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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岭纪事长白山里的“山东屯”

2018-08-02王薇

旅游纵览 2018年8期
关键词:闯关东劳工山东

王薇

自古以来,雄伟的山海关城东门,界定着关外和中原大地。从清朝到民国数百年间,由于灾害、战乱等多种原因,山东、河北、山西、河南及皖北、苏北等地的大量百姓背井离乡,走出山海关谋生,中原文化迅速在关东地区扩散,并与关东文化和谐并存。这就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迁徙人数最多的移民运动——闯关东。

远道而来的齐鲁文化在白山黑水生根发芽

2015年5月初,我应白山市两位摄影师的邀请,前往松岭探访“白山黑水间的山东文化”,以及一些与抗战有关的遗迹。事实上,直到动身那天,我依然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谁告诉过我关于那里只言片语的资料,但丁老师神秘地告诉我,到了那里肯定不会失望,所以我充满期待。

上午10点多,我在火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同行的朋友把我摇醒,然后催促道:“快点下车,火车在这里只停1分钟!”我瞬间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抓起行李跟着跳下火车。

刚站稳,火车就毫不留恋地呼啸而去,我一转头们瞬间陷入呆滞:目所能及处,一座座小房子在蜿蜒的铁路两侧随意地散落着,在漫山遍野的李花和梨花之中若隐若现。白色的花开得纯粹而热烈,和远处的皑皑雪峰遥相呼应;一座座小房子五颜六色,有的红墙红瓦,有的白墙褐瓦,甚至偶尔还有一抹蓝色;暖暖的阳光倾斜着掠过屋檐,把栅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就是松岭吗?这样的美景,太超乎我的想象。正当我惊艳于眼前的美景时,等候已久的丁老师和李林老师已经迎上来,热情的握手。丁老师介绍说,松岭村的居民,绝大多数祖籍都是山东临沂莒南县,他们的祖辈,正是当年修建铁路的劳工,以及陆续闯关东的山东移民。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些村民们依然延续着祖辈的习俗,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山东屯”。

我们拜访的第一家村民,户主叫卢勇臣,今年63岁。他家是100多年前来到松岭的,是松岭最早的一批居民之一。当年,他的爷爷像大多数闯关东者一样,挑着柳条编织的花筐,一头装着简单的行装和生活用品,另一头挑着5岁的儿子。他们从山东临沂出发,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松岭。

当时的松岭,还是一望无际的苍茫林海。在满清时期,长白山被认为是满族的发源地,是“列祖龙兴”的象征,因而被清廷列为禁区,严禁砍伐林木、采参捕猎,并以柳条围山,封禁了长达200多年之久。由于长期人迹罕至,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原始,土地肥沃,“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景象,也丝毫不夸张。于是,卢家就在这里开荒种地,安营扎寨住了下来。再后来,逐渐有其他乡亲来到这里投奔定居,再加上一些幸存下来的山东劳工,这一片荒地人气逐渐兴旺,100多年过去,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山东屯”。

走在松岭村里,若不是有意地提醒自己,就会误以为到了山东。上至90多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娃娃,都操着一口地道的山东话。随意走进哪一户,餐桌上都会有煎饼卷大葱和又大又白的馒头。多年来,这些闯关东的山东移民,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牛耕地等原生态的农耕文化,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田园生活。

取一些故乡的井泥永远和故乡在一起

时值初夏,却一点也没有炎热的感觉。依山所建的梯田上,覆盖著地膜,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温暖动人的光。居民的房屋由水泥、砖瓦和泥木小屋混搭而成,每家门前挂着火红的灯笼,门板上贴着鲜艳的“福”,充满喜庆和期盼。一只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在屋后树下的花瓣堆里玩耍,两只肥硕的大白鹅在村路上扭着悠闲的舞步,小牛犊儿依偎在妈妈的身边撒着娇。眼前这首远离浮华、远离喧嚣的田园交响曲,令人如醉如痴。一位四五岁的小孩儿跑出门,淘气地追着大白鹅,引起一阵呱呱惊叫声和翅榜扑棱声,更使得画面增添了乐趣……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靠在门口,望着小孩儿,眼里满是慈祥。交谈之后,我们得知这位老人名叫尚研修,已经95岁,奔跑的小孩儿,是5岁的曾孙。尚研修老人一共6个孩子,老大丁明贵已经71岁了,他把我们迎进屋子,一边做着农活,一边操着地道的山东话跟我们聊起来。他说:“咱们松岭这地儿,治安特别好,我们家是1964年迁来的,50多年了,我们各家各户从来不需要关门……”还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啊,听得我们感叹不已。

在这些淳朴的老居民身上,我们看到了典型山东人的性格特征,在关东大地绽放异彩。当年,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粗犷、豪放的传统性格使得山东人敢于“闯关东”;到里这里,勤劳、节俭的性格使得他们能够在东北获得生存的空间,而诚实、尚义、好客的性格,则使得他们能彼此和睦相处,互敬互助……

很显然,他们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从他们的言语间,我们能感受到那种祖辈传承、随遇而安的淡然心态,但细细体会,我们亦不难发现,还有一种深刻的思念扎根在他们的心头——那种思念,叫做乡愁。

