富,均是日常生活中的实用器。墓地从早期到晚期无论从墓葬形制、葬俗葬式、随葬品器物特征,组合形式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经历了一个从发生、发展到衰退的全过程,为研究吐鲁番地区史前文化的兴衰及当时人类物质文化生活提供了丰富资料。洋海墓地在吐鲁番盆地具有代表性。
早期墓葬出土的珠子饰品,并不是单类别出现,基本都是各种材质、颜色的珠子一起出现,然而出土珠子的墓主人基本着装华丽、身份显赫,不是贵族即为巫师,这就说明,当时的珠饰扮演重要的角色。
一、贝类珠饰
海贝在早期墓葬中发现较多,有的散落墓主人颈下、腰间、腿两侧,有的竞完整保留。发现用海贝穿坠装饰的彩色毛编织带围戴墓主额头一圈(图一至图三),海贝洁白光滑、温润如玉,漂亮至极。这种贝壳学名黄宝螺,产自印度洋和太平洋。但洋海墓地早期出土的黄宝螺可能来自太平洋,因为向东方向所见极多,反方向极少。
二、獠牙、犄角、兽骨
从古老的时代起,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就不同,在以畜牧和狩猎而聚居的群落里,男人是牧人和猎手,他们会或短或长时间地离开居住地。吐鲁番盆地居住的人们也是这样,当春风吹暧大地,青壮年会携带弓箭和钻木取火器,赶着畜群(随畜逐水草)到北部的山区甚至天山北坡游牧和射猎。猎捕野生动物是为了保护畜群、获取肉食和毛皮,或许只是为了健身和娱乐(天堂一词就出自波斯的一个狩猎场的名字)。狩猎所获的动物,将其獠牙或犄角、骨骼钻孔串戴在胸前或腰间(图四至图六),佩戴此类饰品的作用不言而喻,即是对猎获猛兽的自豪和炫耀,亦是对自然狂野美的彰显。
三、玛瑙珠
新疆是产玛瑙的大区,而且产量丰富,哈密淖毛湖到吐鲁番沙尔湖以至阿勒泰茫茫相连的戈壁滩、山脉间均分布着地表玛瑙即玛瑙矿脉,但地表分布的玛瑙均多见葡萄干玛瑙、缠丝玛瑙、灰白玛瑙等,吐鲁番盆地早期墓葬中出土的玛瑙珠均为矿脉灰白玛瑙大料磨制,其特点与中原西周到春秋早期的玛瑙珠基本一致,均为矮柱珠、鼓腰珠,用金属工具钻孔,微崩口,艳红剔透,其红色基本为火烧变色并非天然本色(图七至图十)。
四、琉璃、费昂斯珠、蜻蜒眼珠
中国出现最早的琉璃制品应该是珠子,吐鲁番早期墓葬中出土不少,有做工粗糙的费昂斯珠、各色单色琉璃珠、搅胎琉璃珠、隔色线珠等。
古埃及词汇中的“sha”意思是“幸运”,“sha-sha”则是“珠子”,这表明珠子被认为具有护身法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埃及会有将珠子铺满亡者全身的葬俗。古埃及可能是最早发明和制作原始玻璃的地方,那里的珠子中有一个重要品种叫作“Faience”,也就是早期的原始玻璃珠。它们制作的Faience beads(费昂斯珠)无论从样式还是颜色上都是其他地方无法超越的。继埃及人之后,这种工艺出现在公元前2600年的印度河谷。约在公元前1500年后,这种工艺制作的珠子不仅出现在甘肃和陕西的西周故地,也出现在吐鲁番盆地的早期墓葬中(图十一至图十四)。目前所见其颜色基本为灰蓝色,是本地古法再造还是流传到此就不得而知。
