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记忆的媒介建构研究述评
2018-08-11杨琴
杨琴
摘 要: 在传播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大众媒介成为我们认知灾难记忆的重要媒介之一,媒介对灾难记忆的建构话题也日益成为学界讨论的热点。这些研究主要聚焦于媒介生产出来的记忆文本,在主题上以自然灾害记忆与战争记忆的建构居多,在建构手法上着重于灾难记忆的再现与重塑,在研究走向上侧重于灾难记忆的数字化,而整体研究则呈现出重文本轻效果、突出个案研究轻宏观关照的特点。
中图分类号: G206.2
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09-4474(2018)01-0057-07
关键词: 灾难记忆;大众媒介;记忆元素;数字化记忆
人类发展进步史上,灾难始终如影随形,水、旱、虫、地震、瘟疫等各种灾害频繁发生。灾难对人类的打击别无二样,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倾向于通过“健忘”来修复心理创伤,使灾难的记忆一天天淡去。不过若缺乏对灾难记忆的重视,我们就会缺乏有效应对灾难的机制和能力,在每一次类似灾难发生时,我们都会像第一次面对时那样惊慌;而当灾难过后,我们又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安然。因此,一个社会究竟该如何记录和记忆灾难,这是每个“未来可能的受灾者”应该思考的问题。在传播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大众媒介作为我们思考过去的最具影响力的记忆图式框架,不断改变着灾难记录与记忆的模式,在灾难记忆的保存、传播中起到重要作用,那么在日新月异的媒介环境中,大众媒介对灾难记忆应如何建构,人们应如何通过大众媒介传播灾难记忆,灾难记忆又如何影响社会等等,这些有关媒介与灾难记忆建构的问题就随着媒介的发展更受到学界的关注,从新闻传播学的路径对这些问题进行专题性的探讨也就随之而增加,不过相较于其他领域对灾难记忆研究的热闹,新闻传播领域的相关研究稍显冷清。
一、灾难记忆研究概述
首次提出集体记忆概念的哈布瓦赫(Halbwachs)认为集体记忆是社群对过去的建构,是共同创造的结果,社会性是集体记忆的核心特征〔1〕。随后集体记忆研究西进美洲,东到日本,涉及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文学等多个领域。记忆之所以如此被关注,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认为是因为历史的加速度造就了记忆与历史的决裂〔2〕,这为多学科的记忆研究提供了理论依据。而灾难因其在生物进化和人类历史上占有极为特殊的地位,自然进入人类的共同记忆,成为了国内外集体记忆研究者的焦点,这些研究主要涉及灾难记忆的概念、传承空间和记忆内容等方面。
在概念的界定上,社会学家亚历山大(Jeffrey C.Alexander)的定义具有代表性。亚历山大将灾难记忆看成一种文化创伤,认为“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cultural trauma)就发生了”〔3〕。事实上,这些“可怕的事件”的痕迹就构成了群体的灾难记忆。
这种灾难记忆又是如何传承的呢?人类学家樱井龙彦认为,灾难记忆通过口头传承、纪念物和仪式三种方式来传承并实现灾难的预防〔4〕。在此基础上,国内学者从各个视角对此进行了阐释。李建平认为灾难文学作品可以传承灾难记忆,作家们以手中之笔叙述战争各面,努力实现由作家记忆向民族记忆的文化传播〔5〕;徐新建发现忧患传统如“多难兴邦”和“居安思危”这类文化认知能在地震灾害记忆中复归并成为华夏渊源历史记忆传承的可能〔6〕;夏明方认为对过去灾害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也是灾难记忆的一种传承方式〔7〕;洪淑苓认为民间艺人编唱的“歌仔册”既参考了新闻报道又加上了文学性的描绘,用劝善劝世的套语来引起受众的共鸣,达到了传承灾难记忆之目的〔8〕;杜辉认为公共博物馆由时间、空间和物质三个维度交织而成,与战争有关的体验在博物馆空间中被陈列,可以通过表征来完成战争记忆塑造和认同建构,进而“使战争记忆成为国家内在凝聚力的来源”〔9〕;邓绍辉则认为纪念日是重构战争记忆的重要空间形式,故设立国家纪念日极其重要〔10〕。由此可见,在学者眼里灾难记忆的传承实践是通过文学作品、民间传唱、文献史料、纪念馆、纪念日等“纪念场”进行的,从而达到再现灾难历史、悼念遇难者、铭记教训、提高灾难认知的目的。但也有学者认为这种记忆空间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会受到国家权力和政治意图的影响,且不同的意识形态对记忆的空间建构影响也不同〔11~12〕。
