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竟会这么惨”

2018-08-06克里斯蒂娜·米特迈尔

华夏地理 2018年8期

克里斯蒂娜·米特迈尔

气候变化造成的死亡缓慢而间接：通过火灾、干旱、严寒和饥饿造成。动物个体的死亡与气候变化之间的联系不甚明了，哪怕是像这头北极熊一样羸弱的动物，从它的身上似乎也很难做出判断。

我和摄影师保罗·尼克伦的任务，就是拍出能够传达气候变化紧迫性的照片。记录气候变化对野生动物的影响并非易事。我们认为，藉由这张照片，我们找到了一个帮助人们想象气候变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方法。或许，我们太天真了。这张照片在网上爆红——而且，大家都是从表面上来理解这件事的，这多少让我俩感到有些遗憾。

一年前，保罗去加拿大北极地区的萨默塞特岛选景探路，他在一个偏远的海湾发现了这头北极熊。他立刻让我组建起我们的“海洋遗赠突击小组”。海洋遗赠是我们在2014年创办的一个组织，它通过影像来传播保护海洋方面的信息;突击小组是一个可供调动的团体，由报道紧急事件的作者组成，灵活机动，随时可做出反应，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场，记录并发回报道。在他打来电话的第二天，我们团队就飞到了雷索卢申湾一个因纽特人的村子。我们无法确定是否还能再找到那头熊，甚至拿不准它是否还活着。

我们乘坐一艘由他人捐赠的船来到那处海湾，我用望远镜查看海岸。我看到的不过是几栋破旧的建筑、一些空燃料桶，荒凉的景致使得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被废弃的垂钓营地。没有那头熊的踪迹。当它抬起头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它就躺在地上，像是一块没人要的地毯，几乎了无生气。从体型上看，它应该是一只大块头的雄性。

或许，我们犯了一个错，没有把整个故事讲出来——我们在寻找一张能预言未来的照片。

我们得靠近一些;于是我们登上一艘橡皮艇，向岸边驶去。强风掩盖了我们的噪音和气味。在其中一栋空房子的掩护下，我们观察着那头熊。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它一动不动。当它终于起身时，我不得不屏住呼吸。

保罗提醒过我，说这头北极熊的状态不是很好，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惨。它曾经白色的皮毛脏兮兮的不说，还有脱毛的现象。曾经强健的身形，现在瘦成了皮包骨头。它迈出的每一步都痛苦而缓慢。我们看得出，它或者生病或者受伤了，而且正在挨饿。我们觉得它可能时日无多了。

我拍了照片，保罗拍了录像。在熊靠近空燃料桶觅食的时候，我听到了同事们的抽泣声。

保罗把这段视频发到了Instagram上，他写道：“这就是饥饿的样子。”他指出，科学家们怀疑北极熊将在下个世纪灭绝。他想知道，全球2.5万只北极熊是否都會像这一头一样死去。他敦促大家尽其所能地减少碳足迹，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但他并没有说，这头熊死于气候变化。

国家地理拿到了这段视频，并加上了字幕。它成为了国家地理网站上有史以来观看次数最多的一段视频。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都进行了报道;社交媒体炸了锅，都是关于它的评论。我们估计，这段视频的受众达到了惊人的25亿人。

任务成功了，但我们同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失去了对叙事的掌控。国家地理视频字幕中的第一句话是：“这就是气候变化的样子”——其中“气候变化”这几个字还用了该品牌标志性的黄色予以突出显示。回想起来，国家地理的字幕太过火。其他新闻媒体也都用了夸张的标题，比如《华盛顿邮报》的标题是：“‘我们站在那里流泪：瘦骨嶙峋的北极熊出现在‘令人揪心的视频和图片中”。

我们把一张“令人揪心的”照片传遍世界。大家没能领会我们试图借它传递的微妙之处，或许我们不应该对此感到惊讶。然而，大家的反应还是让我们震惊了。很多人感谢我们，让大家注意到了气候变化，但也有人愤怒地质疑，为什么不给它食物，不给它盖上毯子，不带它去看兽医——这些统统救不了它。这些反应倒是揭示出，人们对于野生生物、生态甚至地理知识是多么缺乏了解。

还有那些铁了心否认气候变化存在的人，他们令危险的现状持续。在他们看来，我们成了环保分子夸大其词的又一个例子。但是，他们也让我们得以窥见，需要我们去影响的人多得惊人。

或许，我们犯了一个错，没有把整个故事讲出来——我们在寻找一张能预言未来的照片，而且我们并不知道在那头北极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说这头熊是因为气候变化而挨饿，但我知道北极熊捕猎是需要海冰作为平台的。北极的温度快速升高，意味着海冰每年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也就是说，更多的北极熊将被困在陆地上，在那里，它们无法追捕海豹、海象和白鲸这些猎物，在那里，它们将慢慢饿死。

那头北极熊见燃料桶里没有什么吃的，就步履蹒跚地走进大海，游走了。保罗担心它会因体力不支而死，但那头熊在水里似乎更轻松一点。它消失在海岸线的一个拐弯处。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它，但我们希望这头垂死的熊的影像，能把关于气候变化的对话提升为优先事项，而且在我们解决这个全球性的问题之前，它始终保持着优先的地位。

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们若是再遇到类似场景，还是会再次与世界分享。

同时，我们也会尽力确保我们的意图是明确的，叙事权仍然在我们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