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塑料星球

2018-08-08劳拉·帕克

华夏地理 2018年6期
关键词:塑料海洋垃圾

孟加拉国达卡市,无色废塑料布在布里甘加河里洗涤后,努尔扎罕将之打开晾干并定时翻动,同时还要照顾儿子莫莫。最后塑料布将卖给一家回收商。全球不到五分之一的塑料得到回收,美国的回收比例少于10%。

塑料瓶塞满了西班牙马德里市政厅外的大地女神喷泉。去年秋天,“错动的光”艺术团体用6万只废弃塑料瓶填满马德里的三座喷泉,这是其中之一,旨在呼唤公众对一次性塑料制品所造成的环境压力的关注。

假如当年英国普利茅斯的清教徒在向北美洲航行的时候,塑料已被发明出来——“五月花”号上载满瓶装水和塑料包装的零食——那么他们丢下的塑料垃圾很可能在四个世纪后的今天依然留在海里。

如果当时的清教徒和今天许多人一样,把空瓶子和塑料包装纸随手一扔,大西洋的海浪和日晒会把那些塑料磨成微小的碎末,今天可能仍浮沉于全球海洋中,在本身有害物的基础上继续吸取毒素,等着被不幸的鱼或贝类吞掉,最终可能进入我们自己的肚腹。

最近我坐在沿英国南部海岸驶向普利茅斯的火车上时曾想,我们该感恩清教徒没有塑料。我正要去造访一位学者,他能帮我了解人类用塑料酿成的灾祸——尤其是在海洋之中。

由于塑料的发明出现在19世纪晚期,而规模生产直到1950年前后才真正起步,我们现在只不过有83亿吨的塑料等待处置,其中超过63亿吨已经成为废品。在这些废品中,多达57亿吨始终没进到回收站,令2017年整理这些数据的科学家们瞠目结舌。

没人知道有多少未被回收的塑料进入海洋——地球的终极储水槽。2015年,佐治亚大学工程学教授詹娜·詹姆贝克的粗略估算数据获得普遍关注:每年单是沿海地区就贡献了480万~1270万吨。她说,其中大部分不是从船上扔掉,而是被人们毫不在意地倾倒在陆地上或河流中,多数发生在亚洲。它们经历风吹水冲,最终进入海洋。詹姆贝克说,想象一下,塞满塑料垃圾的大号外卖纸袋,每15个为一组——全世界的海岸线上每隔1米就有一组,加起来差不多是800万吨——这就是她估算的海洋每年获得塑料垃圾量的中间值。这些塑料要经历多长时间才能彻底生物降解,还不明确。估算得出的最小值是450年,最大值是永远。

与此同时,海洋中的塑料每年估计会葬送数百万只海洋动物。已知近700个物种包括珍稀种类备受其害。有的危害显而易见——废弃渔网或罐装饮料组的塑料环都是海中的绞索。更多的可能是无形残害。体型各异的海洋动物,小到浮虫,大到蓝鲸,都会摄入宽度小于5毫米的微塑料废物。在夏威夷的比格艾兰岛上,我走在一片本该质朴无染的海滩上——这里还没有通公路——却踩到没过脚踝的微塑料。它们像米酥一样在脚下嘎吱作响。在那之后,我就能理解为什么一些人将海洋塑料视为迫近的巨祸、该和气候变化一样受到强调重视。去年12月在内罗毕举行的全球峰会上,联合国环境署的首脑也谈及“海洋末日”。

在1955 年的《生活》杂志中,一个美国家庭欢庆“即用即弃”生活方式的开启,这要部分归功于一次性塑料制品。它们在给世界各地的人们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构成了如今正在扼杀海洋的塑料废品中的一大部分。

但两者之间存在一个关键差别:海洋塑料不像气候变化那样复杂。至少到目前,还没出现否认海洋垃圾问题存在的人。要改善现状,也不需要像控制碳排放一样重塑全球能源系统。

“这不像那些我们尚无解决之道的问题,”美国佛蒙特州致力于发展中国家垃圾处理事业逾25年的资源生态学家特德·西格勒说,“我们知道怎么捡垃圾,任何人都能参与。我们知道怎么弃置垃圾,也知道怎么回收。”他说,问题在于建立必要的机构和系统——最好在海水变成不可救药、几个世纪都无法自然净化的塑料清汤之前完成。

在普利茅斯,阴沉灰暗英格兰秋日里,理查德·汤普森身着黄色雨衣,在港口边的普利茅斯大学科克赛德海洋研究站外等候。54岁的汤普森身材瘦削,秃顶周围一圈花白头发。1993年,湯普森在马恩岛上第一次参与海滩清理时,正向着海洋生态学家的常规职业生涯奋斗——攻读博士学位,研究生长在海岸岩石上的帽贝和微藻类。在其他志愿者盯着塑料瓶、袋子和渔网的时候,他专注于更小的垃圾——位于高潮线处、被人忽略的微细塑料颗粒。起初他不确定那是塑料,向鉴定化学家咨询后才得到证实。

当时这属于难解之谜,至少在学术界是如此:科学家奇怪为什么没在海洋中找到更多塑料垃圾。全球塑料产量呈指数增长趋势,从1950年的210万吨,到1993年的1.47亿吨,再到2015年的4.07亿吨,但海中漂浮和冲到岸上的塑料废物尽管惊人,却没有增加得那么快。“这带来一个疑问:它们在哪里?”汤普森说,“在找出它们的所在之前,我们无法确定其对环境的危害。”

这枚19世纪的台球以赛璐珞制造——一种用于替代象牙的早期塑料。当时象牙已经日渐稀少。

自他首次参加海滩清理后的这些年里,汤普森为这个难题的解答贡献了最初的线索:失踪的塑料被分解成极小的碎片,令人难以察觉。在2004年的一篇论文中,汤普森为那些小碎片造了新词“微塑料”,并预言它们在海洋中有“形成大规模积聚的潜力”。这一预言后来得到证实。