二、媒介与灾难记忆研究的兴起
正如沃尔夫坎斯坦纳(Wolf Kansteiner)所言,集体记忆研究的成果虽然丰富,但其理论与方法创新较少,研究视角相对局限,因此集体记忆研究应重视采用传播学与媒介研究的路径〔13〕,这为“媒介与灾难记忆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及价值所在。最早研究大众媒介与记忆的兰·凯尔特(Lang.Kurt)认为,新闻记者会援引历史事件来“充当(衡量当下事件)标尺,建立类比,提供解释”,以此汲取历史经验〔14〕。延续这一思路,埃迪(Edy,Jill.A)首次将媒体中的灾难事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就瓦茨暴乱报道数据分析发现,媒体通过纪念报道、历史类比、历史语境三种类型对历史事件调用,能将“过去”鲜活地展现在人们眼前,凸现往事意义,增进对现实的理解〔15〕。这些代表性研究证明了大众媒介在构建、重构及维护灾难记忆中具有重要作用,“不仅为我们提供特定的历史叙事,强化和突出了相关历史事件与人物的显示度和在历史记忆中的重要地位”〔16〕,而且由于“重大的历史事件在被用作意义相对固定的‘媒介模板之后,也会影响新闻记者和受众对当下事件产生特定的感知和理解”〔17〕,故还可促使社会群体通过新闻叙述建构出他们自己的现实生存图景。因此,大众媒介成为了我们认知灾难记忆的工具之一。
各个领域的学者也都意识到大众媒介在灾难记忆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开始多种视角论证大众媒介对灾难记忆的建构作用、方式及影响。大卫·格罗斯(David Gross)认为,记忆的社会图式有宗教图式、政治图式和大众媒介图式三种,其中大众媒介图式就是通过新闻报道和影视等艺术方式对灾害事件进行多种表述,从而形成一种历史认识来培养人们对灾害的应对力,而这种图式在当今社会已成为主要的记忆图式。大众媒介“不仅是当代观念和价值的供应者,而且还是我们思考过去最具影响力的图式框架,宗教圖式和政治图式虽然并没有消失,但其影响力显然已经走向边缘了,甚至被迫在媒介图示下进行解释”〔18〕。亚历山大则进一步论证在“文化创伤的社会化过程”中,大众媒介让创伤得以戏剧性的表达,成为能唤醒受众创伤记忆的媒介之一。埃尔(Erll)更是感叹“文化记忆离开了媒介是不可思议的。若无媒介在个体和集体这两个层面所扮演的角色,文化记忆根本无从想象”〔19〕。而王晓葵进一步看到了互联网对灾难记忆的影响,他通过分析唐山大地震的记忆框架发现,互联网的快速普及使得原本被尘封的灾害记忆大量浮现出来,其中民间传说框架和人性叙事记忆框架最令人关注,而且“作为权力记忆框架的补充和反动,民间传承框架和人性叙事记忆框架逐渐壮大,预示着灾害记忆建构的多样性、立体性格局逐渐形成”〔20〕。
三、研究热点:传媒对灾难记忆的建构主题与方式
从现有研究文献来看,新闻传播领域对灾难记忆的媒介建构研究主要是探讨重大自然或人为灾难留下的记忆如何被媒介唤起、记录、表现和传承,进而成为国家与民族世代永传的共同记忆的研究,即研究自然灾难记忆与人为灾难记忆的媒介再现与重塑。
(一)自然灾难记忆研究重点:记忆的再现与重塑
在自然灾难的记忆与传承方面,学界以研究地震、洪水、泥石流灾害记忆居多,且多为实证案例型研究。這着重表现为两类研究:
