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吟,校园里的“民国先生”
2018-08-04廖婷婷
廖婷婷
每当我站在讲台上,面对一张张求知的脸庞时,总想起我的两位语文老师。
初中的语文老师叫韦世华,皮肤很黑,严肃的国字脸,却永远挂着和脸型不相称的微笑,长得不太像个教语文的先生。韦老师走路很有特色,有时会遇到他边走路边吟诗,远远看去,脚一高一低,时缓时急,让人感觉走路也能走出韵律来。
韦老师喜欢写诗,还喜欢在我们面前朗读。读的时候,脸微微地上仰,眼睛望向教室后上方,读到欣喜的某处,一直撑在讲台上的手会高兴地舞起来,像个孩子。他的乡音很重,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当时,我们都没听懂他写的诗。几个调皮的学生一听到他开始读诗,就低下头互相揶揄地笑,课后等他走了,就故意夸张地学他读诗的口音和样子。
韦老师从不批评女学生,男学生倒是被他训斥过的。初中时我常常不认真听课,喜欢在课堂上为老师画像,一次我画了张他走路唱歌的样子,把他的脚画得大小不一,极其夸张,旁边还画了几个落荒而逃的学生。同学们正传着看得开心,被韦老师发现了。他拿起画来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大家鸦雀无声,等着他发火,但他顿了顿,竟笑道:“画得有点像我,你是在画我唱歌吧?我走路时是不喜欢唱歌的,倒是会读读自己写的诗。你观察得还不够仔细。还有,你画得虽好,但比不上你写的文字。”我常认为自己的画是拿得出手的,因为我从小就跟着当地有名的美术老师学画,难道我的画没作文写得好吗?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我似乎有些小触动,之后的语文课格外认真起来。
“今天,我给大家读一篇文章,叫《葡萄架下》。虽显稚嫩,但文笔细腻,写出了真情实感。‘我家住一楼,窗外有一片空地,地里的泥土很黑,母亲在那里种了两棵葡萄,然后用桂顶兰围了一个圈,种了几畦菜,就算是我们家的小菜园了……”心咯噔了一下,突突地加速跳了起来,这不正是我写的吗?
韦老师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朗读着,同学们腰板都挺得直直的,静静地听。在抑扬顿挫的朗读声里,我只觉得老师的男中音是那么的新鲜悦耳却又让人心生忐忑。那种激动又幸福的感觉,让我终身难忘。
高中的语文老师姓陈,名乐东,高高的个子,戴着黑框眼镜,眼睛很有神,额头很宽也很高。在夏天,白衬衣和黑裤子是他的标配,冬天他就在衬衣外加件毛衫再套上件西装,似乎不太怕冷。陈老师说话时斯斯文文、慢条斯理,假如他换上长衫,就像极了民国时期的先生。
陈老师和韦老师一样爱吟诗写诗,他自号桐油居士(桐油为当地一座小山),而我们给他个封号为桐油仙人。
陈老师上课,每课必须黑板干干净净,讲台清清爽爽。他会在黑板上一抹一揩,彰显王者風范,一到他的课,学生争相为他擦黑板,打扫讲台。他的课很受学生欢迎,也有让人恼恨之处,譬如在课上,众生正津津有味地听他从课本里的《灌园叟晚逢仙女》讲到冯梦龙《增补三遂平妖传》里的人间妖异、神魔鬼怪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喝了口放在讲台上的浓茶,说道:“等会儿,我歇歇。你们从我刚才讲的内容回到课本里,想一想冯梦龙创造这些故事的动机是什么?等会我提问。”大家心中顿时恨恨不已,这比追剧就快要看到大结局的时候,突然来了段插播广告还要难受。
陈老师诗词造诣很高。他儿子也读了师大,后来在中华大学生研究生诗词大赛中以一首《江城子·金陵怀古》拿下了榜眼,而在他之前获奖的都是文学院的博士生。这消息让我们振奋和佩服不已。陈老师却说,如果是我年轻时去的话,应该可以拿头魁的。这点,我们是相信的。我们毕业后没几年,陈老师就被调到市里的重点中学去了,走的时候还发生了不少波折,地方的中学不舍得放他走,不少家长还到局里去提了意见,想把他留下来。最终陈老师还是调走了,因为他母亲当时患了重病,得到市里条件好些的医院治疗,他是个孝子,得在身边照顾,不得不去。
离家远了,能回家乡的次数也少了。一次暑假,我再见到陈老师,他的头发已全白了,那三寸墨边西洋镜竟然没换,依旧挂在鼻梁上,远远看去,一头白发,衬着白衬衣和笔直的黑西裤,更加仙风道骨,仙气凌人。
恍然间,我已近不惑,已为人师,已为人母。校园里的青葱岁月,陈老师用雄厚而开阔的嗓音为我们唱《短歌行》和《虞美人》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你终归要相信自己。”在我生活困顿的时候,我时常想起陈老师的这句话。而如今,我也常常把这句话向我的学生说起。
这就是我的语文老师,给我印象最深、影响最大的两位老师。他们让我至今难忘。
编辑 若鱼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