去年秋天我们在普利茅斯会面时,汤普森和他的两名学生刚完成一项研究,揭示了海浪和日晒以外令塑料分解的其他因素。在实验室中,他们观察到端足类物种Orchestia gammarellus——常见于欧洲近海水中形如虾米的微小甲壳动物——吞噬塑料袋的碎片,并测算出它们可将一只塑料袋分解成175万个微细碎屑。汤普森团队发现,当塑料袋上积有微生物黏液层时,这些小生物的吞吃行为尤其迅速,因为那是它们的日常食物。它们吐出或最终排泄出塑料碎屑。

在海洋各处,凡是人们观察过的地方都能找到微塑料,从最深海床的沉积物到漂浮在北极的冰块——根据一项估測结果,北极冰在未来十年中的融化可将超过1万亿片塑料碎屑释放到海中。在夏威夷比格岛的一些海滩上,多达15%的沙子实际上是微塑料颗粒。我踏过的那片卡米罗角海滩收集了北太平洋环流带来的塑料,它是五个海洋环流系统中裹挟垃圾最多的。环流在各大海盆之间传送废物,并沉淀为大面积的垃圾带。在卡米罗角,海滩上堆满洗衣筐、瓶子和其他容器,上面带着中文、日语、朝鲜语、英语、偶尔还有俄语的商标。在无人居住的南太平洋珊瑚岛——亨德森岛,研究者发现了数量惊人的塑料垃圾,来自南美、亚洲、新西兰、俄罗斯,最远的来自苏格兰。

汤普森和我谈论这些的时候,“海豚号”日间航船正载着我们驶过普利茅斯海湾的轻浪。汤普森展开一张网孔细密、常用于研究浮游生物的“蝠鲼拖网”。我们离几年前其他研究人员收集10个物种、504条鱼类样本并交给汤普森的地点很近。那次做解剖时,他惊异地发现超过三分之一的鱼肠胃里有微塑料。这一发现上了国际头条。

航行一段时间后,汤普森收回拖网。网底有一些彩色塑料屑。汤普森倒不怎么担心自己吃的炸鱼薯条里有微塑料——没有证据显示鱼类肠道里的塑料能进入我们日常食用的鱼肉部位。他更担心那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为改善塑料特性(例如柔韧性)而添加的化学物质,以及据推测微塑料进一步降解后可能生成的纳米级颗粒。它们可能会进入鱼肉和人体组织。

在夏威夷卡米罗角找到的这个“塑料集成团块”是塑料碎屑与沙子、石块、贝壳和珊瑚熔合(例如在营火中)而形成的一类岩石。地质学家认为它将成为人类对地球所造成影响的标记物而长久留存。

“我们确实知道有些生产流程中涉及的化学品浓度非常高,”汤普森说,“但不清楚等到塑料降解成鱼类可以吞食的颗粒时还有多少添加剂残存。”

“还没有人在自然环境中发现纳米塑料——它们的细微程度超出分析仪器所能检测的范围。我们认为是存在的。它们有滞留于生物组织内的潜在危险,这可能会使恶果大大升级。”

汤普森很谨慎,不会逾越科学。他绝非危言耸听那种人,但也深信海洋中塑料垃圾污染的严重性已远远超过有碍观瞻的地步。“我们不需要等待食用含塑鱼类是否有害的问题得出定论,现有的证据足够促使我们采取行动了。”

人类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塑料作为神奇物质的阴暗面是什么时候首次现身的?这个问题也可以围绕科技时代的许多其他创新提出。自从帮助同盟国打赢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用尼龙降落伞和轻型飞机零件——塑料进而重塑了所有人的生活,大部分是向着更好的方向,很少有其他发明做到这点。塑料让太空航行变得更加容易,革新了医药领域,为所有汽车和大型客机减重,节省燃料就降低了污染。有粘附性、轻薄如无物的保鲜膜延长了新鲜食品的寿命。无论是安全气囊、保育箱、头盔,还是将洁净饮用水送到贫困人群手中、现在却被妖魔化的一次性水瓶,塑料每天都在延命救人。

塑料日用品的世界之都

中国浙江省的义乌国际商贸城是全世界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也是塑料制品的视觉盛宴。一系列互相连通的建筑中摆放的逾7万个摊位上,销售的货品应有尽有,从充气水池、烹饪器具到人工花卉。对摄影师理查德·约翰·西摩来说,这市场给人的感觉极其熟悉,因为它的产品畅销各地;同时又完全陌生,因为数量大得超乎想象。中国是塑料的最大产地,产量超过全球的四分之一,其中许多出口国外。

被塑料海洋淹没

塑料垃圾出现在从北极到南极、从水面到海底的各大海域(粉色圆圈),每年有数百万吨涌入海洋,许多来自不知顾忌的陆地和河流倾倒点(浅蓝色),然后被席卷入海(黄色)。洋流将漂浮的碎屑运送到世界各地的偏远角落。

耐用分子鏈

塑料属于聚合物,是由重复的链环或单体组成的分子长链。这些链条强韧、质轻、耐久,使得塑料用途繁多,但被随意乱扔时也会制造很多麻烦。图中展示的聚合物是PET塑料,一种用于制作瓶子和衣物的聚酯纤维。

它的早期应用之一还拯救过野生动物。19世纪中叶,钢琴键、台球、发梳以及种类繁多的饰品都源自一种珍稀的天然材料:象牙。由于大象种群面临危机,象牙昂贵而稀少,纽约市的一家台球公司曾向能发明替代品的人悬赏一万美元。

