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叮咚响

童锡钧

当然一大早，李二旦就在娃儿泉边喊起来：“不好了！娃儿泉干了！”

啥？娃儿泉干了？这不得出人命嗎？

娃儿泉村地处偏远，全村百来号人，山多、石头多，水源却只有一个，就是村东土坡上的娃儿泉。

关于娃儿泉有个传奇故事。当初，娃儿泉村人的老祖先逃兵乱到了这里，看见这里很隐秘，有心在这安家，找了一圈没发现水源，没水人怎么活？

老祖先愁坏了，想离开又怕外面的兵乱，不离开这里又没有水源。就在这时，土坡上出现了一个绿娃儿，不住地向他招手。老祖先想，这是谁家的娃儿呀？爬那么高滑下来咋办哪？就往土坡上爬。谁知，等他爬到土坡上时，绿娃儿不见了。老祖先正纳闷，绿娃儿哪去了呢？突然脚下一软，整只脚陷进洞里，拔出来鞋湿了。接着，洞里涌出水来，出现了一个清亮亮的泉眼。老祖先高兴极了，捧起水就喝，甜甜的。老祖先为了感念绿娃儿，就把泉眼起名叫娃儿泉，全家人就在泉眼旁安居了，才有了今天的娃儿泉村。

娃儿泉是村人唯一的水源，娃儿泉村如果没了娃儿泉，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根源。李二旦这一喊，不啻于宣告娃儿泉村的天要塌了！

李二旦两口子是娃儿泉村唯一的外姓人，搬来几年了。据李二旦说，一早起来他到泉眼取水，看见一道绿光晃眼，接着，泉眼里钻出个绿娃儿，绿光一闪就不见了，再看泉眼，干了。

此事惊动了村主任丁奎，等他跑到娃儿泉时，那儿已聚集了许多村民。他扒开人群走进去一看，果然，平时咕嘟嘟涌水的泉眼一丝动静也没了，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丁奎头上立马冒出汗来，娃儿泉村要是没了水，那可不得了！这里离山外最近的水源少说也有几十里，还是山路，运车水得多少钱哪？

丁奎看了会泉眼，窝窝里早没了往时的沸腾，只有底下还有一丁点水渍，证明这里曾经是个泉眼。

怎会干得这样彻底呢？丁奎当过兵，部队里锻炼了几年，也算见多识广，这样的事却没经历过。

就在丁奎想不出法子时，李二旦又喊起来：“村主任，快看哪！绿衣鬼！”

这一声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大伙顺着李二旦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远处的山坡上真有个穿绿衣服的人，一晃不见了。“鬼呀！”李二旦恐慌地喊起来，一些胆小的村民也跟着乱叫：“快跑呀！真的有鬼啊！”

泉眼边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李二旦尖细的嗓子又叫起来：“贴、贴子……！”

听到喊声丁奎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泉眼边多了张黄布条，刚才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李二旦还在喊：“天上掉下来的！”

丁奎是不信鬼神的，上前拿起布条，上面写着：娃儿泉村人要想活命快迁离！你们惹怒了山神，先断水源，再灭全村！

丁奎正看着，李二旦又是一声怪叫：“快跑啊！山神来了！”这一喊吓得泉眼边的人全跑光了，只剩下丁奎拿着布条发愣。

上午很快要过去了，丁奎没办法，只好给乡上打了电话，请乡里找专家来看看娃儿泉到底咋了，如果可能运点水进来。他也知道即使乡上派人来，到这里最早也得第二天早上了，运水的事他压根就没指望。

谁知，时未过午，村里又出事了，李二旦老婆疯疯颠颠跑到丁奎家，进门就给丁奎跪下了。丁奎吓一跳，一问才知道，李二旦从泉眼跑回家后，睡到炕上就起不来了，嘴里总是喊山神抓他，绿衣鬼不让他活，已经有上气没下气了。

丁奎到了李二旦家，果然看到李二旦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鼻子里只有一丝丝气息了。

这就怪了，早上李二旦还生龙活虎的，平时身体也好得不行，精力旺盛得家里呆不住，这大山里哪有他没到过的地儿？怎会说没气就没气了呢？

村里也是有大夫的，只是医术不高，到了这会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可是，无论他如何掐人中、扎银针，李二旦就是不醒。大夫没招了，对李二旦老婆说，给他准备后事吧。刚要走，李二旦腾地坐起来，大喊一声：“鬼！绿衣鬼呀！”又倒了下去。

