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金会”的历史意义和后续挑战

清 风

2018年6月12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新加坡的嘉佩乐酒店举行会面，这是1948年韩朝分裂后，美朝领导人数十年来的首次会晤，为对立的两国关系和半岛和平开创了新局面。不过，受多重因素影响，美朝两国如何对话，朝鲜能否弃核，美国是否提供安全保证还有待观察。

一场划时代的会谈

作为二战以来美国在任总统首次与朝鲜最高领导人会晤，特朗普和金正恩如何“见第一面”，包括两人如何握手，牵动了世界的目光。有媒体称，手劲儿大的特朗普此前在会见别国领导人时经常使用“握手杀”，以此在气场上压制住对方。例如，2018年6月7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美期间与特朗普会晤时，特朗普紧紧握住安倍的手不放，握手时间长达惊人的19秒，而安倍在松手后如释重负的表情也引发广泛热议。但此次与金正恩握手，“握手杀”却未能上演。

时间追溯到6月12日上午9时许，金正恩和特朗普分别从嘉佩乐酒店外廊的两侧缓步相向而行，在外廊正中的两国国旗前，两人面带微笑，进行了长达12秒的“世纪握手”。只见特朗普并没有使出他那著名的“握手杀”，而是比较舒缓地握住金正恩的手，并轻轻拍了拍金正恩的肩膀。金正恩也很快进入状态，露出灿烂的笑容，似乎抵抗住了压力。随后两人进入房间举行单独会谈，特朗普对金正恩的讲话表示赞同，与金再次握手，并竖起了大拇指。

在结束约40分钟的“一对一”谈话后，美朝双方又举行了有朝鲜统一战线部长金英哲、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李洙墉、外交部长李勇浩，以及美国务卿蓬佩奥、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白宫幕僚长凯利等人参与的扩大会议。尔后，双方进行了约 50分钟的工作午餐。

特朗普与金正恩当天最后一起现身的活动，是两人于14时30分签署联合声明。声明提到了四大方面的问题：一是美国和朝鲜承诺，将依照两国人民对和平及繁荣的愿望建立新型美朝关系；二是美朝将合作在朝鲜半岛建立长久稳定的和平机制；三是朝鲜重申了2018年4月27日签署的《板门店宣言》，承诺努力实现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四是美朝承诺，将找回战俘和失踪人员遗体，包括立即遣返已确认身份的人员。此外，特朗普承诺为朝鲜提供安全保障，后续谈判将由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及朝鲜官员牵头。

对于这场举世瞩目的首脑会晤，就像金正恩所说的，世界各地很多人不会相信正在新加坡发生的事情，“许多人会认为这是一部科幻电影中的狂想”。而就在2017年夏天，特朗普还声称美国可能被迫“彻底摧毁”朝鲜，并嘲笑金是个“执行自杀任务的火箭男”，而后者则回应特朗普的威胁，称要“以火惩治美国的疯老头”。就在会晤的前两周，因为美朝双方都发表了强硬言辞，会晤能否开展还得打个很大的问号。最终，特、金两人突破重重阻力完成这历史性的会晤，令外界难以想象。

迈出了政治解决半岛问题的重要一步

从“一对一”单独会谈、大范围政府会议、工作午餐，再到签署联合声明，这场约5小时的“特金会”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两国领导人在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顺畅令人称赞。从“极限施压”到“亲密接触”，从“隔空骂战”到“平等对话”，“特金会”向外界释放了积极的信号，对美朝关系和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特金会”为朝鲜半岛开启了“和平之窗”。冷战期间，美朝进入对峙状态。冷战结束后，半岛局势仍然紧张。近年来，围绕朝鲜核导实验和针对朝鲜不断升级的制裁，朝鲜半岛局势剑拔弩张。此次特朗普与金正恩的“握手言欢”，使半岛紧张局势得以缓解，半岛战争危机得以弱化，2018年初以来半岛局势的相对缓和状态得到巩固。此次特朗普与金正恩签署的联合声明，是朝鲜领导人第一次采用书面的方式，向美国总统确认愿意放弃核武器，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也是美国总统第一次采用书面的方式，向朝鲜领导人作出维护朝鲜政权稳定的庄严承诺。这种文件和共识，不仅是过去半年半岛局势缓和的阶段性成果，也给朝核问题的最终解决指明了方向。韩联社称，这是美朝领导人自1948年韩朝分裂以来时隔70年的会晤，为始终对立的两国关系和半岛和平开启了新篇章。英国广播公司表示，此次会晤为推进朝鲜半岛和平迈出了重要一步。有评论称，美朝领导人会晤和联合文件的签署，将是未来朝鲜半岛无核化以及和平机制转换的起点。

其次，“特金会”使朝核问题重回对话解决的正轨。近半年半岛局势趋于缓和以来，美国国内对朝政策长期争执不下。以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为代表的强硬派和以国务卿蓬佩奥为代表的接触派，在朝鲜弃核具体步骤上存在较大争执。联合声明中提到，将以美方蓬佩奥和朝方相应级别官员牵头，尽快开展后续谈判，这意味着接触派占据优势，接触路线成为特朗普的主要对朝政策。接下来，朝鲜放弃核武器、实现无核化进程将会启动，如果双方沿着当前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半岛紧张局势将得到有效缓解。英国广播公司评论称，联合声明意味着双方允诺将在未来继续进一步讨论，一起努力推进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此举将很有可能最终结束朝鲜半岛长达70年的对峙状态。

