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师徒:用生命的母语做教育
2018-08-10邱磊
邱磊
陶行知,作为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的一位享誉海内、世界驰名的大教育家,其理论与实践,足足影响了几代人,乃至焕一时之新颜,成一派之新学,立一世之新风。他一生笃信“行知合一”,其“行”“知”,包括“意”“情”等,多在中华大地上化生、演绎和成熟,更可算作现代教育史上无法绕过的重要人物。
杜威,20世纪最伟大的教育家之一,实用主义的先行者,一生贯通哲学、心理学、教育学。曾任美国哲学学会会长、美国心理学会会长,创办芝加哥实验学校,建构实用主义教育理论等。这样一位世界级的“大咖”,命中似乎注定,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成了陶先生的老师。其教育哲学观及基本的理论结构,对陶先生的教育人生,影响深远。
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一对“最佳师徒”?或许有一点是关键,那就是他们对破除现实生态下的藩篱、枷锁有所帮助。目前,我们的教育具有同质化的生态结构。具体一点说,就是祖国虽辽阔万里,但是无论走到哪里看学校、课堂都渐渐趋同。这种趋同性带来的麻烦很多,比如说:单维的校园生活(乏味而逼仄的日常生活)、线性的评价机制(几乎以分数为唯一标准)、催生的成长环境(三年的教学内容两年完成)等。
毫无疑问,这与孩子们“多维”的生长需求、“立体”的价值诉求和师生间教学相长的“共生”关系是直接冲突的。举例来说,这种冲突性在中美对教师的要求上是完全不同的。中国教师主要有四种能力:本体性知识(专业知识)、实践性知识(操作知识)、条件性知识(教育学、心理学)和文化知识(通识)。这之中,以专业知识为核心;而在美国,教师的技能要求则多得多,也开放得多,至少表现在十个方向上:教学理念与设计、学习的基本原理、班级组织管理、基本背景(教学的社会背景、政治背景、文化背景)、教育评价、学科知识、阅读和写作、人际沟通和协调合作、法律常识、教学道德与伦理。
这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来看陶行知先生,他在1931年8月之《教学做合一之教科书》一文中明确提到教师应有70项“生活力”,我们简单罗列其中的部分:“防备霍乱、防备伤寒、防备天花、防备感冒、打篮球、踢球……种麦、种树、养蚕、纺纱、织布、扫地、换新鲜空气、用风水车、制造抽气筒、制造气压表、用氮气做肥料、用空气压力钻钢、用太阳光烧饭、用太阳光杀毒……”这其中的许多种,可能是当下的我们从未听说过的。
陶先生一生坚持“教学做合一”,并且在场景化、实操化的“做”的过程嵌入了不同的学科知识与技能,在对学生的评价中,强调“小先生制”——也让他们在“教师”的角色上,把知识讲清楚、做到位、学到家。他在对老师的要求中,主张“每日四问”:问健康、问学问、问工作、问道德,究其核心,就是做一个具有“生活力”的人。从这个角度说,每一个对教育怀有热忱和改革动力的人,都会深感到当下的冲突和逼仄的环境。
杜威的路数,与陶行知偏于实践的情形,并非相同。比方说,心理学,或者说教育心理学,是杜威一直引以为豪并格外重视的科学支撑。在他眼里,传统的工业逻辑下培训技术劳动力的灌输方式,已经严重背离了教育的本身。他要做的,是正本清源,是将“人”作为主体,重新确立到实用主义价值观下的教育立场中去。这个“人”的观念,在杜威的教育信条中,就是“经验”,他一生坚持教育是“经验的改造”,不研究儿童的心理,不了解他们的需要,不在乎他们的兴趣,是不足以谈教育的。他在书中说:“教育学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儿童现有的、未加工的、本能的经验,成人意识中完整的和系统的知识如何能逐渐地发挥作用。”
如果能从心理学出发,就至少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儿童的世界具有整体性,不会被各种学科分割得支离破碎;二是儿童的知识组成天然地表现为非结构化、非系统化,也不是科学的,他们只能以自己的认知能力为基础,凭着兴趣、经验、愿望,在个人身处的环境中感知世界、描绘世界,并与世界交互。
