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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知道他是父亲时

2018-08-08S.A.阿列克谢耶维奇晴朗李寒

特别文摘 2018年3期
关键词:大车皮带难民

S.A.阿列克谢耶维奇 晴朗李寒

当时我才六岁,但我记得非常清楚,后来,所有的回忆都陷入了一片黑色之中,仿佛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在呛人的浓烟中快要窒息的我,被人们不知带到了哪里,街道上——都是我们的东西,包袱,不知怎么还放着一把椅子……人们都在哭泣。我和妈妈沿着大街走了很久很久,我用手提着裙子。妈妈对所有遇到的人都在重复一句话:“我们家的房子给烧没了。”

我们在一个楼道里过夜。我非常冷,把双手伸到妈妈的上衣口袋中取暖。我的手在里面摸到了一件冰凉的东西,这是我们家的钥匙。

突然——妈妈没了。妈妈消失了,只剩下外婆和外公。我最喜欢听童话故事,特别是外婆给我讲的。她的嗓音特别像妈妈。有天晚上,来了一位漂亮的女士,她给我们带来了好吃的东西。我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妈妈还活着,和爸爸一样,在进行战斗。我幸福地喊叫起来:“妈妈就快回来喽!”我想跑到院子里,把这个好消息和自己的朋友分享,结果吃了外婆一皮带。外公替我说情。他们躺下睡着后,我把所有的皮带都收集起来,塞进了柜子里。

我还记得,大街上驶过大车,许多大车。外公和外婆打开大门。我们家里住进了许多难民。过了一段时间,他们都得了伤寒。他们都被弄走了,就像人们对我解释的,他们被送到了医院。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外公也病了。我跟着他睡觉。外婆变得很瘦弱,勉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白天我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晚上回到家——家里没有外公,也没见到外婆。邻居们说,他们也被送到了医院里。我很害怕——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已经猜到,接收难民的那个医院,如今外公外婆也被送到那里去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个人住在家里很害怕,晚上房子很大,又不熟悉,甚至在白天都很害怕。外公的兄弟把我带到了自己家里,我有了新外公。

明斯克遭到了轰炸。我们都躲藏到了地窖里。当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痛,我的耳朵被马达的轰鸣震聋了。街道上行进着许多坦克。我躲到电线杆后面。突然,我看见——坦克的上面有红星标志。这是我们的部队!我立刻跑到我们家房子前:既然是我们的部队来了,也就是说,妈妈也快回来了!我走近房子——臺阶前站着一些拿步枪的女人,她们抱起我,询问我。其中有一个女人的某些地方我觉得很熟悉,她让我想起了谁,她走近我,拥抱着我。其余的女人开始哭。我立刻大叫一声:“妈妈!”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泪水……

很快,妈妈从保育院领回了妹妹,她不认得我了——完全忘记了。一场战争让她全忘记了。我真是高兴,重新有了妹妹。

有一天放学回到家,我看到从前线归来的父亲躺在沙发上睡觉。他睡着了,我从他的背包里掏出证件,看了又看。我明白了——这个人就是父亲。我坐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醒来。

我的膝盖一直在颤抖……

(摘自《我还是想你,妈妈》九州出版社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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