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诺登陆：生死一念间

鸿 渐

萨勒诺登陆是盟军对意大利本土发起的第一击，就在英美军队声势浩大地上岸之后不久，德军就发动了足以致命的反击。在此后的几天里，整场登陆行动始终徘徊在灾难的边缘，生与死，实系于一念之间。

为什么选在这里？

1943年9月9日凌晨，“雪崩行动”开始，2个英国师和1个美国师开始在意大利西海岸的港城萨勒诺以南地区登陆，这次行动的最高主官是美军第5集团军司令马克·克拉克中将。

看起来登陆成功在望。实力雄厚的第5集团军由理查德·麦克利里中将的英军第10军和欧涅斯特·多利少将的美军第6军组成，第10军下辖第46步兵师和第56步兵师，在塞莱河以北8千米处登陆。第6军包括第36步兵师和第45步兵师，前者在塞莱河以南登陆，后者将在之后几天中渐次投入。而在英军登陆场的左面，美国游骑兵和英国突击队将在索伦托半岛登陆，以阻止那不勒斯方向的德军赶来干预。

在行动的第1天，由627艘各类舰船组成的盟军舰队就把5.4万人的登陆部队送上岸，同时还将向萨勒诺海岸线实施大规模和毁灭性的海军炮击。同时，从北非和西西里等地起飞的1000架中型和重型轰炸机、1400架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将为登陆部队撑起一把空中保护伞，而来自英国海军1艘轻型航母和4艘护航航母的共约120架舰载机也将伴随一线部队行动。

之所以选择在1943年打击意大利，乃是同盟国深思熟虑的选择。这样做的好处有三，首先很可能会迫使这个士气低落的国家谋求退出战争，其次将迫使德国从俄国前线抽调大量部队从而帮助苏联，最后则可以充分发挥盟军在地中海战区庞大的武力优势。

选择萨勒诺作为打击意大利本土的第一站，亦有许多好处。该城南面有绵延超过30千米的海滩适合部队登陆；萨勒诺港和附近的小港阿马尔菲便于盟军投入后续部队和物资；从萨勒诺向北进军可到达那不勒斯，继而到达罗马。

但是客观来看，选择萨勒诺作为攻入意大利的切入点也存在一些先天不足。最大的问题是萨勒诺距离意大利半岛的靴跟部过远，这就加大了两路盟军部队会师的难度：克拉克的第5集团军，以及从西西里而来的蒙哥马利中将的英军第8集团军。

从地形条件看，萨勒诺也是潜藏危机。向西注入萨勒诺湾的塞莱河天然地把登陆的英美军队划分开来，令两军的会合困难重重，而河岸地带虽多为沿海平原，但是密布着难以计数的灌溉渠、排水渠、围墙和篱墙，并非施展大部队的理想所在。

“把他们全都赶到海里去”

其实登陆萨勒诺的盟军要面对的困难不只是地形，还有德国人。之前，德军高层曾就防御意大利的最佳战略进行过研究，尽管德国最高统帅部倾向于放弃波河河谷以南的全部地区，但在意大利的德军最高主官凯塞林元帅却主张寸土必争。

9月9日登陆当天，正对着登陆场的德军部队乃是属于赫尔曼·巴尔克将军第14装甲军的第16装甲师的1.5万人。由鲁道夫·西克尼乌斯少将指挥的第16装甲师前一年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被部分摧毁，但后来从另外师的核心兵力中补充了大部兵力。

虽然是在第一时间对抗登陆大军的惟一力量，第16装甲师之前却已经有充足的时间来加强海岸线的防御。除了接管原有的意军岸防炮台之外，德国人还把火炮和迫击炮布置在了一条半圆弧形阵地上，这个装甲师的105辆坦克和36辆突击炮被分成多个小队，加上步兵后形成机动反击力量。

西克尼乌斯的部署虽不足以瓦解盟军的登陆，却足以延宕其行动。到“雪崩行动”的第1天结束时，登陆部队虽在压倒性的空中优势和海上炮火掩护下成功上岸，但是对纵深的拓展却远远低于预期。

德军的反坦克炮分队

德国人在海岸地区埋设了大量人员杀伤地雷，而由机枪、大炮、反坦克炮等构成的众多坚固支撑点彼此呼应，再加上德国空军也尽最大可能出动了成百架次，这些都让盟军上岸后的推进变得步履艰难。克拉克将军原计划登陆部队在第1天结束时应把滩头阵地的纵深拓展至3.5千米，结果最远的地方只推进了400米。

按照第5集团军的规划，英美登陆军队在第1天战斗结束时应进至萨勒诺、巴蒂帕利亚、埃博利和塞莱角一线，第10军与第6军取得联系，然后火线将继续穿越阿尔塔维拉和阿尔巴内拉的山地向纵深发展。根据这一规划，登陆者不仅将获得足够的回旋空间，而且可以向那不勒斯的进军提供坚实的基础。