一类研究是大众媒介对灾难的报道与记忆再现研究。这主要指大众媒介既作为见证者叙述灾难报道历史,同时也作为观察者来复述灾难再现历史。邱月对地方党报有关“5.12地震”的报道进行分析,发现大众媒介采用亲历者口头讲述、记者记录的叙事模式进行灾难记忆的建构,但她认为这种方式剥离了灾难语境,使叙事从立体转为平面,真实叙事则会在再传播中变样〔21〕。艾斯克巴与德蒙瑞特(Escobar & Demeritt)观察英国25年洪灾报道发现,媒体善于从本地、国家及全球视角入手进行洪灾叙述,而人们讲述和构架洪灾的兴趣点也从纯农业灾害转化到城市经济问题上,从对灾难本身的关注转化到灾难风险的管理上〔22〕。苏(Chiaoning Su)则发现台湾媒体对相同历史事件在不同报道中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方式:由于2009年是“9.21大地震”十周年又恰逢莫拉克台风肆虐,因此台湾媒体在莫拉克台风报道中将“9.21大地震”这一历史事件作为报道参照物,与此次台风进行类比来解释并预测其发展;而在有关地震十周年的纪念报道中,他们则将“9.21大地震”转为纪念形式,通过报道纪念仪式、事件回顾和幸存者讲述来建立纪念叙事〔23〕。但是在一些学者眼里,这些建构方式是受到了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的。黄月琴就认为在媒体对灾难的仪式化建构中,权力与媒介共谋使用“心灵鸡汤”式的情感动员与网络规训会对社会记忆产生影响,“唤起凝聚力和团结感的产生,而这种情感的共享,可以带来一种神圣感和升华感,有助于强化政治、文化或者社会认同”〔24〕。
另一类研究是媒体对灾难的重塑研究,即运用影视剧等艺术样式来塑造灾难记忆的研究。一些学者认为应尽可能采用各种戏剧化手段呈现灾难记忆。迪克森(Wheeler Winston Dixon)在《灾难与记忆》一书中发现,可视媒体在获取受众注意力上具有重要作用,常采用戏剧性手法将受众转向新的体验上来,如好莱坞电影就更多的以戏剧化方式而非人性化方式重现灾难〔25〕。朱晶分析了影片《重归杜鹃》对2008年地震记忆的建构方式,认为编导者运用视听手段表现人物的特定心绪颇有创意〔26〕。研究电影《唐山大地震》的学者们认为这部影片把国家的劫难推到后景,把平民百姓的心理创伤放在中心,通过一种强烈的感伤和传奇来处理灾难带来的精神的创伤,因而影片的价值不在于“复写灾难”,而是让受众在灾难记忆中感受温暖人性〔27〕。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尽管影视作品对灾难记忆的重塑是一种艺术呈现,但还是应在基本事情真实的基础上进行细节创造,而不能完全脱离真实〔28〕。
(二)对人为灾难记忆的相关研究:以战争记忆研究居多
人为灾难记忆研究的关注热点主要是战争记忆和重大人为突发灾难。相对而言,战争记忆的研究资料较多,涉及面较广,因此学界对战争记忆的媒介建构作用、方式、手段及主题都有相应探讨。如托比亚斯·艾伯利奇特(Tobias Ebbrecht)对有关二战与纳粹的“伪纪录片”进行了分析,发现这些纪录片使用改编、再造、数字动画及想象等手法使历史戏剧化,他认为历史的再戏剧化已成为集体记忆一部分,而大众媒介通过传播历史事件在创造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29〕。戴维·威廉姆斯(David Williams)进一步印证了媒介在战争记忆中的作用,认为“战争在诗歌、回忆录和小说中的电影化影像的影响不断持续,并且现在电视纪录片甚至是战场的还原新闻画面仍然不断地在唤起我们的回忆”〔30〕。而在表现主题上,科博(Coble.P.M)对有关中国抗日战争的纪念性媒介文本研究发现,大众媒介在不同时间里对同类事件的主题展现有所不同,当下有关抗战的纪念报道专注于“侵华日军对中国人民造成的欺凌和苦难”的主题,而抗战时期的战争报道则突出“中国人民英勇抵抗”的主题〔31〕。国内学者李红涛运用文化创伤理论,发现《人民日报》有关南京大屠杀的纪念报道的核心主题是“耻化”叙事,从加害者和见证人角度来建构大屠杀的集体记忆,从而描绘出了大屠杀在当代中国的公共话语中被记忆、遗忘以及再发掘的生命历程〔32〕。黄月琴在研究抗日战争时发现,“抵抗”与“创伤”是媒介书写战争记忆的两大主题,但在大众媒介与民众的记忆结构中,这两种记忆很不平衡,抵抗记忆远远少于创伤记忆,这样,媒介记忆的偏向就会导致民众对历史认知的偏差〔33〕。在媒体建构手法上,哈维·佩斯金(Harvey Peskin)曾以出版纳粹大屠杀回忆录的威尔科默斯基为研究案例,认为在回忆中亲历者因远离事件会存在记忆的偏差,因而媒体会重新选择和修饰事实,使我们相信他们所陈述的才是真正的事实,但这种事实存在疑问,公众因此要保持怀疑的能力〔34〕。但针对公众的怀疑,赞伯格(Zandberg)在研究了以色列媒体有关大屠杀纪念日的报道后认为,媒体有消解之道,即新闻媒体善于借助权威消息来源来强调其纪念报道的可信度,而且作为历史事件报道者的新闻记者也会强调现场“目击者”的身份,以树立“个人化”叙事的权威性,消解公众的怀疑〔35〕。