蜻蜒眼是古代一种饰物的俗称,是“眼睛文化”的产物。“眼睛文化”发源于西亚或印度,是相信眼睛有辟邪功能的信仰,“眼睛文化”盛行于草原文明。蜻蜓眼是琉璃制品。公元前2500年人造玻璃首次出现于西亚及埃及,最早的用途是制造珠饰,先是出现单色玻璃,1000年后又出现彩色玻璃。公元前15世纪玻璃珠上开始有彩斑条纹或点状图案。公元前10世纪,在玻璃珠母体上镶同心圆,制造出“眼睛”效果的镶嵌玻璃珠在地中海沿岸出现。“眼睛”文化据说发源于西亚或印度,相信眼睛有避邪功能的这种信仰,多盛形于从事畜牧的草原民族,在游牧民族迁徙的路途中,身上佩戴这种镶嵌玻璃珠,一方面可以避邪,一方面可用来交换所需之物。这种镶了“复合眼珠”的玻璃珠,春秋战国时期进入中国。中国中原地区与西亚虽然相隔数万里,但在公元前2000年到1000年的铜器时代,东西文明之间活跃着许多游牧民族,他们往来于漫漫中西亚沙漠地带,玻璃色彩美丽,便于随身携带,游牧民族将这种镶嵌玻璃珠由西亚带人中国。
战国时候“随侯珠”的故事流传甚广,在历史上“随侯珠”的确存在。1978年,湖北曾侯乙墓(又称随侯墓)出土了173颗帶有蜻蜓眼纹路的古玻璃珠,做工精美绝-伦,堪称古玻璃珠饰中的佳品。战国语汇中还有一个“随珠和璧”的说法,把“随侯珠”与和氏璧摆在并驾齐驱的位置上,也可以从另一侧面证明,当时古玻璃珠饰价值连城。虽然吐鲁番出土的蜻蜓眼珠较为简单(图十五、图十六),但也证明蜻蜓眼珠也在当地广为流传。
五、松石珠
绿松石有着灿烂的历史,中国境内主要产自湖北、河南、新疆哈密等地区,在亿万年的水滤岩层含铜、铝、磷等多种矿物质元素,汇聚沉淀形成千奇百态的纹理、形体、色彩和坚硬细腻的瑾玉。绿松石因其颜色发绿,形如松果而得名,但绿松石品质以发蓝无铁线为上品。因其质地较软,古法磨制完成后都要沁胶,待干燥后使其足够有硬度及韧性,吐鲁番盆地发现的松石品质不高,铁线密布,石性足,颜色经过千年的岁月都已变得灰暗干涩。
洋海墓地M21墓主人出土时头戴羊皮帽,额头上系彩色毛绦带,在绦带上缀有三、两成组的海贝。左耳戴铜耳环,右耳戴金耳环,金耳环用细金条弯成圆形,半圈重合,两件大小一样。颈部戴一串费昂斯、琉璃、玛瑙、绿松石珠(图十七、图十八)组成的项链。内穿翻领毛布衣,这件上衣用多色毛线织出复杂的花纹,尤其是领口、襟边和下摆部分,织成连续的大三角内套重叠的小三角,色彩斑斓。衣边还缀有成串的璎珞。左手腕套红色皮质射鞲,上面缀一排3枚铜扣。脚穿皮靴,靴面上缀铜扣,靴帮上捆绑毛绦带,上系铜铃。该男子右手握着在短木棍上缠裹了铜片的木马鞭,左手怀抱短木柄青铜斧。手臂旁放置一件带鍪的木钵,腰间挂有两个皮袋,分别装有弧背环首铜刀和木柄铜锥。头部前方立一根带杈的木棍,木棍上挂一副马辔头,辔头皮质,其上串满环状、贝状铜扣和铜片,并带着木质的马镳。脚下还随葬了一副羊头骨。该墓主已经成为干尸,皮肉毛发尚存。考古学家认为该幕主人应为萨满巫师。
六、红珊瑚
珊瑚种类繁多、可分为白珊瑚、浅粉珊瑚、桃红珊瑚、深红珊瑚等,红珊瑚是珊瑚虫分泌的钙化骨骼,因其生长缓慢、寿命长、质地坚硬、色艳、产量稀少而身价不菲。