半岛和平依然任重道远

“特金会”的成功举行，拨开了长期笼罩在半岛上空的乌云，但这并不意味着“特金会”就没有漏洞和不足，并不意味着朝鲜半岛已经能够完全看见“青天”。半岛的和平稳定、朝核问题的真正解决，还充满着很多不确定因素。

首先，联合声明整体比较空泛模糊。关于去核问题，美国一直希望得到的是“完全、可检验且不可逆的无核化”，在此过程中，朝鲜需配合公开其核设施与核武器，接受国际社会核查；而朝鲜则着重强调在美韩联盟解散且驻韩美军撤出朝鲜半岛的基础上逐渐去核。美国基于解决问题的紧迫性，希望在短期内实现实质性的完全无核化，但朝方的态度则是分阶段解决。美朝双方在去核的时间和步骤上存在很大分歧。但此次特、金两人签署的联合声明还较为笼统和模糊，其只是粗略地提到四点发展共识，并未提及无核化的时间点和路线图。在安全保障问题上，美国将如何提供可以满足朝鲜合理安全要求且让朝鲜信赖的保障，目前亦未有明确计划。这意味着它更多只是一种框架协议，埋下了未来双方博弈的空间。对此，美国智库发出叹息，他们担心朝鲜去核进程，一没有去核具体步骤和明确时间表，二没有确定的可核查机制，不确定声明中的共识能否得到落实。美国外交关系理事会朝鲜问题专家施耐德认为，美国似乎比预期的让步了很多，朝鲜却没有具体的行动愿景来证明金正恩对去核的严肃认真态度。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车维德称，此次峰会之前美方想要的具体东西，在联合声明中都没有体现，朝鲜重申的去核承诺甚至没有达到2005年声明的高度，“这是一份相当空泛模糊的联合声明”。

其次，半岛和平进程将受到多重政治因素的影响。“特金会”刚结束，西方舆论就质疑特朗普在这此峰会上做出让步牺牲。特朗普创造历史的意愿，在美国精英群体中很多人并不买账。未来，随着特朗普政府与朝鲜进行互动，美国内部在对待朝鲜去核等问题上的分歧将变得更为明朗，这些分歧矛盾将会牵制特朗普与金正恩推进双方协议的进度。韩国的亲美力量一直把美在韩保持驻军看成韩国安全的基石，并且愿意把美韩联合军演持续下去，以此作为加强美韩关系的纽带。但特朗普在记者会上明确表示今后会停止美韩联合军演，这无助于让韩国等美国的地区盟友对美安全承诺感到放心，这是韩国方面所不希望看到的。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裁格林表示，日韩盟友事先不知道特朗普会这么宣布，五角大楼也不知道，而且特朗普谈到有朝一日美军撤出韩国的可能性，这是“令人震惊”的。对于日本而言，其愿意美国在东北亚采取强硬政策，这样会增加对日本的借重，提升日本的战略存在感，因此在美朝关系缓和之后，日本内部的保守派和对朝敌视力量将会有所反弹。此外，对美国来说，虽然特朗普抛出了停止美韩军演的意向，但驻韩美军未来的角色定位还是会因美各方力量博弈而难以轻易改变。特朗普出尔反尔、随时“变脸”的风格和特质，也增加了推进半岛和平的变数。

再次，落实声明还将面临许多后续难题。朝鲜半岛无核化本身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一纸联合声明并非一劳永逸，后续问题将接踵而至。美朝热度能保持多久，尚待时间检验。如何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如何维护朝鲜政权的稳定，还需进行持续对话，并且达成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特朗普要停止美韩军演，为朝鲜提供可靠的安全保障，朝方则须拿出一个可行的弃核计划，让美国看到光明前景，否则就不能增进互信，推进完全无核化与半岛和平进程。此外，联合国以及各相关国际组织何时跟进，解除对朝制裁与履行无核承诺如何同步衔接，依然是美朝今后需面对的难题，构建新型美朝关系难以一蹴而就。

最后，对朝鲜来说，为发展核武器，国民经济几近崩溃，在获得美国安全承诺后，朝鲜国民期盼发展经济。发展经济就要走改革开放之路，但朝鲜建国后长期是苏联阵营一员，在苏联解体后亦未与西方国家真正建立正常的国家间经贸关系。在未来，如何改革开放，如何使政权安全和经济民生协同并进，是金正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总而言之，朝鲜半岛在美朝领导人会晤后，迎来了“和平之窗”。但在对当前半岛局势缓和持乐观态度的同时，也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尽管美朝领导人释放出改善关系的强烈信号，但半岛和平并不牢靠，半岛局势的复杂性和核问题本身的易反复性，都决定着朝核问题的真正解决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