然而由于德军的阻击，盟军在9月9日天黑后的实际控制线仅仅在萨勒诺东南约3千米一线。而登陆第1天的3个最令人向往的目标—蒙特科维诺机场、萨勒诺港和巴蒂帕利亚，则全都在德国人手中。

登陆第2天，当德军第10集团军司令海因里希·冯·菲廷霍夫上将在他位于那不勒斯北部的圣安吉洛指挥部里得知盟军登陆萨勒诺的消息后，一度举棋不定，但当他随后得知在英国和美国滩头部队之间存在12千米宽的缺口时，立即决定全力反击。他将这一决定报告给上级凯塞林元帅，后者完全赞同菲廷霍夫的决定，并补充道，各部队应“无情地打击萨勒诺的所有敌军，把他们全都赶到海里去。”

“必须完全消灭入侵者”

德国指挥官咆哮着下令，老兵们则急忙准备好车辆和装备。9月10日午后，各部队的坦克、自行火炮和突击炮开始向塞莱河南北岸的盟军登陆阵地进发，第29装甲掷弹兵师在开进的途中还乐声大作，士气颇高的掷弹兵们在半履带车中唱起了脍炙人口的歌曲“莉莉玛莲”。

德军第10集团军司令菲廷霍夫上将

美军第5集团军司令克拉克中将

随着德军各部逐渐到场，围绕登陆场的战斗在9月11日变得十分激烈。在美军战区，美国人几乎无法守住重要据点塞莱角，由于德军装甲部队持续施加压力，美国人不得不放弃了多处阵地，而他们随后发动的几次反击则全部被德军击退。

战斗进行到9月12日，盟军经过艰苦努力总算扩大了立足点：占领了萨勒诺港。但这座港口的设施已经严重受损，完全无法使用，盟军通过这里投入补充力量的企图落空了。尽和英军控制区的纵深仍然不足2千米，但美军在这一天把阵地纵深推进了10千米，这一点让克拉克将军乐观地认为，他的部队很快就可以彻底控制萨勒诺地区，继而展开向那不勒斯的进军。

但就在这天下午，德军对整个滩头阵地发动了空前猛烈的反击。在滩头南端，第16装甲师和第29装甲掷弹兵师合力进攻美军第6军的左翼，而在蒙特科维诺周边地区，“戈林”师等部队对英军第10军的阵地发动了猛攻。

整个登陆场炮火连天，喊杀不断。刚刚上岸不久的美军第45师经受了严峻的考验，第142团的一个营挡不住德军第15装甲掷弹兵团的攻势，放弃了至关重要的据点424高地。仅仅是在以费城号重巡洋舰为首的盟军舰队实施了密集的海上炮火支援之后，美国人的危机才暂时得以化解。

在巴蒂帕利亚周边地区，英军第56师不断放弃既得阵地，他们不得不向城区西南方向足足退缩了2500米远，才在那里勉强构成了一道新的防线。

9月13日天亮时，菲廷霍夫对战事进展感到非常满意，不过他在那时错误地断定盟军已经丧失斗志，正准备撤离滩头阵地。他的上级凯塞林并不像他这么乐观，不过对胜利也感到有把握。从意大利战场全局来看，蒙哥马利第8集团军距离萨勒诺尚有130千米远，第8集团军和第5集团军的会合看起来还遥遥无期。有鉴于此，凯塞林要求菲廷霍夫加大反击力度，“必须完全消灭入侵者。”

决定胜败的一瞬

菲廷霍夫在13日加大了力度，打击重点是美军，美军第36步兵师本打算在这一天发力反击阿尔塔维拉和附近的424高地，但这两次反击都撞上了德军装甲部队的进击而宣告失败。后来，美国官方战史把这一天称为“黑色星期一”。

在击败美军后，菲廷霍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相信盟军正准备逃跑。下午14时30分，他指示巴尔克，要求第14装甲军召集所有可用的部队全部投入进攻，目的是切断敌人逃跑的退路。

德军新的攻击砸向了美军第157团。这个团的第1营正在塞莱河以北的一处工厂驻防，随着炮弹猛烈袭来，两队德国坦克分从左右两面攻击而来。第1营实施了顽强的抵抗，他们的反坦克炮打完了炮弹，然而这一切无法阻挡德国人，德军一举攻下了这座工厂。

美军炮手奋力开火，而刚刚登陆的第636坦克歼击营也立即上前援助炮手。意识到局势已经非常危急，克拉克一方面表示将在原地和部下战斗到最后一刻，另一方面则要求他的参谋部成员立即坐船前往英军战区以避难。

在这场看似绝望的战斗进行之际，克拉克接到了第6军军长多利少将打来的电话，后者问他一旦局面恶化，应该如何应对。

“没什么可做的了，”克拉克无奈地说道。“我手里没有预备队了。现在我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祈祷。”

