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矜勿喜
2018-08-07陈思呈
陈思呈
人往往只能从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出发,去想象和体会他人的命运
我最近听到一个论调,来自一个出身、地位、收入都较好的“人生赢家”,他说他认为遇到社会灾难的时候,首先应该救的并不是儿童,而是有突出专业技能的人才。他的理由是,国家为了培养这一类人才,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但孩子的前途却是不一定的,他(她)可能是个人才,也可能是一个败类。
不要以为这名社会精英的言论很少见,他大概代表了不少精英崇拜者的心声。某新浪微博大V曾发过一条微博戏谑过这种心态,他说,他要和专家、精英们做朋友,因为,他寻思有一天,如果小行星要撞击地球。联合国的方舟上空间有限,一大群难民都争相要上,他的专家精英朋友,挥着证书说“我是麻省理工的Ph.D!让我上船!人类文明要存续!”这样就能上船。那么他自己,作为跟班可能也可以跟着上船。
这个想法,就是一个精英主义泛滥之后必然产生的势利和自保。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这些自保万岁的精英这个世界上还有黄毛这种身处底层也愿意付出悲悯的人,还有身处王宫也懂得民间疾苦的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是王尔德笔下的童话主角。王子锦衣玉食,他自述:
以前我住在逍遥自在的王宫里,那是个哀愁无法进去的地方、白天人们伴着我在花园里玩,晚上我在大厅里领头跳舞。沿着花园有一堵高高的围墙,可我从没想到去围墙那边有什么东西,我身边的一切太美好了。我的臣仆们都叫我快乐王子。
一切在他死后发生了变化。因为他被做成一个雕塑站在很高的地方,这其实是一个隐喻,隐喻他的立场和视野已经产生了变化,他能看到的,就不仅仅是王宫的墙壁所环绕保护的。他看到这座城市里的丑恶和贫苦,穷苦的女裁缝正在给缎子衣服绣上西番莲花,那是她给皇后织的,而她却没有钱给生病的孩子买一个桔子。
快乐王子让小燕子把自己身上钉着的那些宝石啄下来,送给这个病孩子。燕子是他的伙伴,是他眼睛的延伸。因為有了燕子,他看到了更多这样的穷人一
比如,乞丐们坐在大门口,饥饿的孩子们坐在巷子里望着昏暗的街道,桥洞里面两个孩子相互搂抱着想使彼此温暖一些,“你们不准躺在这儿,”看守驱赶他们,两个孩子又跚蹒着朝雨中走去。
世间可能有乐善好施,那是在满足自己大部分利益之余的行为,很少有人像快乐王子那样,使自己最后一无所有。他分掉了自己所有的宝石,变成一个身上灰不溜秋的乞丐一样的雕像。市长们都说,这个雕像太难看了,把它拿下来烧掉吧。他就被烧掉了。
这是真正的千金散尽并把自己彻底舍弃。佛陀和耶稣有这样的情怀,在孩子里面,也常常有这样的情怀。比如顾城就写过一首诗,说到一个悲哀的孩子,因为他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看到狭小的街巷、板棚、每颗低低的心。这样的赤子之心,正是某些精英主义者所摒弃和遗失的。
人们之所以不能以他人的哀矜为哀,是因为无法体会美国伦理学家罗尔斯假设的那种“无知之幕”。无知之幕的意思是,假如人们都不知自己在社会中处于什么位置,拥有什么资源,这个时候,人们就会出于理性,希望有利于那些处于最不利处境的人。如果你处于优越地位,照顾不利者也不会损失惨重,但如果你处于底层,这样的分配则会使我们仍然活下去。
所以,假如我们能真正意识到,我们归根到底也是处于无知之幕中,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并非恒久拥有,随时皆可失去,在这样的思维中,每个人大概都应该哀矜而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