苏珊·弗赖恩克尔在其著作《塑料:情有毒钟》中讲述,一位业余发明家约翰·韦斯利·海厄特接下了这一挑战。他的新材料“赛璐珞”以存在于所有植物中的聚合物分子——纤维素制成。海厄特的公司宣称它将消除“为追求日渐稀少的某些物质而洗劫地球”的需要。除了至少拯救了部分大象之外,赛璐珞还把台球从贵族独享的消遣变为工薪族的酒吧娱乐。

这只是塑料推动的深远变革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例子。从此之后,一个物质丰盛的时代开启了。20世纪初,一旦塑料工业开始以石油——也就是我们量足价廉能源的提供者——为原料,这场变革就开始大大加速。石油公司的炼油厂烟囱里有乙烯之类的废气喷出,化学家们发现这些气体可以像砖块一样用来搭建各种各样的新奇聚合物分子——例如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或称PET塑料——而不必再拘泥于使用天然存在的聚合物。这打开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一切物品都能用塑料制造,并且也被实际制造出来,因为塑料制品成本低廉。

它们是如此廉价,以至于我们开始制造无意保留的物品。1955年,《生活》杂志欢呼美国家庭主妇从辛劳中解放:在“即用即弃”的大字标题下,照片里的一家人将杯盘刀叉抛向空中。文中指出,清洗这些餐具本来需要40个小时,“只不过没有哪位主妇需要受这份罪了”。塑料是什么时候开始显示其阴暗面的?不妨说是当照片中的垃圾掉到地上的那一刻。

六十年后的今天,每年生产的逾4.06亿吨塑料中约有40%是一次性制品,多用于包装,旨在购买后的几分钟内丢弃。产量增速快得吓人,世上自古以来生产过的所有塑料中差不多有一半出自过去15年间。去年,可能是全球最大塑料瓶生产商的可口可乐公司首次公开其具体产量:每年1280亿个。雀巢、百事及其他厂商也在出产洪流般的塑料瓶。

塑料产量的增长大大超出了垃圾处理的跟进能力:这正是海洋遭殃的原因。“我们破坏了系统,这并不让人意外。”詹姆贝克说,“像这样的增长势头会撑破任何没有应对准备的系统。”2013年,一群科学家对即用即弃的生活方式进行了新的评估。这篇发表在《自然》杂志的文章宣称,一次性塑料应被归类为有害物品,而非主妇益友。

近年来塑料产量的井喷,主要是由不断增长的亚洲经济中一次性塑料包装的普及所驱动——而相应的垃圾收集系统可能发展落后或尚不存在。据詹姆贝克估计,2010年全球一半处理不善的塑料垃圾出自五个亚洲国家:中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越南以及斯里兰卡。

密歇根州立大学任化学工程教授、同时也在祖国印度开展工作的拉马尼·纳拉扬说:“就算欧洲和北美各地的垃圾100%得到回收,也无法对涌入海洋的塑料洪流撼动分毫。如果你想改变它,就必须到那些国家去,直接对处理不善的废弃物采取行动。”

塑料的产量增速快得吓人,世上自古以来生产过的所有塑料中差不多有一半出自过去15年间。

曾经壮美地流过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市中心、注入纯洁无染的马尼拉湾的帕西格河,一度是珍贵的航道和市民的骄傲,现在它却是世界上向海洋输送塑料废物的十大河流之一。每年有多达6.53万吨垃圾顺流而下,大部分集中在季风期。1990年,帕西格河被宣布为生态死亡。

1999年成立的帕西格河康复委员会致力于净化河水,获得了一些起色。执行会长何塞·安东尼奥·戈伊蒂亚说自己对帕西格的复原感到乐观,尽管他承认没有轻而易举的方式。“也许最好的措施是禁用塑料袋,”他说。

孟加拉国布里甘加河某支流的一座桥下,一家人从塑料瓶上撕下标签,并把绿色和无色塑料分开,准备卖给废品收购者。这里的拾荒人平均月收入约100美元。

载满塑料瓶的卡车开进菲律宾巴仑苏埃拉的回收机构。瓶子由拾荒者从首都马尼拉的街道上收集,然后卖给废品收购商,再运到这里。塑料瓶和瓶盖将被绞碎,转卖给产业链上游,然后出口。

彩色塑料碎片在经过收集、洗涤和手工分类后,在布里甘加河岸上晾干。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及周边地区约有12万人服务于非正规回收业,而该地的1800万居民每天制造约1万吨废弃物。

绿源再生公司在旧金山最大的回收厂每天处理450~550吨废品。它是美国为数不多的几个接受废弃购物袋的厂家之一,过去20年间回收废品量的增长超过一倍。这条传送带正将混杂的废塑料运往光学分类仪。

雀巢饮用水公司供应着全球瓶装水的11%,宣称自1994年来已将半升容量瓶的塑料用量降低了62%。缅因州霍利斯的“波兰矿泉”工厂是该公司在北美的最大生产设施。

有待迎接的挑战每天都清晰可见。河水从51条支流汇入,其中有的充满了从溪岸上违法搭建的吊脚危房中扔出的塑料垃圾。一条靠近唐人街的支流上,摇摇晃晃的蜗居夹在现代建筑之间,破烂的废塑料堵塞了河道,行人甚至可以无需步行桥,直接踩着垃圾过河。马尼拉湾的海滩曾是大马尼拉地区1300万人的娱乐休闲场所,而如今垃圾遍地,大部分是塑料。去年秋天,由绿色和平组织等团体共同成立的“挣脱塑料”联盟组织清理了自由岛上号称生态旅游区的一片海滩。志愿者捡起了54260件塑料制品,从鞋子到食品容器都有。几周后我造访那里时,海滩上再次布满乱扔的瓶子、包装纸和购物袋。