而在其他人为突发灾难记忆的研究上,学者们也进一步论证了媒体在灾难记忆中的建构作用、方式及影响因素等。艾得和达瑞旦妮娃(Edy and Daradanova)认为,媒体会把“历史先例”当作评判标准和道德寓言,在各类新闻报道中不断地提到先例的“教训”,而这个先例的调用既会影响新闻报道的内容,也会影响新闻记者收集信息的方式〔36〕。萨默斯坦(Somerstein)分析了媒体关于“9·11”事件的纪念报道,发现媒体倾向于简化现实,降低事件的多样性,在报道中借助新闻图片、广告和政治漫画等来建构不同的视觉叙事,较多呈现男性、精英受害者而忽视女性和中下阶层人群〔37〕。但在媒介对灾难记忆的建构中,同样会出现权力与媒介共谋的情况。夏春祥在研究“二二八事件”的媒体报道时发现,在政治权力介入下大众媒介会持续复制官方意识形态〔38〕。范可也发现在灾难的仪式化建构中,“权力与传媒共谋会对灾难记忆产生深远影响,但通过共谋而建构的历史记忆并不能真正全面反映客观真实的历史瞬间”〔39〕。
另外,除学者重点关注灾难记忆的媒介再现与重塑外,也有学者注意到大众媒介中的灾难记忆对受众心理的影响。彼顿(Jessica Peyton)通过实验发现受众对媒介内容有一个心理准备过程,即创伤承受者对负面的自然灾害画面的反应比人工虚拟画面更快,且随着媒介内容曝光频次的增加,承受者会设法将其注意力逐步转移出负面画面,“如果忽视人们的这种认知规律,要人们猛然接受某种强度较大的媒介信息就可能导致无法接受甚至产生逆反心理”〔40〕,因此他认为媒体应避免随意刊登与创傷相关的图像、不断致电访问受害者等,尽量让创伤性事件的经历者在康复的过程中得到尊重和人性化地对待。
四、研究走向:灾难记忆的数字化
以互联网技术和信息通信技术为主的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改变了人类的时空观和权力关系,也使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的书写发生着蜕变。范·迪克(Van Dijck)因此提出了“数字化记忆”概念〔41〕,认为在数字化时代,多媒体化可以重新定义人们大脑中的记忆,被存储于虚拟空间的图片的记忆功能会再度发挥,并逐渐成为个体认同的工具〔42〕。由此可见,数字技术也在逐渐改变着灾难记忆的存储、建构与传播模式,同时也为灾难记忆的媒介建构研究带来了一种新的研究趋势,即灾难记忆在数字媒介中的建构探讨。虽然目前国内外有关灾难记忆与数字媒介的研究尚少,只集中于网络媒介方面,对手机等其他数字媒介形式未有涉及,但随着记忆与数字媒介的深度交融,学者会对灾难数字记忆展开更深层次的探讨,以丰富传播学的研究内容与渠道,这是值得我们期待的。
(一)对灾难数字记忆的存储空间和建构模式的探讨
邵鹏认为在信息化与数字化时代,媒介记忆完成了全面的数字化,数字化使得集体记忆在互联网空间中交织融合,为互联网这颗全球脑不断注入新的活力,并使之成为拥有海量数据的存贮主体和记忆主体〔43〕。那么数字媒介又是如何加深和重构灾难记忆的?霍斯金斯(Hoskins)认为,在数字媒介和技术的影响下,战争和冲突被人们迅速上传网络广泛传播,而人们也随之即刻开始纪念,但这样的媒介记忆让人们远离了战争现实和记忆现实〔44〕。黄帅则认为随着微博等自媒体的兴起,灾难现场图片和视频在第一时间被上传网络,从而让旁观者有身临其境之感,而“这种体验经过时间沉淀就成了记忆,且不断内化成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灾难记忆”〔45〕。苏在对比台湾“9.21大地震”与莫尼克风灾网络博物馆时认为,社会记忆逐渐从物理空间走向虚拟空间,民众记忆趋向数字化,数字记忆为理解灾难记忆的回顾与前瞻性建构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46〕。但也有学者认为在这个网络空间里,存在着对记忆话语权的争夺问题。海伦娜·多娜沃斯基(Helene Dounaevsky)发现互联网用户在维基百科的“编辑之战”中对苏联历史话语书写权进行争夺,有关苏联的历史记忆在社交媒体中被不断重构〔47〕。与海伦娜类似,国内学者黄顺铭利用中文维基百科来分析战争记忆的建构,他发现在线记忆社群围绕“南京大屠杀”条目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与协作,在条目里不断重构南京大屠杀历史事件;但与官方记忆相比,维基百科虽然体现了民间记忆社群的视角,并反映出记忆建构过程中的协商与争夺,却没有建构出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反记忆”来〔48〕。
