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民遭非法截访致死始末

2017年6月初，63岁的陈裕咸因一起尘封十余年的伪劣种子案进京上访，其间，陈裕咸在北京遭到截访团伙拦截后死亡，死前8个小时遭遇胶带封嘴、绳捆手脚、鞋塞嘴巴，先后被多人在车上、小巷中、废墟上毒打。案件曝光后，非法截访的内幕也被揭开。

陈裕咸，男，1955年生于江西上犹，2017年卒于北京大兴。

2006年9月25日，陈裕咸因“涉嫌生产销售伪劣种子罪”被上犹公安局传唤，随后被刑拘，关押7日左右被取保候审。但直到2017年，警方既没撤案也没移交检方。

“要么撤案恢复清白，要么让法院来判。”基于此，陈裕咸开始向上犹、赣州多个部门反映。2017年6月3日，他只身到北京，次日被北京神州暢行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下称神州畅行公司）的12名截访成员拦截后死亡，死前8个小时遭遇胶带封嘴、绳捆手脚、鞋塞嘴巴，先后被多人在车上、小巷中、废墟上毒打。

随着内幕一层层撕开，一个以神州畅行公司为幌子的截访公司曝光。同时，截访公司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关联也浮出水面。

至今没有定论的售假案

陈裕咸1976年从江西共大（江西农业大学前身）上犹分校农学专业毕业后，去海南一家水稻制种场担任技术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裕咸结婚生子后回到老家，担任村集体水稻技术员，因专业技术强，成为当地知名的种粮大户。

1998年，上犹县司法局为支持农村发展，与东山镇丁坑结对子。司法局与陈裕咸达成共识，成立上犹科富良种场，陈裕咸担任场长。

“我爸从各地引进水稻种源，试种后择优推广，并与村民约定按照他的要求种。”在子女们的记忆中，1998年至2006年的8年间，陈裕咸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良种场育种、试验田种植、去邮局汇款买种源。

陈裕咸的长子陈维树至今保留着很多单据——陈裕咸卖出种子后，都会详细注明卖给了谁，并做台账注明水稻长势。多个渠道证实，随着科富良种场步入正轨，很多农户主动找陈裕咸购买稻种，而在此前，农户们都在农业部门所属的种子公司购买。

2006年9月25日，陈裕咸被传唤到上犹县公安局治安大队接受询问。当晚，在深圳工作的陈维树接到家人电话，说父亲还没有回来，他于次日赶回上犹，去公安局询问时被告知：案件正在办理，无法透露案情，人已被刑拘。

9月27日，陈维树委托江西南芳律师事务所律师刘天高代理此案。授权委托书显示，陈裕咸涉嫌生产销售伪劣种子罪。一个星期后，陈维树缴纳了1万元取保候审金及5万元“补偿款”。一段刘天高与陈维树的通话录音显示，因农户购买陈裕咸种子后出现减产，公安机关代收5万元，补偿给农户。

陈裕咸被取保候审后坚持认为，种子来源都有记录，减产是因为种子变异，这是推广中遇到的正常问题，而且种源提供单位都书面承诺，出现减产他们都会赔偿。

陈维树说：“到现在公安机关也没对售假给个说法。我们不知道是谁报的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农业局的人去了减产农户家调查。”

去北京上访死于“截访”

2007年10月初，被取保候审已满一年的陈裕咸，开始频繁向上犹、赣州等多部门反映自己的情况，但均无结果。

2017年6月1日，陈裕咸的爱人发现陈裕咸离开上犹了，“第一天给他打电话，他说在赣州办事;第二天给他打电话，他说坐火车去了南昌，我以为在老四家;第三天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北京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我怀疑他跑去北京上访了，只好让他保持电话联系”。

6月4日晚，陈家人发现再也联系不上陈裕咸了。多方寻找无果后，他们在上犹报了警。

6月22日凌晨，陈家人正收拾行李准备去北京找人，接到了北京警方的电话：“在北京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疑似陈裕咸，需要家属前来认领。”