红珊瑚文化在中国以及印度、印第安民族传统文化中都有悠久的历史,尤其是印第安土著民族和中国藏族等游牧民族对红珊瑚更是喜爱有加(图十九),甚至把红珊瑚作为护身和祈祷“上天(帝)”保佑的寄托物。根据历史记载,人类对红珊瑚的利用可追溯到古罗马时代。古罗马人认为珊瑚具有防止灾祸、给人智慧、有止血和驱热的功能,一些航海者则相信佩戴红珊瑚,可以防闪电、飓风,使风平浪静,旅途平安。因而,罗马人称其为“红色黄金”,使红珊瑚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珊瑚饰品已在古埃及和欧洲亚洲的史前墓葬被发现,现代西方人把珊瑚与珍珠和琥珀并列为三大有机宝石。胜金店墓地M13号墓出土时,男墓主人双耳均带黄金丝串系不规则红珊瑚枝耳坠(图二十),由于保存环境干燥墓主人形成干尸状,左侧耳坠还挂在耳垂上,另一侧掉落颈下。
七、滑石珠
滑石是一种常见的硅酸盐矿物,它非常软并且具有滑腻的手感。以整洁、色白、滑润、无杂石者为佳。因质地松软易开采加工被广为使用。吐鲁番早期墓葬中常成串和各色陶土珠、松石珠、琉璃珠一起出现在幕主颈下(图二十一至图二十三)。
八、煤精
煤精,煤之精华,是由低等植物和高等植物共同参与生成的煤,亦是一种可燃性有机岩。煤精外观呈纯黑色,质轻韧性大,呈致密块状。煤精的特点是质地细密、没有纹路、质轻坚韧、黝黑发亮、光泽极强。吐鲁番盆地早期墓葬中所见基本都为珠子(图二十四),与其他不同材质颜色的珠子成串同时出现。
九、青金石
青金石的珠子吐鲁番出土不多。目前所见只有胜金店墓地出土一粒(图十),和玛瑙琉璃金属珠串在一起。颜色搭配漂亮,青金石幽藍深邃,磨制成锥杵形,作为两两相对串最中间的一粒,可显其珍贵程度。青金石产自阿富汗境内,2000多年前已流传至吐鲁番。
十、野草籽珠
植物的种子可用来食用,也可以作为装饰,古代的先民不但用植物的种子装饰在木桶口沿(图二十五),还将其钻孔串成项链(图二十六)。其特点是,材质、颜色、大小统一。
十一、金属珠饰
吐鲁番盆地的早期墓葬中所发现的金属质地的珠饰以铜质较多(图二十七至图二十九),有铜泡、铜珠、铜管、铜铃居多,黄金材质极少。铜泡一般装饰在皮质的射耩和皮靴上,铜珠通常作为装饰为马具,如马辔头、马缰绳等,铜管和铜铃通常组合出现在小腿和腰间一圈,在巫师作法事的时候左右摇摆丁零作响,既能烘托气氛又能显示出巫师的神秘威严。
吐鲁番盆地处于古代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大通道——丝绸之路的中心地段,自古以来就有许多民族生息、繁衍在这块辽阔的土地上,他们曾不断地从悠久的中原文化中汲取营养,也以自己创造的历史文化对中原文化产生影响,从而形成了别具特色的吐鲁番文化。吐鲁番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中华民族大花园中绚丽多彩的奇葩。古代西方国家在很长的时期内,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认识和了解中国古代文明的,同时,中国也凭借这条通道认识和了解西方世界和中亚各国,东西方文化通过小小的珠子这个媒介在这条通道产生碰撞而互相影响、融合、交流,共同促进了人类文明进步。
时间如同丝线,穿起不同历史舞台上交替出现的民族,如异彩纷呈的珠子,相遇时充满令人惊奇的变数。现实因历史而立体,珠子的历史远远不只是珠子的历史。
(责任编辑: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