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柿女人

宋千寻

我是生长在乡野土壤上的一株植物，我的笔下写过各种草蔬花木，实在是因为我爱他、它们，这其中不仅仅因为我长在同一片土壤里的缘故，还因为在大自然的江山里，万物都有哲理，影照人生，滋养生命。

说起先前写过的那些植物——葫芦、向日葵、还有土豆，它们都是长在高田旷野里眉目疏朗的大家小姐，大自然的雾帘建成闺房，把它们一众阔绰的养在里面。昨日我看见餐桌上美丽的西红柿，如果刚才提到的那些是长在大自然的闺房里的小姐们，那么这个俏丽可爱的姑娘一定是隐在农院的碧玉小家女，有着小家碧玉的姿态——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如此的静美，光洁于心，就有了把它写下来的冲动。

说起西红柿，它是舶来之物，原产于南美洲，从一株野外的果子被发现，到历经无数岁月中人们用智慧的改良，才有了今天如玉的模样。传到我国时，已是佳人初成，拥有了各种形态和颜色。诚如满月的雍容形态有之，婉盈婀娜的秀柳身材有之，还有玲珑如珍珠般的小巧身姿，我最喜欢的是那种扁饼一般家婆身材的西红柿，最有看头。常常是眉心一点红，这一点红开始丝丝蔓蔓的在碧玉身子上晕开，就像女子的红幔帐一点点拉开，红烛摇曳，香气微微，女子的倩影一点一点映入眼帘，这一点一点的递增是美的形成。

除了形态，西红柿的颜色更是占尽了彩虹的妖娆，你看彩虹，除了黑白颜色不要外，剩下把好看的颜色尽收囊中，西红柿也是呀，真是个聪慧爱美的女子。

最俏丽的除了形状和色彩外，还有它的名字也是那般的可人心意。金后、魏妃，瞧瞧，皇帝的后宫出来了。红云、春桃，后宫这些贵人的闺名跟着也被叫了出来。而夏星、秋星的再一叫出，节令和远远近近的诗意款款走来。后来还有一个品种的西红柿由德国引进，名字更是有趣叫“真善美”。这简单的一些个名字里装满了人世的可爱和风情，也装满了瑰丽的故事和哲理，随便那么一想，一叫，就觉得里面走出久远的故事。这么些美丽的后宫小主，谁是皇帝？当然是我们了，享有这样一个果蔬的江山，从此在草木果蔬中君临天下。

西红柿具有这么多美丽，但它不可是个浪得虚名的花瓶女人，是有智慧的，这种智慧常常令我们人类汗颜。待到西红柿在母株结出了果实，长到了个头后，外面依然是一身青衣，只有眉心一点点红晕，其实内心里早已经红透了。西红柿最先成熟的是心，然后才是外表，所以小时候我是个挑西红柿的高手，只要在园子里，我看见青衣外面显露的那么一点点朱砂红暗示，我就知道它熟了，是最好的时候，酸甜脆口。外婆边摘豌豆边说，做人啊要和西红柿一样，先熟透心，再熟透外身，多咱都立得住。莫不要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那是好看，可是经不起人拿口品，一下子就漏了青涩的内在，生瓜蛋子一个。

一个又美又懂得智慧和深度的植物是有灵魂的植物，这有些像女人，尤其读书的女人，美丽的外表还没有驾时空之云而来时，内心先一步美丽成熟起来，她一点一点用书籍把心里的彩云织就得五彩缤纷。于是掩盖不住的成熟色由内而外一点一点溢出来，外表才得了婀娜之色，才是里外通透的美丽，不担负虚名。那先成熟的心是多么的可爱而美丽，这样一想，一比，他们之间真实像极了，简直完全是。

读书的女人最显耀的优点是高而简，读书造就了高层的思想建筑，人又脱离了繁缛，简约简洁的活着。那高高植株上的西红柿也是，你观察过没有，长成成年植株的西红柿秧被架条支起，疏疏的叶子已经不再是密密匝匝，偶有那么几片，之间穿行着肆无忌惮的风和阳光的碎片。不像别个，比如豆角秧，密实的风都穿不过去，气得风婆子使劲摇晃它们。西红柿秧到了果成时，一把瘦骨嶙峋的样子，可是它并不是真的瘦，头上和腰上却缀满了成串成串的果实，各种颜色丰收了。这一想，读书的女人也是，不花团锦簇的好看，疏疏的一把瘦骨，结出精神上的果实却是丰厚。

