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生存：个人在“刷屏”时代（四）

古北

人类想象不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动一动手指轻而易举实现与世界的紧密联动。原本“动一动手指”，人们会联想到特权的行使、某个慵懒无聊的时刻、挑逗的场景以及轻视和批评人懒惰的惯用话语。如今刷屏的动指竟然包含了上述的所有微妙意味——操控、无聊、挑逗和懒惰。正是操控的快感、对无聊的排遣、无负罪感的挑逗和人骨子里头最根深蒂固最容易死灰复燃的懒惰习气让我们在手机世界抽身乏力。机器和技术对人的异化常常是从“方便”之缝开始突破和扩张的，“方便”纵容了懒惰，培养了生活新的惯性，直至为我所用者已经通过噬食我们交付出去的生活而长成庞然大物，成为人自身以外不受控制的巨大反吞力量。那么我们交付出去什么呢？是大自然的莺歌燕舞、是旧生活缓慢的情调、是人与人在现实中自然离合的滋味——可能是一别沧海，也可能是有目光灌注的促膝而谈……总之，我们交付出整个真切的生活天地，而拥戴一个大机器轰鸣不断小机器嘶鸣不已的世界。不过，通过手指轻触方寸屏幕而几乎整个地空置生活世界之事實已不再令人过多感慨，让人心有戚戚更体现在普通刷屏者时间投入和产出比严重的失衡上，且随着流行信息工具的更新，失衡程度越发严重，叫人匪夷所思。从语言的松懈贫瘠营造的无门槛零阻碍的轻松阅读，再到对翻滚出新的短视频忘我的饕餮，更容易被感官所热爱的信息呈现模式接踵而至，你越是觉得畅通无阻，喜乐不断，就越是被牢牢地钉在原地；你越是总觉得蠢蠢欲动，就越不可能有任何行动。你的手指其实已经不再听话，它只是听从于一个简单的魔咒——在下一个盛开的页面之花，有你一直渴望的蜂蜜。

你腾飞的手指上透明之翼被谁紧紧牵制？繁花似锦真的是无辜的美丽？如果你发现人心之清明总是败给图音之撩拨，便会明白成千上万的技术显然着眼于人性之漏而研发，技术已经在勾引人嬉笑上无所不用其极。业绩的魔剑高悬于程序员头上，他的代码设计唯点击率马首是瞻，藏在各种程序后面各种小心计虽微，却决定了即将通过小屏幕释放的是魔鬼还是天使。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人们在同段时间都使用雷同的网络流行口语兴高采烈地传述同一个“爆款”信息。全社会都在倾力打造“爆款”会带来什么危害？那便是社会大面积的精神空心化。人们并不想承认，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得益于信息便利，无休止的刷屏空耗带来越来越难填补的精神空虚，捧着手机饮鸩止渴又再次加剧了被信息工具操纵的危险……终端，始端；此端、彼端；此岸、彼岸，眼耳鼻舌身意，理念文化技术时代媒体人心，净和拯救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