马尼拉的情景在那些过度拥挤的亚洲大型都市中颇为典型。菲律宾人口密集,其1.05亿居民仍在为最基本的公共卫生问题所苦,如伤寒、痢疾等通过水源传播的疾病,无力应对塑料垃圾的暴增也是意料中的事。马尼拉拥有一个都市垃圾收集系统,牵扯到17个各行其是的地方政府,成了管理混乱和效率低下的源头。该地区在2004年已经快把可以安全倾倒垃圾的土地用光了,填埋场的空间短缺及其导致的塑料危机延续至今。

经由数以千计拾荒者的劳动,马尼拉的非正规回收业缓解了一小部分危机。34岁的阿曼多·西恩纳是其中一员,他和妻子安吉(31岁)一生都被垃圾包围着。他们的出生地是国际上出名的环境恶劣的垃圾倾倒场黑烟山,于20世纪90年代正式关闭。两人现在与三个孩子住在马尼拉的水滨单間公寓中,仅有一枚灯泡照明,一对塑料椅子当坐具,没有上下水系统、铺盖和冰箱。公寓位于充斥垃圾的贫民区,名为“香居”,与另一个叫做“逍遥乡”的贫民区毗邻。

每天,西恩纳骑着快要散架的自行车,到香居外的街道上搜寻可以装入单车侧斗的可回收垃圾。塑料汤罐是高价值的收获,回报是每公斤20比索(合人民币两元多)。西恩纳将废品分类,然后卖给他叔父的收购站,后者用卡车将废品运到马尼拉郊区的回收工厂。

一些活动家称,像西恩纳这类拾荒者是解决垃圾问题的环节之一,他们只是需要足以维持生存的收入。在马尼拉的贝斯科水滨贫民区,加拿大“温哥华塑料银行”经营的一家小型回收站以好价钱收购拾荒者的瓶子和硬塑料,然后以更高价格转卖给一些跨国公司,而后者以社会责任感为卖点来营销自家的回收材料制品。

我在佛蒙特州访问过的生态学家西格勒曾到许多国家工作,进行过多次相关数据统计,因而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怀疑。“废塑料的价值不高,无法支持这样的运转,”他说,“为可靠的废物处理系统投资,比补贴垃圾收集更为划算。”

阻塞马尼拉海滩和水道的垃圾为西格勒的论点提供了有力证据。垃圾中包含许多小塑料袋——手撕式的小包装,单次用量分装的洗发液、牙膏、咖啡、调味料等等。此类产品数以百万计地卖给像西恩纳这样的穷人——他们手里的钱不够买大包装。在马尼拉四处飞散的小塑料袋就像树上的落叶。它们不属于可回收材料,因此拾荒者不会收集。国家固体废物管理委员会的克里斯皮安·劳说:“这类包装数量正在增长,形成固体废物处理的艰巨挑战。”

绿色和平组织清理自由岛海滩时,发布了志愿者拾起的各品牌小包装袋数量统计,其中雀巢排名第一,联合利华第二。乱丢垃圾者并不是唯一的过错方,绿色和平组织的阿比盖尔·阿吉拉尔说:“我们认为一次性塑料包装的生产和促销者在整个问题中扮演主要角色。”联合利华在马尼拉的一位女代言人对我说,公司正在研发可回收小袋。

从吉隆坡飞往北京的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370航班于2014年3月从雷达屏幕上消失后,对它的搜索范围从印度尼西亚扩展到南印度洋,在长达数周的时间内吸引了全球关注。没有发现任何空难的痕迹。有好几次,卫星图像显示海洋表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物体,让人们燃起发现飞机残骸的期望。可惜不是。全是垃圾——破碎的集装箱,废弃的渔具,当然也有塑料购物袋。

西雅图地球与太空研究所所长、科学家凯瑟琳·朵翰从灾祸中看到机遇:来自太空的影像将长期被忽略的问题推到眼前。“这是第一次,全世界都在观看,”她对我说,“这是让人们了解到海洋已成为垃圾倾倒场的好时机。”朵翰察觉到了公众认知的触发点——而后来的事件显示她的判断也许是对的。

塑料垃圾问题最令人鼓舞的进展就是世人对其关注度的爆发式增长,以及随之铺开的虽不成体系但认真务实的防控努力。2014年以来的喜人进展包括(排名不分先后):肯尼亚加入禁用塑料袋的国家之列,对违规者采取高额罚款乃至判刑;法国宣布到2020年禁止使用塑料杯和塑料盘;对化妆品中塑料微珠(即磨砂成分)的禁令今年起在美国、加拿大、英国及四个其他国家生效。工业领域正逐步将其淘汰。

生产企业也向公众意见作出回应。可口可乐公司——同时也是Dasani瓶装水的生产商宣布,力争到2030年“收集和再利用相当于”全部自用包装材料的塑料。它和百事、安姆科、联合利华等其他跨国公司承诺到2025年改为使用100%可再用、可回收或可堆肥的包装材料。而强生公司将棉签棒从塑料换成了纸质。

个人也在创造改变。英国游艇界一位女士爱伦·麦克阿瑟创立了发扬“环形经济”模式的基金会,即一切物料包括塑料都设计为可再用或可回收的形式,无须用过即弃。演员阿德里安·格雷尼尔为反对塑料吸管运动担当明星代言人。荷兰23岁的博扬·斯拉十几岁时就宣誓要清理北太平洋最大的垃圾区,如今正奋勇向前。他的组织已募集了逾3000万美元,用于打造一台“海洋清扫机”,目前正处于开发阶段。

