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草

人间无事人

飞将军韦英病了，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竞让他缠绵病榻数月，也未能起身。将军府整日弥漫着各种各样的中药味道，奇门偏方都已用尽，但将军的病根本不见起色。

韦英在病榻上怔怔地盯着手上的虎符发呆，他常年南征北战，戎马一生，如今英雄暮年，皇帝竟让他交出虎符告老还乡。他想，除非他死了，否则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抢走权力和荣耀。

有一天，府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声称自己知道返老还童的方法。“我叫无夕，今年已经102岁了。”女人说着，把黑色的衣袍脱下，露出如婴儿般娇嫩的皮肤，“世上有很多奇异之事，只是未被世人所知而已。”无夕微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瓷瓶，可以隐约看到里面装着一株叶片肥厚的小草，这草长得极其翠绿，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这种草叫作鬼灯草，生长在雪山上，定要用雪山融化的雪水来做雨露，定要用凤凰的粪便来做养料，三十年才能长出一寸高。”

“这种草有什么用呢？”韦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瓷瓶里诡异的小草。“鬼灯草是用来捉鬼的，你的病只有鬼才能够治。”无夕笑起来，“除此之外，我還需要借用一下将军府上的几件东西。我要一些鸡血，几个红陶做的尖底瓶，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此外，还请将军你到时候按我的指令行事。”

韦英点点头，他愿意做任何尝试，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到了夜里，无夕吹灭了所有的灯，小心翼翼地把鬼灯草从小瓷瓶里捧了出来，轻放在桌子上。那草在黑暗中绿莹莹地发着光，像一盏绿色的油灯。

他们躲在屋子的角落里，静坐到寅时，此时被绿光打亮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晃动的影子，那影子蹑手蹑脚地靠近鬼灯草，试探着去触碰，草叶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影子好像被吓了一跳，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墙面上又出现了三个影子，个头儿小一些，围着鬼灯草走来走去，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用鼻子嗅嗅，很快乐。无夕微笑着拔出宝剑，她把鸡血涂抹在剑身上，脚步轻盈地走近它们，然后很轻松地把那三个小影子挑了起来。

“拿红陶尖底瓶来。”她急叫道。韦英忙把瓶盖打开，三个小鬼就被塞进了红陶瓶里。

“这种是糊涂鬼，爱凑热闹，哪里有鬼灯草，哪里就有它们。糊涂鬼活着时都是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吃了这些鬼能补充阳气，强身健体。”

韦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墙上瑟缩着的那个影子，“那这个呢，也是用来吃的吗？”墙上的影子颤抖得更厉害。

“这只鬼没有进补的功效，它有别的用处。”无夕高声厉喝道，“小鬼，快去告诉你的同伴，这里有鬼灯草，把它们都叫过来！”

那鬼颤颤巍巍地点点头，转身就离去了。这是只胆小鬼，胆小怕事，它们甘受欺辱，任人摆布。

果然，越来越多的小鬼跑了过来，长相也千奇百怪，有的巨大如山，有的矮小如鼠。韦英紧张又兴奋，他还想再看下去，但是不知为何竟在小鬼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中睡着了。

韦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重拾年轻时的风采，驰骋疆场，意气风发。因梦太美好，韦英不愿意醒过来，直到他被一种奇异的香味唤醒。

无夕正在小厨房用红陶瓦罐煮一锅汤，这汤如牛乳般洁白。“这是用聪明鬼炖的汤。聪明鬼生前自以为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非常容易抓。快趁热喝了，能明目聪耳。”接着无夕又端上用绿树叶盛着的一串烤丸子，那丸子一半红艳艳的，另一半是黄澄澄的，看起来好吃极了，这是昨日抓到的那三只糊涂鬼。

韦英闭了闭眼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喝下了一口奶白色的汤。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韦英喝完，果然觉得耳清目明，胃口大开。他又拿起手边的丸子，吃下一串，觉得自己一下子充满了力气，僵硬的手脚又可以活动自如了。

“还有一道蒸菜没上呢。”无夕最后端来了一个红陶盆，里面空无一物，却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无夕舀起一勺鸡血淋去，那物件就现了形。将军凑近一看，竟是个冒着热气的、刚从小鬼头上挖出来的完整大脑。

“这是贪心鬼的脑子，贪心鬼一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占了多少便宜，吃了它的脑子可以延年益寿。抓到贪心鬼可是十分难得的事，将军不想恢复青春吗？吃吧。”无夕劝道。是啊，韦英想起了他的梦，他有多想重回沙场，重做他的威武大将军啊！他小心地伸出了筷子……

飞将军韦英病愈了，他身披黄金甲，威风凛凛，意气风发，风采竟更甚他盛年之时。皇帝为他加封了爵位，此后果真如梦中所见，韦英权倾朝野，呼风唤雨，名震天下，可谓快意人生。

又过了数十年，一日晨起，他发觉自己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韦英惊惶地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水盆。“去找无夕！不！去雪山，你们都给我去雪山，把鬼灯草找回来！”韦英大叫着把虎符扔在他的部下面前。无夕让他吃掉的那些鬼确有奇效，只要能找到鬼灯草，再去抓一些鬼来吃，一定能救他的性命。

韦英在将军府里等啊等，一直等到头上的白发掉干净，皮肤凹陷皲裂，形如枯骨，部下们依然没有找到鬼灯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不！只要找到鬼灯草，就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韦英紧紧地握着他心爱的虎符不放。

有一日，他躺在床上，看到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他好像是死了。渐渐地，他忘了很多事情，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唯独“鬼灯草”三个字时常在他的脑中盘旋。

鬼灯草是什么呢？是生前的什么遗愿吗？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整日在天际间飘飘荡荡。

有一天，他发现了一种会发光的绿草，能在墙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这一定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鬼灯草！

他对着草欢欣雀跃，这时身体突然被一个红陶器罩住了。

他惊恐异常，挣扎着想要跑出去，却听到有一个女人在低低细语：“抓住了！看，又是一个贪心鬼！”

选自《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