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欲vs.公众利益

2018-08-08迪伦·赛尔特曼

华夏地理 2018年6期

在美国马里兰大学给本科生讲心理学课程，班里吸引来的学生有着各种各样的兴趣。但我提的一个问题能每个人听了都精神为之一振：你是愿意自己的学期论文成绩加2分呢，还是加6分？

我对学生们说，这个加分选项本身就是课程练习的一部分，用来展示社会群体环境中“个人选择”的关联性。我讲解了这个练习的灵感来源：一位名叫加勒特·哈丁的生态学家在50年前的夏天作了一场演讲，将主题称为“大众的悲剧”。

哈丁说，当有许多个人从自身利益出发而行动、不顾虑社会的时候，可能会产生灾难性的效果。他用了19世纪“大众”的世态风貌——村民们共用一片牧牛草场——来阐释观点，警示个人过度占用公共资源的恶果。

加勒特·哈丁将“大众的悲剧”定义为当许多个人从自身利益出发而行动、不顾虑社会的情形。其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我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掌握到这个课上练习、哈丁的思想以及地球家园最迫在眉睫的那些问题（包括气候变化）之间的联系。我允许他们在2分和6分的奖励之间选择——但这里面有个坑。我规定：如果课堂中选择6分的学生超过10%，那么所有人都得不到加分。奖励分对应着水、燃料、牧场（哈丁使用的分析对象）或任意自然资源。

依照某些学者的自由市场经济学理论，如果每个人都争取自己的最大个人利益，就能促进社会全体的繁荣发展。

按这个逻辑，学生们的理性选择应该是给自己加6分，正如放牧人的理性选择会是去尽可能多占用牧场，而那些追求个人消耗最大化的人并不是贪婪——那叫策略。

但当每个人都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公共资源就会受到过度榨取，全社会将迎来采收过度、水源短缺或气候变化。

有一种听起来简单的解决办法：只要每个人适当节制自己的消费，我们就能拥有充分的资源可持续性。正如我许多学生所说：“如果大家都选择2分，我们就能全体加分。”

然而，在我带领这个练习的前8年，教的几十个班里只有一个班6分阵营没越过10%的界线。其他所有的班都输了。

这个练习被开发出来已不止25年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史蒂夫·德里戈塔斯教授2005年教我所在的班级之前就已用过一些日子。我的班也考砸了——选择了2分的我对于选择了6分的同班极其失望。

来到2015年，我一个学生在推特上吐槽 “什么变态教授才会搞这个”并被大量转发，然后世界各地都有网友来发表意见：这么多人选择6分，是否意味着人性本来就是贪婪自私的？

其实大多数人不是。

然而要促使人们合作就很难了，在由纯粹陌生人组成的大型群体中尤其如此。毕竟，如果别人在为了自己放手多拿（用掉更多的水或选择加6分），凭什么我该少拿？但如果我们都这么想，最终我们大家都会是输家。

哈丁暗示教育也许能使局面改观——如果我们教晓人们贪得的后果，他们也许会有所克制。我一直对这个观点保持怀疑。

為了对“大众的悲剧”主题进行视觉诠释——个人不加节制的利己行为会导致公共资源枯竭——摄影插图师休·克雷奇默呈现了一名男子举杯解渴、并囤积了视野范围内全部水源的画面，而他身后已成了不毛之地。

答题者的三种面相

迪伦·赛尔特曼用这道加分练习题来教晓学生何谓大众的悲剧：

请选择在你的期末论文分数上增加0、2或6分。如果你们中超过10%的人选择6分，则无人可获加分。如果你选择0分，就可抵消一个人的6分选择，使这个人也不得分。

他2017年秋季学期班级上学生们的成绩如何呢？向下看。

0分

社会学专业

德温·波特，21岁

“我选择这门课是为了学到东西，不见得是为了分数。结果这次我们都没拿到加分，我为那些真正需要这几分的同学感到遗憾，但并不怎么觉得意外。选择2分的人是出于人之常情——跟人需要吃饭一样平常。选了6分的人是觉得他们可以命好捡个便宜。”