小时候每次去种地，母亲就带着一包西红柿的种子，在苞米地、高粱地里种上几埯子。我妈说西红柿这东西不怕旱不怕涝，自带抗病能力，能把一切恶劣环境抗化。待到秋天来收庄稼，人累手乏时，脚下遇见熟透的柿子，蹲下来吃上一顿，人解了馋解了渴，又解了乏。再蹲下来想想，这西红柿秧没人管没人顾，不打叉子不掐尖的，自己把自己修理得这么好，长出可人的果实，又多得了一种智慧。这也酷似读书的女人，或者说读书的女人酷似西红柿。不怕世事艰难困苦，风雨流离，在知识的海洋里修得一身对抗坏环境的从容能力。书籍里的那些人生哲理就是一把自我修理的剪刀啊，减掉一切繁杂多余的枝节，督促自己长出清白的果实。

我又想到西红柿的花，碎碎点点，如同夜晚的小星星，静又净，不闹哄哄，明晃晃，一点都不显眼不张扬。这样不起眼的小花结出的果实真是大出了它本身几十倍，再不是当初那样碎碎盈盈的，而是满满登登的丰硕。这一大一小具有禅意，何为大？何为小？能培育出丰硕生命的小乃是大之母啊。读书的女人也不张扬，小巧的身姿，内心里扬发出去的智慧，是震聩过宇宙的大声音那。这由小到大，由生到死，其实都浸染着聪达天地的大智慧。

花好看，果好吃，没多少人注意到西红柿的根。每年秋天园子里的植物果实尽怠后，最难薅掉的就是西红柿秧，常常是把我和妹妹闪个大腚墩，它却丝毫未动，然后埋怨起来它的牢固，不像黄瓜秧，手一带就下来了。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父亲告诉我们，西红柿秧长得高又瘦，最高的秧棵用架条架起来有一米多高。这么高的植物，这么多的果实，如果它的双腳不能深深地插进土壤里，那是经受不住狂风暴雨袭击的，早就倒下了。真是，只有双脚深深地插进土壤，才能支撑旺盛的生命走到最后。无论是脚下的土壤还是知识的土壤，都要深深的插进去，才能踏实的站立。

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农村穷，买不起时令水果，在农村黄瓜是水果，西红柿也是水果，慰藉了我们贫瘠的胃口，回忆起来那一口一口陪伴少年时光的美食，西红柿占去了一大半江山。每个孩子入了盛夏，就早早地钻进柿园鉴别熟了的西红柿技巧简直是天生的，而每个孩子急不可耐摘下生柿蛋子放进被橱里捂熟的经历几乎是相同的。同样买不起蔬菜的父母，靠着自产自足的菜园过日子，其中的西红柿是最得宠爱的，拌白糖和炒蛋做汤，使农村清汤寡水的日子浓烈甜蜜起来。我们鉴别，我们收藏，是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我们对读书那种美好的事物一样。在人群里鉴别着书香的女子，收藏，珍视，也润及我们充满香气。

那西红柿的爱情也是书香女人的爱情啊，诗书在心的女人从不张扬她的等待和遇见，懂得含蓄和矜持，就像那株西红柿一样，等着人来采。等着等着，脸都红了。是啊，脸就红了，红成彩霞一般呢。

一株西红柿承接了暖阳天蓝，也承受了雨烈风残，仿佛岁月的冷暖全被收住，人间的世事也都在一颗灿烂的心里有着方圆，这就是植物长出来的智慧，让人琢磨了去，也和它学着做一株长满果实、留痕岁月的生命。

篱落疏疏的一小块田地里，各色植物安静地生长着。一株开着金黄色碎花的生命在微风里摇晃着，吟诵着只有大地母亲才懂得的物语，轻轻地传播在风里。它们结出多彩的果实，里面包含着智慧，托举给天地看，有人一瞥而过，而有灵根之人，凝神细看，便有通晓乾坤之悟。你仔细看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