不论是在山东出生还是在吉林松岭出生的松岭人,地域永远无法阻止他们浓浓的乡愁。伴着游子的心,故乡像一只风筝在飞翔,无论风儿吹走多少往事,都吹不断乡愁的绵长柔软。每到快过年的日子,一双双眺望家乡的眼睛,一颗颗惦记亲情的心,就会激起松岭人对老家的几多回味、几多惆怅、几多感慨。

96岁的胡春兰老人,子女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她独自住在一个泥木结构的小房子里,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生活完全自理,甚至还能下地种田。她站在自家门前,遥望着远方,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做梦我都想回家啊……”说话间,老人的眼窝有些湿润了,用满是皱纹粗黑的手,指着斜前方的一块空地说,老头子就埋在了那里,他的坟头,遥遥朝着故乡方向。

乡愁,是游子心灵的港湾。每一条来自老家的消息,都会让他们萌生“回到老家去看看”的念头。每当儿孙辈们有机会回老家,老人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要到故乡的水井中取一些井泥——那是家乡的图腾,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这样就会永远和故乡在一起……

不能忘却的血泪纪念封建王朝最后的叹息

松岭每天有两趟客运火车经过并且停车1分钟,上午10时20分过去,中午12时45分返回,但这里并不是车站,没有站牌,没有站台,短短1分钟的时间,偶尔会有几人下车或上车。不过,就这么一个鲜花掩映下最美的“乘降所”,倒是给村民和游客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20世纪30年代,日本为侵占东北,大肆掠夺长白山的矿产、木材资源,修建了通化经浑江到临江的铁路,当时,松岭这里就是一个乘降所。虽然,岁月暗淡了刀光剑影,时光远去了鼓角铮鸣,但那段历史,不能忘记。

距离松岭临时乘降所不到20米的山坡上,有一个炮楼,这是当年日本“关东军”建造的,目的是防止中国抗日武装对铁路的破坏,同时监督中国劳工的工作。当时他们在铁路的隧道、桥涵旁,都建造了碉堡和炮楼。

跟在李林老师的身后,走进了分上下两层的炮楼。顺着机枪眼向外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北老岭隧道口、铁路,方圆几公里内的风吹草动也能尽收眼底。这时,李老师缓缓讲述了80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修建鸭大线铁路时,筑路工人多数是从河北、山东、辽宁等地骗来、抓来的难民,劳工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以继日地肩扛背驮、锤砸钎凿,食无饱腹,衣无遮体,有病无钱治,有的致残未死就被装入隧道运渣车,连同废料一起倒入山涧,铁路沿线到处都是中国劳工的尸体。后来,日军为了掩盖残害劳工的罪恶和暴行,便将劳工尸体集中摆放在一个个大坑里,浇上汽油点燃烧掉,很多丧失劳动能力的病危、重残劳工还没有等到咽气,甚至还能说话,就被裹挟在尸体中活活烧死……

1939年,由于第一北老岭隧道从两端施工,到中间时没有完全对接上,延误了施工进度,日本监工便在隧道前的松岭,将7名劳工的心脏挖出示众,随后将这7人的心脏喂狼狗,随后枪杀了23名中国筑路劳工……在前后三年的时间里,仅为开第一北老岭隧道,而惨死在松岭村千人坑的劳工达2000多人。李老师的声音开始哽咽:“鸭大线是用中国劳工的血肉之躯铺设的,每一个枕木,都是一具中国劳工的尸骸……”

告别松岭的时候,我们在登上了从临江开往通化方向的,已有80年“工龄”的老牌绿皮列车。伴随着列车启动,耳畔仿佛响起了枪声,眼前浮现出被枪杀的劳工们的惨烈情形……

松岭逐渐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火车还在轰隆轰隆继续前行。顺着车窗向外望去,白云飘碧水流,远处青山葱茏,好不醉人,刚才心上的那块阴云被吹得淡薄了一些,思绪流转,又想起了关于松岭的另一个传奇。

1945年,末代皇帝溥仪,仓皇从长春经通化到临江,准备从朝鲜半岛逃往日本,他乘坐的专列,就是经过松岭的这条铁路。途中,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溥仪也不得不在一个名叫大栗子的地方宣读退位诏书。因此,可以确切地说,大栗子才是中国封建王朝最后灭亡之地,而这条铁路,也听见了一个王朝最后的喘息。这是我在赵春江老师所撰《松岭不仅是雪村》中读到的内容。

据说,当溥仪从长春伪满皇宫出逃时,曾携带了大量的国宝级文物,然而短短的几天后,溥仪、溥杰、吉冈等人在沈阳成为苏联军队的俘虏时,随身携带在皮包里的国宝及金银珠宝却寥寥无几。溥仪离开大栗子时,与其同乘飞机的只不过20人,他们每人只拎了一只小皮包,沉重的国宝木箱一个也没带走,而那些国宝大部分就散失在长白山区的临江、松岭、大栗子一带。

但如今,一切已经成为过往,这些淳樸善良、勤劳勇敢的山东人,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形成了东北最具特色的“闯关东”民居,用双手将一座荒凉的雪岭,建成了“春赏梨花、夏采山珍、秋观火枫、冬品雪韵”的诗画美境——即便还有那些国宝,就让它们安详地深埋在这一片纯净的雪原林海深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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