2分

护士专业

罗宾·巴奇科斯基，19岁

“我当时感觉挑了一个对全班和自己都很有好处的选项，不至于给班级带来任何不利，自己又能加分。最后我有点失望，都是因为有些自私学生不满足于2分才连累我也没得到分。”

6分

信息系统及心理学专业

贡伦·德奥尔，18岁

“我想的是大多数人都会选2分，感觉对我来说的理性选项应该是把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那个，于是选了6分。考虑到我的选择对全班的拖累，现在觉得当时应该选2分。”

这个班加分练习失败。

我学生发的那条推特火了以后，有些同事说我以后就没法用这个练习了（因为学生们已经知道了内幕），我大笑。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有道理。即便在练习内容被广泛曝光之后，我的学生们照样会考砸这项加分挑战。

尽管如此，我仍保持乐观。毕竟我的大多数学生，约占80%，选择了2分——正如在真实生活场景中大多数人会选择合作。我们大都想要做正确的事情。但只凭这个条件还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们还要发挥创造性思维，使用行为学来找到办法。

2016年我决定改变做法。为了探索增进群体合作的办法，我借鉴以社会群体为研究对象的科学文献，引入了第三个选项：学生们可以选择给自己加2分、6分——或0分。

没错，0分。怎么会有人这么选呢？因为，每出现一个选择不给自己加分的学生，就会有一个选6分者（随机抽取）相应地失去全部加分，减少6分阵营的人数。

加0分是一個自我牺牲选项：学生放弃自己的加分来约束贪求加分的同伴，从而帮助全体。在行为学实验中，这类行动被称作“利他惩罚”——经济学家恩斯特·费尔、西蒙·格希特自造的词语。他们的研究记录了人们自愿放弃自己的部分资源、以惩罚在群体中表现自私者的做法，而这样做是出于“增进合作可使所有个体受益”的信念。

一般情况下，每个学期我的学生中都会有几人使用0分选项，有的时候这就足够了。只需少数几人就能使局面焕然一新——不过这说的是牺牲自己分数来降低选6分者总数、使之不越过10%分界线的那几人。这个额外变量已显著增进了我课堂中的合作，现在我教的班级差不多有一半能拿到加分了。在我看来这是个值得称赞的转变。而且有的班甚至没有人真的选0分，也获得了全赢的结果——光是知道有这个多出来的选项已足够增强合作了。

这种办法虽然在一间教室的小小规模内能行得通，但面对像气候变化这样的全球问题，需要的行动规模大得多吧？没错，但基本原则是一样的——主题都是集体行动、减少过度消费。

地球虽然正面临各种令人生畏的问题……我必须相信，即便只是几个人的行动，也可能产生重大成效。

例如，我最近开始为市民气候游说团（CCL）做志愿者工作。这是一家鼓吹“碳费与红利”政策的组织，行动计划是对化石燃料进行稳步加价，再把额外得来的钱重新分配给美国家庭（以保护他们不被涨价伤害）。最终，这将使化石燃料比其他类型的能源更贵，从而达到减少消费的目的——这样对我们的钱包和环境都更友好。在气候游说团，志愿者们一面与立法者交流，一面进行社区外联。通过这种集体行动的努力，我们在美国国会和大众之中都获得了盟友。到今年初，国会的“两党气候解决方案党团”已有70名成员（民主党、共和党各半），影响力遍布全国各州。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坐在三个月大的女儿阿梅莉亚身边。地球虽然正面临各种令人生畏的问题，我仍下定决心帮她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所以我必须相信即便只是几个人的行动也可能产生重大成效。几名学生能帮助数百人的班级全员提分。几位坚持回收或堆肥的市民能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产生传染式影响。几个政客的投票能改变国家乃至国际的政策，影响数百万人。

加勒特·哈丁50年前描述的挑战在今日仍然留存：我们的生存取决于我们每个人、所有人对大众福祉的维护。

我选择用甲壳虫乐队的这几句睿智和带着美好希望的歌词来提醒自己：“整个世界是个生日蛋糕/那就拿一块吧/但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