所有这些举措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助益——包括海滩清洁,尽管有时候看起来徒劳无功。25年前的一次海滩清洁工作让理查德·汤普森投身塑料问题研究。但他现在认为,真正的解决之道是首先阻止垃圾进入海洋——然后再全盘反思我们对这种神奇材料的利用方式。“我们为确保塑料的有效功用投入很多精力,但对产品在使用寿命结束后何去何从却极少探究,”他说,“我不是说塑料是大敌,但这一工业领域在协助解决污染问题上仍任重道远。”

塑料工业有两种基本途径可以出力,无论是自愿还是强制。其一,与詹姆贝克之流的学者携手,设计新型塑料和塑料产品,使其能够生物降解或增加可回收性。开发新材料、加大回收力度以及单纯避免不必要的使用,是解决塑料垃圾问题的长远对策。但西格勒说,见效显著的最快途径属于低端科技:更多的垃圾车和填埋场。

“人人都想要标新立异的对策,”他说,“但现实是我们首先需要清理垃圾。在我工作过的大部分国家,连大街上的垃圾都收不干净。我们需要足够的垃圾车以及这样的共识:垃圾应当被定期收集、填埋、回收或焚烧,以避免其四处流散;还需要协力将这种共识制度化。”

这就是塑料工业的第二种出力方式:为其买单。西格勒建议在世界范围内征税,生产每公斤塑料树脂缴纳2美分。这项税收每年能筹集约60亿美元,可用于资助发展中国家的垃圾收集系统。这个主张没有得到响应。但2017年秋,一群科学家再度提出了全球基金的理念。他们仿照巴黎气候协议,呼唤国际共识。

在12月的内罗毕会议中,包括美国在内的193个国家确实通过了一项协议。“联合国清洁海洋”项目并不对塑料加税。它不具约束性,缺乏强制力,实际上只算一个表达终结海洋污染的美好意图的宣言。在这一方面它和巴黎协议不大相同,而更像是1992年的里约热内卢条约——全世界宣誓与危险的气候变化作战。挪威环境部长维达尔·赫尔格森评价新协议是塑料污染防控事业中强健的第一步。

图中的每一块塑料都是在一只信天翁雏鸟的胃里发现的。杀死雏鸟的塑料碎片——从最上面一排的瓶盖到最下面一排的小碎片——被取出后在此展示,它们都代表着“我们曾经用过的某样东西的一部分,”摄影师曼迪·巴克说。

当摄影师曼迪·巴克返回她孩提时代捡拾贝壳的英国海滩时,她在成堆的塑料垃圾里发现了一个车载儿童安全座椅和一台电冰箱。她还注意到了一种漠不关心的气氛:似乎人们看见沙滩上堆满垃圾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于是她把场景改变了一下。巴克捡来塑料垃圾的碎片,把它们放在纯黑的背景上拍照,她发现垃圾再次变得有冲击力了。“我想创造出某种能引起人共鸣的东西。”她说。

那股冲动衍生出一系列拍摄项目,照片展现了塑料的无所不在以及影响范围——例如,从大西洋的一艘船上落入海中的打印机墨盒,如何被冲上从北非到挪威的各处沙滩;每年生产出的上千亿个塑料瓶盖被丢弃后,是怎么出现在世界各地的沙滩上以及鸟胃里的。巴克用从全世界搜集来的塑料垃圾来呈现这一切。

她与海洋科学家合作来为该项目做计划。那些照片“为科学赋予了一种视觉表达,”她说。她用科技論文无法实现的方式传达出塑料对自然环境造成的影响。巴克深刻地意识到,如今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个角落能与塑料脱开干系,“从南北极到赤道,从海面到海底” 。她想让我们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娜塔莎·戴利 (翻译:朵朵)

为展现出海洋塑料垃圾的无处不在,巴克请人们搜集并寄给她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种:可口可乐瓶盖。她收到了从世界各地的海滩上捡来的3000 多个瓶盖,有的瓶盖里还有生物居住。

“环球之旅”海洋塑料垃圾碎片——可口可乐瓶盖(希腊开始,从上到下顺时针):希腊;莱特岛;葡萄牙;苏格兰法夫;意大利西西里岛(马旋鳃虫);挪威(学生);日本(绿色和平组织);奥克尼群岛(来自加勒比海);意大利西西里岛;中国香港(特雷西·里德);爱尔兰科夫;巴厘岛月亮餐厅;罗得岛;摩洛哥;新西兰;古巴;塔斯马尼亚;摩洛哥卡萨布兰卡;澳大利亚黄金海岸;中途岛一只信天翁雏鸟的胃里;法国(一批);摩洛哥;肯尼亚;怀特岛;斯凯岛;桑代岛;英属马恩岛;信天翁的胃里;英国;葡萄牙;中国香港(内有马旋鳃虫生活);爱尔兰科夫;佛得角;中途岛环礁一只信天翁雏鸟的胃里(让·莱弗斯博士);摩洛哥阿加迪尔;塔斯马尼亚;一只信天翁的胃里(简·沃泽尼莱克);中国香港;斯里兰卡;澳大利亚;桑代岛;肯尼亚(内有生物生活);西班牙萨罗特;肯特,温迪;美国旧金山(一批);英国康沃尔;怀特岛;美国雷伊斯角基欧海滩;中国台湾;内赫布里底群岛(有咬痕,被动物吃过);葡萄牙;澳大利亚;挪威;库雷珊瑚岛——在信天翁的肠道里发现(加利特);新西兰;坎纳岛(一批);挪威。

在海洋中漂浮的5 万亿件塑料垃圾中,有些呈现出这样奇特的卷曲状——它们是在各种各样的制作及钻孔过程中形成的。在巴克看来,它们仿如海马和其他海洋生物。这些是她花费了五年时间从地处遥远的海滩上收集来的。