或许是他的祈祷灵验了，德国人随后居然放缓了攻势。原来，指挥着第14装甲军的巴尔克将军认为盟军阵线并未崩溃，他向菲廷霍夫指出，敌军的抵抗力正在逐步加强，不断到场的美国坦克和坦克歼击车证明了这一点。菲廷霍夫不相信部下的判断，他敦促第14装甲军发动新的攻击。但巴尔克表示本部人马在连日来的战斗中已经损耗颇大，他需要时间做更多的准备，新的攻势将在第2天再打响。

得到这一意外喘息机会的美军人心稍定。当天晚上19时30分，克拉克召开高级指挥官会议，宣布援军即将到来，将不惜一切代价坚守滩头阵地。而与此同时，菲廷霍夫并不准确地报告凯塞林，声称“经过数日的拉锯战之后，敌人的最后一点抵抗力正在崩溃。”

在这个“黑色星期一”的晚上，登陆的第5集团军确实处在灾难的边缘，德国人投入援军的速度比盟军的补充速度要快，滩头阵地看来一触即溃。但是，决定胜败的那一瞬并未到来。

为了击退德国人最新的一次进攻，美国炮兵在几小时内连续发射了超过3600发炮弹，而刚刚上岸的第27装甲炮兵营也加入战斗，发射了300发炮弹。野战炮的炮击，坦克歼击车的还击，加上舰炮和空中的火力，终于阻止了德军的渗透。德国人在即将取胜的最后一刻松动了念头，退下去休整了。

笨拙的胜利

按照克拉克的紧急要求，美军第82空降师第504团的2个营于9月14日凌晨在萨勒诺地区空降，然后立即乘坐卡车前去加强第6军的右翼阵地。所以，当巴尔克将军在14日天亮后挥动他的部队发动新攻势时，德国人面对的已经是得到显著加强的防御阵地。

在攻击美军登陆区未果之后，德军转而向英军阵地施加压力，不过第46师依托山地阵地展开坚定的防御。另一支英军部队第56师同样表现得十分顽强，何况他们的战斗还不断得到海军炮火和空中轰炸的援助。

在这一天的白昼结束的时候，英国人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阵地，看起来登陆场所面临的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答复克拉克关于战事进展的询问时，第10军军长麦克利里中将自信地报告说：“白天并无值得报告之事。”

总的来说，在9月14日晚上，盟军在萨勒诺的阵地态势大为改善了。第10军和第6军第一次取得了联络，他们之间的大缺口消失了；同样重要的是，第8集团军的先锋第7装甲师已经抵达第10军的战区；更不用说，包括第82空降师剩余兵力在内的一波新的增援力量也已经抵达萨勒诺。

面对这一局面，菲廷霍夫终于意识到，他把 敌人赶下大海的机会已经消失了。这时，凯塞林告诉他，无论第10集团军能否击败对手，它都将开始逐步向罗马撤退。尽管如此，菲廷霍夫仍打算再做最后一次尝试。

正在萨勒诺登陆的美军工兵分队

他决定同时使用第26装甲师和戈林装甲师从两面冲击英军登陆场。新的战斗在9月15日打响，首当其冲是英军第46师，但是守卫者的阵地已经构筑完善，进攻一方很难占得上风。来自第26装甲师的2个营仅仅推进了200米就损失了上百人，戈林师的坦克和装甲车损失很大。德国人在16日上午再度发起攻击，虽然战斗同样残酷，但情形很清楚，德军已是强弩之末了。

当德国掷弹兵被压倒性的盟军火力击退后，菲廷霍夫清楚自己不可能取得胜利。他请求全线撤退，凯塞林在17日批准了这一请求。这时，盟军的萨勒诺登陆场才算最终转危为安。

英美军队在萨勒诺取得了胜利，但却是一次“笨拙的胜利”。在为期1周的萨勒诺战役中，英军和美军共有2349人阵亡、7366人负伤、4100人失踪，德军方面的代价是840人阵亡、2000人负伤，而且德军的伤亡主要来自盟军的海上炮击和空袭。

对同盟国而言，“雪崩行动”取得了成功，却相当侥幸。德军将领后来在复盘这场战役时指出，“美国军队几乎没有任何战术想象力，错过了利用对手最初弱点的机会。盟军部队行动笨拙，缺乏技巧，防御时虽然顽强拼搏，但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强大的海上和空中优势。”

1943年9月在萨勒诺的战斗是将持续19个月之久的意大利本土争夺战的第一幕，之后，拥有压倒性资源优势的盟军将和德军展开血腥的拉锯。更艰苦的战斗在前方徐徐展开，不过盟军在萨勒诺有一点重大收获，那就是树立起了打败德国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