这回李二旦真的没气了。

准备后事吧。大伙忙着给李二旦穿装老衣服。谁知，刚给他穿好衣服抬到临时搭起的灵床上，他又腾地坐起来，跳下灵床，僵尸似地蹦个不停。

“诈尸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屋里人全跑了出去。等大伙被丁奎圈回来，进屋找李二旦时，人不见了。

这事也真怪了，那大夫虽说医术不高，人是死是活总还看得出来，死人怎会跑掉呢？丁奎直后悔出事时内急去了院外公厕，不然，说什么也得摁住他看个究竟。村里原本没有公厕的，人们拉撒很随意，不是在山坡上，就是在猪圈里。丁奎说，这样不卫生，找工匠扒了李二旦家院外没主的旧房子，盖了个公厕。那旧房子最初李二旦要买，村里没有同意。

找吧，丁奎说，咋说李二旦也算娃儿泉村人，不能就这样没了，死活都要找回来！

可是，大伙放了羊地村里、村外找，哪有啊？李二旦就这么神秘地失踪了。

节骨眼上，李二旦老婆又出了事，疯了，光着身子满村子跑，好歹给几个胆大的村妇抓牢了，摁着给穿上了衣服，却浑身哆嗦，鬼魂附体地说个不停，什么村里人乱开荒惹怒山神，要遭大难，再不离开谁都跑不了！一些胆小的村民害怕了，纷纷收拾东西逃离了村子。事是明摆着的，多少年了，娃儿泉不管天多旱从没干过，怎会说干就干了呢？这不就是大难来临的前兆吗？

丁奎当然不信这些，却也拦不住村民们外逃。他也怕一时半会找不来水，真的渴死了人担不起责任。

麻烦事一件又一件，真是按倒葫芦又起了瓢。

到了下午，李二旦又突然出现了，穿着装老衣服在娃儿泉那蹦，只是村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是剩下的傻子旺儿看到的，说李二旦嘴里喊的是：“泉，蹦蹦鬼……”

等丁奎赶到，李二旦又不知蹦哪去了，气得丁奎没招儿。

丁奎想不明白了，先是李二旦发现娃儿泉干了，死了又炸尸跑了；接着他老婆也疯了，乱说鬼话吓跑了村民，怎么事事都和他有关呢？是巧合吗？

丁奎边想边往山上走，他要找到李二旦把事弄个明白。

丁奎不信鬼神，不信死人会跑掉，更不相信泉眼会突然断掉。这泉眼天大旱时都不干，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更不会干。会不会给谁堵死了？

不会吧？谁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呢？都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堵死了泉眼，大家都没水吃，这种事没人会干的。

突然，就在丁奎爬上一个小山坡时，脚下塌了，“轰”的掉下去。谁在这挖的陷阱？但丁奎没时间想，他掉进一个很深的坑洞里。不是陷阱，是天然的，下面有泉眼咕嘟嘟冒水。

丁奎被水接住了，人没摔坏。水很清亮，和娃儿泉冒出的水一样。丁奎看到，本来，这水是流向洞底另一个洞的，现在，那个洞被块铁板封住了，水流不过去，慢慢涌上来。

这下，丁奎明白了，心里骂道：“妈的，真有人捣鬼！”就潜到水下把铁板拽出来，就见洞里的水一点点降下去。

事是摆明了的，李二旦闹得这么欢，准是他找到了娃儿泉的源头，用铁板封住了，又和老婆装神弄鬼吓跑了村民。但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丁奎来不及想，幸亏坑洞不是很陡，费了些气力爬上来，跑到娃儿泉一看，果然又有水了。就跑回村子找李二旦老婆，谁知，李二旦家门大开着，村妇和李二旦老婆都不见了。

太惨了，村里家家门户大开，破烂东西丢得哪都是，就是看不见人。村民们都被绿衣鬼、山神吓跑了。

丁奎眼里流下泪来。这些年他带着娃儿泉人起早贪黑、没白没黑地干，总算把穷山寡水的娃儿泉建出了规模。可是，一天不到就乱成了这个样子，怎能让他不心疼呢？

可是，心疼归心疼，丁奎想着还是尽快把村民们找回来，告诉大家娃儿泉有水了，闹鬼的是李二旦！

就在这时，丁奎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却没人。丁奎此时就站在李二旦家的院子里，身后不过是个破草房，一眼看到底的，里面没有人。