杜威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说,小学的最初阶段,大多数学校会教儿童如何在划好的格子内正确的写字(在我国,“田字格”可是很多人童年记忆的一部分),要求横平竖直,字字规范,行行齐整,但研究表明此时他们的肌肉、神经、眼睛、双手都没有成熟到足够用笔进行如此精确而细致的训练。“不夸张地说,钢笔比剑难以驯服。”真正的训练应该是怎样的?是利用生活中所见的广告牌、楼宇的名称、街道上的路标等一切能出现汉字的地方,在潜移默化的濡染中让孩子认字、写字和用字。这一思想,就是杜威说的“学校即社会”。
显然,不管是课堂,还是教材,杜威一直摒弃机械施行的统一模式,而是以提供环境,让学生自己在“雏形的社会”中感受、领悟、生长为教育信条。“心理化”成为其不停奔走呼吁的一个关键词。
杜威的思想,在中华大地得到广泛宣传与认同后,1922年以“儿童为中心”的“六三三”学制(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就开始施行至今。其后,“教育视导”等西式制度亦开始推广。这些制度之下,与陶行知同时代的蒋梦麟先生认为,教育培养出的人,须有三种特征:一曰“活泼泼”,二曰“改良社会”,三曰“能生产”。类似的说法,陈独秀也在1920年的武昌表达过。“活泼泼”,指向人的灵性和多样性(成长、性格、兴趣、禀赋等),建构了教育的多元生态;“改良社会”,指向人的使命和价值取向,奠定了教育的伦理基石;“能生产”,指向人的实践力和创造性(言论、思想、行动等),确立了教育的应用哲学。
这三个特征,对世人评判教育多有助益,其所映射的正是当下教育的板结化、教条化和盲目的“效率崇拜”(雷蒙德·E·卡拉汉语)。我们的短视和浅薄,尤其是工业化逻辑下的凡事讲究“精确”“控制”“标准”“量产”“复制”……正不断葬送孩子的未来和前途,教育也被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民国灿若星海的教育大师们,如同一个个大写的“人”字,其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材”,他们主张打通社会与学校的壁垒,推行平民教育,甚至建议学生读点“无用的东西”。这些不甘坐而论道的教育先哲们,具有一种“实验”的精神,研究脑科学、心理学、社会学,在“发现-设疑-假说-验证”的实证主义道路上,扎扎实实地“做”教育——让每一个接受知识的人都到乡村、田间、街道等广泛天地中接受锤炼。
这些先生都很耿直,甚至可爱,而可爱中透着执着,执着中带着大智大勇的,陶行知可以算是典型的一个。他坚持认为教育要想达成对“人”的回归和成全,最为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独立与自由。
在那个时代,“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成了治身、治教、治學的价值共识,也成了后人评论“他们的背影,一个民族的正面”的关键注脚。正如傅斯年所强调的“教育如无相当的独立,是办不好的”那样,教育的底气和风骨,来自坚定的去行政化、去犬儒化和去媚俗化。这之中的“自治”精神,在民国时代尤为凸显,从学校自治、教授自治,到学生自治等,这一点对呼唤“教育家办学”的当下来说,对学校的学术委员会、教代会、学生会的作用提升来说,仍极具启示意义。若是说追求人之个性、能力、知识等,尚属“术器”之论,那发蒙乃至坚守人之独立、自由的精神和信仰,则是“道法”之学,更需我们教育者去谆谆善导。
我以为,杜威与陶行知这对闻名世界的“最佳师徒”,之所以在今天还时常被人们挂在墙上、说在口中、念在心上,最核心的价值就是他们找到并使用孩子的生命母语,去启迪智慧、求索真知。那什么是生命的母语?用卢梭的观点看,就是自然而然的牵引之道,就是让一棵树、一枝花、一棵草长成应有的样子,活出“活泼泼的自己”。
(注:本文系江苏省“十三五”重点课题《陶行知与杜威教育思想比较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课题编号:TY-b/2016/12)
(作者单位:江苏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