大西洋上的一艘货船在一场暴风雨中沉没后,从2014 年年初开始就陆续有打印机墨盒被冲上欧洲的海滩。随着时间的流逝,墨盒碎裂成动物能够吞下的小块。巴克用充满艺术气息的漩涡状构图呈现出一次泄漏蕴含的能量和潜在影响。

塑料:影响

野生动物的代价

动物吃下它,被它噎住,因它而死。对于动物们来说,塑料正在把海洋变成雷区。

在哥斯达黎加附近海域的一艘船上,一位生物学家正努力用瑞士军刀上的镊子取出海龟鼻孔里的塑料吸管。海龟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流了很多血。网站上这段充满痛苦的视频持续了8分钟,点击量超过了2000万。最后,这位越来越绝望的生物学家终于想方设法把一根10厘米长的吸管从海龟的鼻子里取了出来。

此类揭示塑料让野生动物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场景屡见不鲜:死去的信天翁,胃里塞满了垃圾。卡在六听装饮料瓶的塑料固定环里的海龟,龟壳因多年被坚硬的塑料紧箍而变形。海豹被缠在废弃的渔网里。

但大多数时候,伤害发生得更为隐秘。肉足鹱是一种大型海鸟,研究人员称,它们吃下的塑料在其体重中所占的比例比其他任何海洋生物的都高:在一个庞大的鸟群里,90%的雏鸟都或多或少地摄入过塑料。一块刺破肠道的塑料片很快就能夺走一只鸟的性命。但通常,摄入塑料只会导致长期而绝望的饥饿。

在西班牙附近的地中海,一张塑料材质的旧渔网网住了一只赤蠵龟。海龟能把脖子伸出水面呼吸,但要不是摄影师帮它解开渔网,它就死定了。废弃的捕鱼工具造成的“幽灵捕鱼”是海龟面临的一大威胁。

“最令人感到难过的是,它们之所以吃塑料是以为那是食物,”国家海洋和大气治理署的海洋生物学家马修·萨沃卡说,“试想你吃過午饭后却一整天都觉得虚弱无力、昏昏欲睡、饥饿难耐,你一定会感到很困惑。”萨沃卡发现,凤尾鱼这样的鱼类也吃塑料。因为塑料上附着了藻类,闻起来像是食物。海鸟透支自身的能量到更远处去寻找真正的食物,却只拖回塑料垃圾来哺育幼鸟。

是什么使对人类有用的塑料日渐对动物造成威胁?塑料耐久性强,而且许多塑料都能漂浮在水面上。“一次性塑料制品是最糟糕的,无一例外,”萨沃卡说。这些糟糕的东西包括吸管、水瓶和塑料袋。据报道,截至目前,约有700种海洋动物吃过塑料或被塑料困住。

我们尚不完全了解塑料对野生动物有何长期影响,也没有真正了解塑料对我们的影响。首个有记录的关于海鸟摄入塑料的案例,是1966年在太平洋的一座环礁上发现的——有74只黑背信天翁雏鸟被塑料困住,而当时塑料的产量大约只有今天的1/20。如今看来,那些鸟就像是昭示着危险即将到来的警钟。

——娜塔莎 ·戴利(翻译:朵朵)

如今,有些动物正生活在塑料的世界里——比如这些在埃塞俄比亚哈勒尔的一处垃圾填埋场中觅食的土狼。它们会留意垃圾车的动静,从垃圾中找到大量食物。

在日本冲绳,一只寄居蟹藏在塑料瓶盖里,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沙滩上的游客捡走了寄居蟹通常用来栖身的贝壳,离开的时候又把垃圾留在了海边。

摄影师在西班牙的一处垃圾填埋场解救了这只被塑料袋套住的鹳。一只塑料袋可以造成多次杀害:尸体会腐烂,但塑料会存留下来,再次导致动物窒息或受困。

一只水蚤摄入的塑料微粒长3毫米,发着绿光。在一间实验室里,水蚤被放置在塑料微粒和不规则塑料碎片数量高于自然界的环境中。不规则的碎片更具威胁,因为它们会在内脏中形成阻块。

 塑料:人类健康

对我们造成的威胁?

塑料碎片对海洋生物造成了危害,包括我们吃的鱼和贝类。它们会对人造成危害吗?科学家正竞相寻找答案。

位于美国纽约帕利塞兹的哥伦比亚大学拉蒙特-多尔蒂地球观测站的一间实验室内,黛布拉·李·马加迪尼在显微镜下放置了一块载玻片,并打开了一盏紫外灯。她一面仔细查看着从鱼市买来的一只虾溶解后的消化道,一面发出“啧啧”的声音。观察过每一毫米的载玻片后,她突然说:“这只虾体内简直是个塑料城!”虾的内脏里有七块弯弯曲曲的塑料,在尼罗红染色剂的作用下发着荧光。

世界范围内,像马加迪尼这样的研究人员正通过显微镜观察小塑料块——纤维、碎片和微粒——它们进入了海洋和淡水生物的体内,无论是在野外捕获的还是养殖的生物都不能幸免。科学家已经在114种水生生物体内发现了塑料微粒,其中有超过半数最终会出现在我们的餐盘里。目前他们正试图确定这对人类的健康有何影响。

截至目前,科学界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塑料微粒——小于5毫米的碎片——对鱼类的种群造成了影响。我们的食物供应似乎没受到威胁——至少据我们所知还没有。但已经有充足的研究表明,我们吃的鱼和贝类正在遭受这种塑料的折磨。每年有500万到1300万公吨塑料垃圾从沿海地区进入大海。在阳光、风、海浪和高温的作用下,那些塑料变成了碎片,在浮游生物、双壳类、鱼甚至鲸看来,很像是食物。