怪了？丁奎明明听到破草房里有声音，却看不到人，那就是半截土坏墙和几根烂木头支个草皮盖，遮不住视线的。

丁奎凝神细听，破草房里又传出几声怪响，像铁锹挖土的声音。真是怪了，破草房里要是真有人，怎会看不到呢？

丁奎慢慢向前走着，虽然他不信鬼神，心里也有些怵怵的。毕竟身在空村里，村民们都跑光了，连妻子素芬都不在身边，真出了事没人知道。

丁奎离开破草房只有几步之遥了。忽然，破草房后的院墙外伸出一只手，丁奎吓了一跳，马上停下不动了。那只手摇摆着，意思是不让他靠近破草房。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只银镯子，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刺眼。

丁奎认得那只银镯子，那是去年妻子素娟过生日时他去县城买的，那是他妻子素娟。

她是啥时候回来的？丁奎纳闷，素娟到县上学习，算日子该回来了，要不是村上闹鬼，丁奎就到县上接她去了。

真的是素娟，她从墙后探出头来，笑了一下，更加明确地摆手不让丁奎靠近破草房，让他蹲下等着。

丁奎照做了。

铁锹声停了，丁奎听到了欢呼声，是从破草房里传出来的，是李二旦和他老婆。接着，丁奎看见李二旦在破草房里出现了，一身的灰土，手里捧着一些银锭，笑得合不拢嘴。

素娟跑进了院子，拉着丁奎走进破草房。李二旦傻了，愣愣地看着两人，瘫坐在地上。

李二旦老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此时还在地下咋呼着：“二旦，咱们发财了，你太爷这么有钱还装穷？咱们到县上买房住，离开这个鬼地方！”

“别喊了！村、村主任！”

“什么村主任啊，早吓跑了！”李二旦老婆说着从破草房的地洞里钻出来，手里也捧着银锭。

看到丁奎她也傻了，手里的银锭掉到地上：“村、村主任，你、你们没有跑？”

“我为什么跑啊？我跑了怎么知道是你俩捣的鬼呢？”丁奎说着叹了口气，看着二人傻傻的样子不忍再说下去。

素娟却不管，连珠炮般质问李二旦：为什么为了钱财不管村民的生命，堵死大伙赖以活命的泉眼？还装神弄鬼吓跑村民，大伙有个闪失你俩咋忍心啊？他们可都是你们的乡亲啊？！

李二旦坐在地上啥也说不出来。其实不用他说丁奎也明白了，李二旦不知咋知道的，院外旧房下有先人们埋的银锭，却被村上建了公厕，每天人来人往的挖不出，就想出堵泉眼、山神报复、绿衣鬼、炸尸等等，吓跑村民，这才和老婆挖出银锭，谁知却被不信鬼神的丁奎和素娟发现了。

丁奎说，你俩的事回头再说，既然你俩把大伙吓跑了，你俩就得给找回来，少一个就把你俩交公安！

“不用了。”素娟说，其实她下午就回来了，见村里乱成一团，知道出了事，看到李二旦穿着装老衣服从后窗跳出去，往山上跑，就跟着他跑到山上，看着他猫进烂树洞才回来。谁知，又看到村民们往山外跑，就把人拦下，告诉他们事情总有弄清的时候，让他们别跑远，等事弄清了也好找他们。

做完这些，素娟又继续盯着李二旦，看着他悄悄的钻出树洞，回到家里钻进破草房挖洞，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事。

李二旦說，他之所以从山外搬到这来，就是因为他太爷爷留下一张图，说是从前在山里住过，埋过一些银锭，让后人找回来。可是，李二旦的爷爷、父亲都不相信，没人肯到山沟里来。到了李二旦这代，他爸爸不过当个故事跟他说了说，李二旦就信了，跑到山沟里来，真的找到和太爷图上相像的房子。当初他要买下来，村上为建公厕不肯卖，李二旦就买下相邻的房子，吓跑了村民，真在公厕下面挖出了银绽。

真相大白了，村民们很快被找回来。至于李二旦夫妻俩为了钱堵泉眼装鬼弄神，当然得惩治，不过，村民们认为他俩后来用那钱给村上修路，还把山外的水引进来，事做得地道，也就不过多追究了。

事情总算有了好的结果：山里的路通了，也有了新的水源。这回，再也不怕娃儿泉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