6月25日，在大兴公安分局民警的陪同下，陈家人在殡仪馆见到了一具被白色尸体袋裹着的遗体，遗体只露出了因严重外伤而变形的头部。6月30日，在上犹县政府工作人员陪同下，陈家人拿到了DNA鉴定书，结果显示死者正是陈裕咸。

记者通过多个可靠信源获悉，6月4日下午3时许，在河北邢台参加朋友葬礼的牛力接到信息员“老鲁妈妈”的电话：有个赣州上犹的访民。接着，“老鲁妈妈”通过微信把陈裕咸的身份证照片发给了牛力。牛力先是通过微信将照片转给了上犹县信访局局长赖学文，后又给赖学文去了电话询问。

赖学文收到照片后，与责任单位东山镇的干部曾凡洧、骆跃清进行了协商，下午4时许给牛力回了电话：陈裕咸是上犹的访民，将他截回。

很快，牛力给牛铁光派“活”：安排人去截陈裕咸。张立阳一行人开车去了北京西站，硬拉陈裕咸上车后，胶带封嘴、绳捆手脚、鞋塞嘴巴，先是押着去丰台望园路，然后去大兴西红门镇，在车上、望园路小巷中、西红门镇废墟上，12人犯罪团伙中除牛力、牛铁光二人外，其余10人均参与对陈裕咸施暴。

晚11时许，牛力接到电话：陈裕咸已经没有了脉搏。此时牛力授意将陈裕咸送到医院，过了一会牛力得知“人没了”：医生确认陈裕咸已无生命体征。

医院向大兴警方报警。2017年6月9日至7月2日，牛力等12人先后落网。

7月6日，陈家人与时任上犹县委政法委书记刘晓龙牵头的专班在上犹公安局见面，此时距陈裕咸死亡已过去32天。

影像资料显示，上犹公安局长赖爱民称，6月4日，牛力通过“信息员”鲁建云得知陈裕咸要在北京上访，在与赖学文商议后准备把陈裕咸遣返至上犹，由于陈裕咸不配合，牛力公司的人实行了捆绑、殴打，最终致陈裕咸死亡。在陈裕咸死亡后，赖学文才向领导汇报。

非法截访畸形利益链

牛力等人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一案，已于2018年5月23日和24日在北京市二中院公开庭审，法院并未当庭宣判。

检方指控显示，12名截访人员中6人有前科：牛力、牛铁光、张盼、李鑫星、张立阳、陈家全，其中4人留有截访案底。

一条靠截访为营生的畸形利益链将这12人“绑”在了一起，形成了以神州畅行公司为窝点的犯罪团伙。

2016年8月23日，牛力出资200万元成立神州畅行公司，公司旗下有3辆车，对外宣称从事汽车租赁业务，实则是截访。

牛力的截访公司定的收费标准是每公里8元，团伙成员将访民送到目的地后，由当地责任单位支付现金，该团伙则开汽车租赁发票给对方。记者从多处证实，上犹县东山镇准备支付2万5千元用于陈裕咸的截访。

陈裕咸死后，牛力曾在电话中要求赖学文派工作组到北京进行处理，并称“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陈裕咸死后的3个月，赖学文离开了信访系统，被调整到相对清闲的岗位。

可靠信源显示，牛力的截访业务除了江西上饶市外，还涉及其他地方。多名信访官员承认，知道牛力在北京为部分地方政府送返访民。

“虽然国家信访排名制度被废除了，但我父亲的死，说明了非法截访仍存在，这种勾当与国家政策背道而驰。我要替父亲维权，即使丢了工作，卖了房子。”陈维树说。

记者9月5日获悉，牛力、牛铁光因涉嫌非法拘禁罪，陈家全、张法辉等10人因涉嫌故意伤害罪已于3个月前一审开庭，法院尚未宣判。（《法制时报》2018.9.7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