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珍珠奶茶到波霸奶茶

曾泰元

2018年4月初，执英语世界牛耳、收词量逾六十万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称OED）低调发布了今年第一季的新词新义，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是，“源自中国宝岛台湾的波霸奶茶”赫然在列。

這批英文词汇的榜单有七百余个新成员，经我逐条审视，源自中文的只有一个，就是波霸奶茶。OED以音译的boba（波霸）加以收录，用了31个单词来定义：

A cold drink of Taiwanese origin which typically blends tea or a fruit-based drink with sweetener， flavouring， and tapioca pearls， shaken to a froth and usually served with a wide straw（一种源自台湾的冷饮，一般的做法是把茶或果汁饮料与甜味剂、调味香料和粉圆加以混合，摇晃至起泡，并常以粗吸管饮用）

OED 在定义后面补充说明，说boba常以完整的形式boba tea（波霸奶茶）通行【Often more fully boba tea】，且与早几年进入英文的bubble tea（珍珠奶茶）同义【= bubble tea】。

OED 的书证（有来源出处的例句）显示，boba于2000年1月5日首度现身英文，见诸《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

Boba is delicious， sweet and refreshing with a striking appearance. For this reason it is always served in a clear glass.（波霸奶茶甜而味美，沁人心脾，外观独特，引人注目，因此喝的时候，总是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

OED卷帙浩繁，修订费时，加上它把关严谨，所以它的“新词”都不是热乎乎地新，而是经过多年沉潜、地位稳固确立的“较新词”。然而获得OED收录的词汇，有如拿到了英语世界的烫金身份证，其他英语词典或许比OED收录得早，含金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值得注意的是，OED把珍珠奶茶和波霸奶茶视为同义词，这的确也反映了英语世界的认知。其实，这两种饮品在原产地的台湾是否有区别，似乎也是见仁见智，有人认为二者是同物异名，相同的东西只是叫法不同。也有人认为波霸奶茶的粉圆比较大，反映的是“波霸”对女性胸部的指涉，关于这点，OED也在词源里重点提及，述明其广东话俚语的源头。

美国第一的《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英语大词典》（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Unabridged，俗称《韦氏大词典》）收词量近五十万，2016年中公告了近年来增收的两千个新词新义。我长期密切关注英文词汇的发展，当时就发现boba（波霸奶茶）收录在内，比OED要早两年。

特别的是，《韦氏大词典》用了相当大的篇幅给boba追本溯源，说它来自台湾汉语的“波霸”，可能是因波霸奶茶里的粉圆较大而得名，并驳斥了部分人士“boba 转自bubble”的主张：

borrowed from Chinese （Beijing） bōbà， name for the large tapioca balls found in the tea， perhaps literally，“large breasts， large-breasted woman”【借自普通话的“波霸”，即茶里大颗粉圆的名字，字面义可能是“大胸脯、大胸脯的女子”】

韦氏大词典用了85个词，洋洋洒洒地写就了以下的这则注解，堪称是波霸奶茶的小论文了：

NOTE： The form bōbà is alleged to be Taiwanese colloquial or slang for “large breasts” or a “large-breasted woman.” The character combination in this sense can easily be documented in World Wide Web documents， but it is uncertain if the source of the spoken word is Min Chinese， or something else entirely； it is also unclear if the designation for the tapioca balls is an independent expressive/associative coinage or a derived meaning. The claim that bōbà is a Sinicization（汉化）of English bubble seems unlikely.【注：“波霸”据称是台湾的口语或俚语，指的是“大胸脯”或“大胸脯的女子”。这两个字以这样的意思组合，在互联网上很容易找到资料，然而我们不确定的是，这个口语词汇是源自闽（南）语，还是有其他完全不同的来源。我们同样不清楚的是，粉圆有这样的指称，究竟是基于表达/联想而独立创造的新词，还是一个衍生而来的意思。有人主张中文的“波霸”音译转写自英文的bubble，看来并无可能。】

粉圆之所以转称波霸，我们多少都有自己的见解，对于OED 和《韦氏大词典》的说法，可能马上就有所补充或修正。然而让我们既佩服又感叹的是，英语词典不只纳入了汉语词汇，还更进一步对其刨根究底，而我们的中文词典，居然无一收录！

如OED 在解释boba时所称，bubble tea（珍珠奶茶）更早进入英文，在英语里被视为是波霸奶茶的同义词，后起的boba经常被释为“bubble tea的又称”。

早在十多年前，许多大型权威的英英词典就已经收录了珍珠奶茶。2005年，OED 率先收录了bubble tea，并在作为佐证资料的书证里清楚指出，这个珍珠奶茶的英文于1993年9月首度见诸文献。

OED 乃泰山北斗，风行草偃，后来旗下的大型词典也都陆续跟进，收录了珍珠奶茶，如《新牛津美国词典》（New Oxford American Dictionary）、《简编牛津英语词典》（Shorter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和《英语牛津词典》（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英美两国其他的大型权威词典，如《柯林斯英语词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和《美国传统英语词典》（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也“输人不输阵”，统统收录了珍珠奶茶。

为什么词典的角色这么重要？因为一个词汇收录于权威词典与否，是有其象征意义的。收录了，有了语言专家的认证和知名出版社的背书，代表的是使用词汇的人口够多够广，影响力够深够远，词汇的稳定度也够。还没收录，代表的是词汇的地位尚未稳固，发展前景有待进一步观察。

这几部收录珍珠奶茶的权威词典一字排开，阵势惊人。现象造就了词汇，词汇反映了现象，宝岛台湾发明的珍珠奶茶受到国际的肯定，这点毋庸置疑。这些词典或在定义，或在例句，或在词源，都清楚载明珍珠奶茶最初来自台湾。

这些权威的英文词典也记录了珍珠奶茶的其他说法。除了上述的bubble tea和boba （tea） 之外，还有pearl tea这个登记在案的异体。语言上的一物多名，在此也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台湾小吃的种类繁多，闻名遐迩，近悦远来，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最爱。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珍珠奶茶（或波霸奶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台湾在国际知名度最高的原创美食，且30年来历久不衰。重要的是，多部重量级、超重量级的英英词典都收录了珍珠奶茶。

词典反映了现状，现状造就了词典，今年春OED对boba的收录，让中国的饮食文化以另一种形式再次为世界所见，值得我们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