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销书作家

欧阳乾

我走进乔治牙科诊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前看书，看到有人来，他急忙合上了书本，说了句：“你好。”我点点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请问，是哪颗牙齿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没有，乔治医生，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乔治医生笑了起来，说：“这位先生，我想你找错……”“没找错，就是你！”我打断了他的话，拿出早上买的报纸，在桌面上摊开指给他看，“这里刊登了一条乔治牙科诊所的优惠广告，很短。但若把今天的年份和日期作为一组数列，结合这则广告，那么就能得出以下这句话：‘目标清除，请付尾款，乔治。我想这份都市晨报，便是你跟客户进行联络的渠道之一。”

乔治医生慢慢收起了笑容，右手伸向了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我说：“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警察，只是一个作家，专门写悬疑推理故事的。我写过一本跟杀手有关的小说，叫作《地狱火》。”

乔治医生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地狱火》是你写的？这本书写得不错，尤其是描写杀手躲在一千五百米外的高楼上，一枪爆掉目标人的脑袋。书里是怎么形容来着？那人像被瞬间……”我接话道：“抽走了灵魂一样倒了下去。”

“对，对，这个比喻太精彩了，不过……”他摇了摇头，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杀手用枪杀人，没有打头的，基本都是打心脏位置。一是因为头部目标太小，不好把握；二是把目标人物的脑袋打烂了，雇主如何确认身份？”不错，我点点头，果然很专业。

也许是这本小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放下了对我的戒心，将伸向桌下抽屉的右手重新放回了桌上：“作为一个行外人，能写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简单了。你刚才说想委托我杀人？说吧，你要杀谁，我给你打个八折。”

我说：“杀我。”他感到很吃惊，疑惑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当杀手，有没有职业追求？”

他思考了一下，说：“在我们圈子里，有个年度精英杀手排行榜，能够被选上就是莫大的荣耀，我就希望有一天能进入这个排行榜。”

我点头：“身为一个作家，我也有我的追求。我的人生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成为畅销书作家！我写了那么多本书，就是不出名。后来我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想出名就得炒作。要是能实现这一目标，我不在乎拿命来炒！”

他被我说的话震惊了，沉默良久道：“这个活，我接了。时间、地点？”

“就选在万圣节吧，还能烘托一下气氛。至于地点，随便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就成。我的下一本小说《心慌慌》就要出版了，你要把现场伪造成因为我在这本小说里泄露了杀手集团的秘密而被灭口的情形，这種新闻，媒体一定会喜欢的。”“没问题。”他点点头。

我继续嘱托道：“千万不要打我的头，一定要打心脏。我不想让自己脑浆迸裂地出现在报纸上，那样他们一定会打马赛克。”“放心吧，一定让你痛痛快快地走。”

我安排好了后事，静静地等着万圣节那天的来临。没想到几天后出版社的女编辑维拉忽然登门，她是为我即将出版的新书《心慌慌》而来，还带了一份合同让我签字。

我接过合同，仔细看了一下，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份加印的合约，其数目让我一阵眩晕：“要加印五十万册？”

“不仅是加印那么简单，公司还决定将《心慌慌》列为重点书籍，斥重金全渠道推广，电视、广播，能上的全上！改游戏、改影视，搬上大银幕指日可待！”维拉站起来，双手扳着我的肩膀，“你要火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合同都摆在这里了，还能有假？你就要成为国内一线作家了，万千粉丝追捧的对象，媒体争相报道的宠儿！”

维拉走了以后，我连夜去了乔治牙科诊所，乔治却不在。我在牙科诊所等了两天，始终不见人影。我慌了，明天就是万圣节了！就在这时，乔治医生终于再次回到了诊所。

我看到他，猛地跳起来，抓住他袖子，说：“我想取消委托，我不想死了！”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没想到他听完之后却苦恼地挠起了头。我忙道：“乔治医生，你放心，钱还是你的！”

“不是因为这个。前几天，我接到培训通知，去参加牙科医生统一培训了，怕万圣节那天赶不回来，就把这活转给别人了。麻烦就麻烦在，所有联系都是通过中间人的，我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谁。只知道这人在年度精英杀手排行榜上排名第六，非常厉害。”听完这一番话，我手脚一抽，浑身如坠冰窖。

几个小时后，已经是万圣节当天了，我理好行李，准备逃离这座城市。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是维拉。维拉说，上午在市中心要举办《心慌慌》的新书发布会，要我赶紧过去。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开新书发布会，但我正准备要逃亡，到底应该怎么办，我犹豫了。最终，我向维拉了解了一下现场的安保情况，还是决定过去了。

我去得早，维拉正在大厅里指挥着布置会场。看到我，她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这下你可要火了，也不枉我这个小编辑盯了你这么多年……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可不行，一会儿那么多记者过来给你拍照呢，还要上电视，走，我领你去化妆间补补妆。”

去化妆间要经过一条偏僻的过道，狭窄的空间又让我心里的紧张感泄露出来，我不由自主地长吁了一口气。“你真的不舒服啊？”维拉体贴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没事，只是有点……”我忽然注意到了她中指上的戒指，“维拉，你订婚了啊？”“没有啦，就是一个纪念品。”

纪念品？我急忙抓起她的手看了一下，看到戒指上刻着一个数字“6”。我猛地后退了一步，惊愕地脱口而出：“你是杀手？”“怎么，你知道的东西不少啊。”她仍旧笑靥如花，语气却变得冰冷。

我急忙道：“我要取消这个任务！我不想死了！”“很抱歉，任务已经在执行中，无法取消。”维拉撩起长裙，伸手向大腿处摸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别着一把手枪，并且是无声的。

“维拉，你听我说，你要是杀了我，这一切岂不都……”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住了，忽然间，我全明白了，我嘴唇颤抖着，“你是先从乔治医生那里接到了杀死我的任务，然后才策划了这一切，包括书的加印、新闻发布会，你就是要在这里杀死我，趁着各路媒体都在，让我死在发布会现场，取得最轰动的效应……”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无声手枪，赞道：“果然是推理作家，你不出名，真是可惜了。所以，如果今天你不死，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心慌慌》也不会畅销，那加印的五十万册也就变成了废纸，对吧？”

她把枪举了起来，脸色异常冷峻：“第182号任务，杀死作家昆汀，制造其因为披露内幕而被杀手集团灭口的现场，以获得最大的轰动效应。任务委托人：昆汀。”

“噗！”一声轻微的枪响，我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一样倒了下去。在断气之前，我摸了摸胸口，有些安心了。她没有打我的头，对准的是我的心脏。

选自《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