(二)对灾难记忆数字化存在问题的研究
数字技术的发展带来了数字媒介的海量储存及较强的互动性,这给灾难记忆提供了记忆便利,许多尘封已久的各种记忆也都很容易再现,这种数字记忆较传统记忆在持久性、互文性和互动性上更强。但学者们发现数字记忆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是互联网上的灾难记忆“场”具有局限性。虽然网络虚拟的记忆“场”可以弥补因各种原因无法去现实纪念空间进行追悼的遗憾,节省了网民的时间和精力,但也因其现场感和氛围感的缺失而使感染力有所欠缺,网上纪念就会时断时续。温特尔(Winter)认为数字媒体的持久性有时会成为数字记忆的缺点,因为网上纪念馆虽然长期存在,但如果无人在网上对灾难进行纪念,它也就会失去与过去的强有力的联结进而失去活力,因此他认为纪念的传承可通过三种程序进行:先建立一个纪念网坛,再将仪式运作程序化,这样才能选择传承或放弃网络纪念馆〔49〕。二是记忆与遗忘的矛盾。在记忆与遗忘上,有关传统媒体对灾难记忆的建构的研究重点是政治权力对大众媒介报道的影响,学者们认为大众媒介会因此进行选择性记忆与遗忘。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就认为记忆的“遗忘”因涉及不同的群体行为和社会机制会出现不同类型,如结构性失忆、强权抹除记忆、因信息超载而删除记忆、为塑造新身份而遗忘、因耻辱感而遗忘等类型〔50〕;针对网络媒介,胡悦认为由于网络的海量性,过往危机信息都会存储于网络中,而媒体利用现代化信息技术可以向互联网用户提供超链接和数据库访问接口,从而使网民轻松搜索和提取过往信息,但这些被重新唤醒的历史信息可能会影响个体的风险认知,从而形成带有偏见的社会风险记忆〔51〕。如何处理好灾难传播中数字化记忆与遗忘的矛盾就成为了新媒体时期新的挑战,汉森(Joanne Garde-Hansen)就此进行了探索。汉森认为人们会采用综合性媒体来强化灾难记忆,如照片、印刷媒体、档案、网络等,但如果人们为了生活的继续而故意遗忘时,灾难记忆的建构就应朝记忆技术生态化方向发展〔52〕。
五、结语
纵观国内外目前有关灾难记忆的媒介建构研究,已取得了一些成果。但这些研究相较于其他学科的深度与广度在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上仍然存在一定局限:一是重文本轻效果,重质化轻量质结合,体现为主要聚焦于媒体生产出来的记忆文本,较少追溯文本从生产者向受众流动的过程,较少讨论媒体建构的效果部分,而文本研究在内容上又集中于灾难事件的纪念报道和报道中历史事件的调用,在建构手法上着重于新闻媒体对灾难记忆的再现与重塑等。二是突出个案研究、轻宏观关照,大量研究把媒体的灾难记忆作为单一的解释变项,没有把社会其他对灾难记忆的制约因素和影响条件考虑进来。所以在一个系统的、历史的、生态的视角下进行灾难记忆的媒介建构和研究成为我们以后进一步思考的方向:比如应针对新闻媒体对灾难事件的报道如何构成和扩散灾难记忆进行探讨;对灾难记忆与媒介生产相互影响,多元话语主体在媒介平台上对灾难记忆的话语竞争、博弈与互动及其对群体的共识促成上进行探讨;对如何在新媒体背景下通过大数据描绘出网民的灾难记忆,并对其历时性研究跟踪变迁,以此观察网民记忆与官方记忆的异同及其对中国社会产生的变化进行探讨;对如何将个人和集体结合通过生态实践系统将灾难经验材料化与记忆化进行探讨;对如何有效处理好灾难、媒体、受众与环境之间的和谐生态化发展进行探讨;对如何实现媒介灾难记忆的历时与共时结合、全球与本土的结合进行探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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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