实验表明,塑料微粒给水生物以及龟和鸟造成了伤害:它们阻断消化道、抑制食欲、改变摄食行为,这一切降低了生物的生长和繁殖速度。它们的胃里塞满了塑料,有些物种饱受饥饿之苦,最终死去。

除了物理层面的影响,塑料微粒还有化学方面的影响,因为从陆地上被冲刷到海洋里的污染物——例如多氯联苯、多环芳烃和重金属——四处漂流,容易附着在生物的体表。

多伦多大学生态学教授切尔西·罗克曼将研磨后的聚乙烯粉末(常被用来制造数种塑料袋)在圣地亚哥湾的海水中浸泡了三个月,然后一连两个月,她用这种塑料连同实验室动物饲料喂养日本青鳉(一种经常用于研究的小鱼)。摄取经过处理的塑料的鱼比摄取新塑料的鱼出现肝损伤的情况更多。肝脏受损的鱼代谢药物、杀虫剂和其他污染物更为困难。另一项实验证明,接触了聚苯乙烯颗粒(外带食品包装)的牡蛎产出的卵和活跃精子的数量更少。

受塑料伤害的淡水及海洋生物有数百种。

很难分析出我们作为海鲜消费者是否会受到塑料微粒的影响,因为我们整日被这种材料包围——从我们呼吸的空气,到我们喝的自来水和瓶装水、我们吃的食物,以及我们身上的服装。更重要的是,塑料不是某种特定的东西。它形式多样,含有各种成分的添加剂——染料、紫外线稳定剂、防水剂、阻燃剂、双酚A之类的加强剂,以及名为邻苯二甲酸盐的软化剂,这些添加剂都能渗入周遭的环境。

这些化学物质有些会干扰内分泌,即干扰正常的激素功能,甚至会造成体重增加。阻燃剂可干扰胎儿和儿童的大脑发育;塑料中所含的其他化合物会导致癌症和先天缺陷。毒物学的一个基本原則认为,毒素达到一定剂量才可导致中毒,但一些政府部门认为,许多此类化学物质(例如双酚A及与其相近的元素)能对实验动物造成伤害的剂量,对人类则是安全的。

研究海洋中的塑料微粒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很有挑战性,因为不能让人吃塑料来做实验,因为塑料和其中的添加剂在不同的个体中和化学条件下的反应不一样,还因为在食物链中的生物吃掉、消化再排出这些物质的过程中,其性质会发生变化。我们对加工和烹饪食物会给水生物体内塑料的毒性造成怎样的影响,以及何种程度的污染将会伤害我们一无所知。

好消息是,科学家研究的大多数塑料微粒似乎都存在于鱼类的内脏里,并没进入肌肉组织。联合国粮农组织在一份关于此主题的长篇报告中给出结论:人摄入的塑料微粒量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是整只整只地吞下大量贻贝和生蚝的人也一样。该机构还提醒我们,吃鱼对人有好处:能减少罹患心血管疾病的几率,而且鱼还含有很多其他食物不具备的营养。

在菲律宾马尼拉湾的一处育苗场附近,孩子们捕获的鱼苗生活在被生活垃圾、塑料和其他垃圾污染的生态系统中。鱼类摄入的塑料微粒是否会影响人类尚不清楚,但科学家们正在寻找答案。

即便如此,科学家还是很关心海洋塑料垃圾对人类健康的影响,因为,它们是无处不在的,而且它们最终将分解破碎成纳米塑料,大小不足十亿分之一米——换句话说,是肉眼看不见的。令人担忧的是这些微小的塑料能穿过细胞,进入组织和器官。但由于研究人员缺乏识别食物中纳米塑料的方法,因此还没有此种物质在人体中出现或被人体吸收的任何数据。

工作还在继续。“我们知道,塑料几乎对动物所有的生物组织都有影响,”罗克曼说,“我们了解的情况已经十分充分,可以采取实际行动减少塑料垃圾进入海洋、湖泊和河流。”国家可以禁用某些塑料,主要是那些数量庞大和有问题的塑料;化学工程师可以开发出可降解的聚合物;消费者可以不使用一次性塑料用品;企业和政府能投资建造基础设施,在塑料垃圾進入水里之前对其进行回收和循环利用。

在马加迪尼工作的实验室不远处,一间落满尘土的地下室里,铁架上摆着将近1万罐底鳉和秀体底鳝标本,它们都是在这7年里从附近的沼泽中捕来的。检测每条鱼体内的塑料微粒是项艰巨的工作,但马加迪尼和她的同事们热切地想要了解:这些鱼对塑料垃圾的接触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其他人将尽心竭力弄清塑料微粒、纤维和碎片会如何影响这些饵料鱼——大鱼会吃掉它们,然后我们将吃掉大鱼。

“我想我们在5到10年的时间里便会知道答案,”马加迪尼说。

到那时,至少又将有2500万公吨的塑料流入海洋。—— 伊丽莎白·罗伊特(翻译:朵朵)

塑料:解决方案

我们该如何阻止塑料污染

塑料可以被做得更易于生物降解或循环利用,但我们仍需更多地循环利用,而更少地使用塑料。

在一个似乎会被无法降解的塑料垃圾吞没的世界里,生物降解是终极解决手段吗?答案很可能不是。这个问题本身很复杂,何为真正的“生物降解”在该行业内仍存有争论:某些用化石燃料制成的塑料能实现生物降解,而一些以植物为基础制造的“生物塑料”却不能。

生物降解塑料大约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出现了。起初对这种塑料的宣传暗含其被丢弃后就会消失,就像森林中的落叶能被真菌和土壤微生物分解一样。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垃圾罐里装着凯瑟琳·凯洛格两年中产生的不可循环利用、不可堆肥的垃圾。她在家中用博客记录自己的“零浪费”生活方式,她家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瓦列霍,面积为30平方米,她和丈夫住在一起。罐中的垃圾是她自己产生的。

现在,挪威回收了97%的塑料瓶——在海滩垃圾中,有一大部分是塑料。秘诀是:购买时收取高额押金,同时在大多数超市中安装塑料瓶回收机,在机器上归还瓶子时返还押金。

在某些条件下,生物降解塑料不能像所承诺的那样降解,例如在商业垃圾填埋场漆黑、无氧的条件下,或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把它们扔进你家后院的堆肥里也不能马上降解。制造工业混合肥料需要将原料加热到55摄氏度,才能成功地将其中的塑料降解。许多工业混合肥料只能用达到特定标准的塑料制造,以确保不会产生任何对环境或人体健康有害的残留物。而如果把某些生物降解塑料跟可循环塑料丢在一起处理,还可能对后者造成损害——这种混合物无法制造成坚固耐用的新塑料。

2015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将生物降解塑料认定为不切实际的解决方案,认为它既不能减少流入海洋的塑料数量,也无法避免给海洋生物造成潜在的伤害。规划署总结称,“生物降解塑料”的说法实际上可能鼓励了乱丢垃圾。

一些工程师正针对这些难题寻找解决方案。詹娜·杰贝克和佐治亚大学新材料研究所的同事们正利用微生物合成的聚合物制作包装材料,他们希望这种材料能迅速变成肥料,并能在海洋中生物降解。玉米片包装袋是他们的第一个试制目标。

一家名为Polymateria的英国公司正采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研发能促使各类塑料更快降解的生物基质或合成化学添加剂。该公司的目标是成为生物降解塑料领域的“特斯拉”。公司CEO尼尔·邓恩称,他们希望造出一种能“让塑料与生物界和谐共存”的产品。

这是个宏伟的目标。即便是最好的生物降解产品也不可能神奇地消失。结实的塑料奶瓶无法像纸一样分解。邓恩承认,Polymateria公司实验产品之一的花盆扔到水沟里后,要花上将近两年才能消失。一些评论家称,生物降解没解决根本问题:我们的一次性消费文化。

“我们提倡的是什么?”密歇根州立大学化学工程学教授拉马尼·纳拉扬问道,“扔掉它,然后它就会消失?”他说,更负责任的方式是一种“循环经济”模式,即所有东西都被反复利用或循环再利用:“任何‘泄漏入环境的东西,无论是否可生物降解,都是不可接受的。”

挪威已经作出尝试,向我们展示塑料瓶的循环利用能走多远。在海滩垃圾中,有一大部分是塑料瓶。现在,挪威回收了97%的塑料瓶,秘诀就是:让消费者购买时支付2.5克朗(32美分)的押金。大多数超市都有回收瓶子的机器,消费者在机器上归还瓶子,就能取回押金。

但循环利用只能做到这些。许多人认为,作为解决方法之一,首先必须减少一次性塑料制品的使用。“零浪费”运动可追溯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如今势头正劲。它受到了全世界成百上千个社区的拥护——包括饱受摧残的法国工业城市鲁贝。当地一场成功的市民运动表明,“零浪费”不只是有钱的自由主义者的作秀。

相反地,该理念似乎有一种跨越群体的近乎精神层面的吸引力。英国国教会要求其信众在今年大斋节期间不使用塑料包装。保守党首相特雷莎·梅呼吁超市设置无塑料通道,出售散装食品。她还考虑对一次性塑料制品(例如外卖包装)征税。这些都是英国政府为在25年内告别塑料垃圾所采取的行动的一部分。

中国正充当着动力之源。在将近30年的时间里,中国购买了全世界约半数的可循环塑料。但今年它叫停了大多数此种塑料的进口,可循环塑料如今积压在其生产国里。“这迫使人们对问题追根溯源,”杰贝克说,“我们希望它能促进更多循环管理模式的诞生。”

——劳拉·帕克(翻译:朵朵)

你能做的六件事(一点也不难)

1 不使用塑料袋

带着自己的环保袋去商店。每年,全世界要消耗上万亿个塑料购物袋,仅美国就要用掉1000亿个——几乎每个美国人每天用一个。而一个丹麦人每年平均只用四个一次性塑料袋。丹麦在1993年通过了第一个塑料袋税。

2 不用吸管

除非有医疗需求,但即便如此你也可以用纸吸管。美国人每天扔掉5亿个塑料吸管,约等于每人扔掉1.5个。

3 不使用塑料瓶

买一个水瓶。如果你担心水质不好,就买带有过滤装置的水瓶。澳大利亚的邦达努和美国的旧金山等城市已经禁用或部分禁用了瓶装水。但在世界范围内,每分钟就有将近100万个瓶装水售出。

4 不买带塑料包装的产品

买肥皂,不买洗手液或洗衣液。买散装产品。不买带塑料包装的产品。除此之外,不用塑料盘和塑料杯。法国正在部分禁用这类产品。

5 尽量循环利用

即便在富裕国家,循环利用率也很低。在世界范围内,只有18%的塑料被循环利用。欧洲达到了30%,中国为25%,而美国只有9%。

6 不乱丢垃圾

海洋保护协会从事清理海滩的工作已有30年了。他们发现,在最常见的10种垃圾里,只有玻璃瓶不是塑料产品。全世界有73%的海滩垃圾为塑料:过滤嘴烟头、塑料瓶和瓶盖、食品包装、购物袋、聚苯乙烯容器。2016年,该组织从112个国家捡拾了8350吨的垃圾——约为每年流入海洋垃圾的千分之一。

猜你喜欢

塑料海洋垃圾
垃圾去哪了
那一双“分拣垃圾”的手
倒垃圾
爱的海洋
第一章 向海洋出发
倒垃圾
塑料也高级
塑料
塑料和聚合物的超声焊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