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骑绝尘凭谁问
——读黄传会中短篇报告文学精选《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
2018-08-01文/傅强
文/傅 强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21世纪以来,冠以长篇报告文学,或曰纪实文学,抑或非虚构文学的作品大有增长之势,有多部非虚构文学历数年而仍被人们津津乐道。而中短篇报告文学显然没有这么幸运,这有点儿近似中短篇小说。名家的长篇小说几乎都拥有数量可观的拥趸;同样是名家的中短篇小说,阅读者的数量就相差甚远,这其中的奥妙是否与几十年来一直强势的电视连续剧的影响有关?回望20世纪70年代末及80年代,即所谓“新时期”文学之初,中短篇小说可是文学的主体,风光无限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电视连续剧改变了人们的阅读习惯,人们已经习惯阅读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或者人物的命运,以及跌宕起伏的情节。中短篇小说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中短篇报告文学当然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当然,生活的日常化与世俗化,让人们不再对社会问题,以及思想界的碰撞有兴趣,娱乐化主导了文学艺术的整体生态。黄传会是报告文学大家,写了很多长篇报告文学,影响广泛,他当然是深谙此理;但他何以还写了不少中短篇报告文学,并且出版了这本精选集《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中译出版社2017年4月版)呢?我以为,这无疑彰显了黄传会的社会责任感和作家的使命感,以及他对中短篇报告文学独特价值与意义的别样理解。在这一点上,他与许多报告文学作家的不同之处尤为显明。
《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
中短篇报告文学,尤其是短篇报告文学,一定是瞬间的灵感的产物;或者是一个事件、一个细节、一句话、一个构思、一个标题甚至一个画面,便足以打动作家,并激发起他的创作冲动。当然还有另外的可能,就是突发事件,让作家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采访;或者从新闻的时效考虑,作品需要早日面世。这两方面无疑是中短篇报告文学独特价值与意义的核心所在。
虽然未曾经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但我知道那个年代曾经倡导过文艺的“轻骑兵”,尤其是1950年代初朝鲜战争时期。读者急需了解志愿军在朝鲜前线战斗的情况,刚刚创刊一年的《解放军文艺》开辟了“志愿军一日”“志愿军英雄传”专栏,就是要及时迅捷地发表描写朝鲜前线战斗实况的作品;为了更真实地反映前线战斗生活,还倡导“兵写兵”。专业军旅作家及文人作家也纷纷赶赴朝鲜战场,他们真是有如一支文学的“轻骑兵”,并运用“轻骑兵”的文学样式,如通讯、特写、散文、中短篇小说等,迅速地创作了一大批作品,其中不乏半个多世纪后仍然有着强大生命力的传世之作。谁都会首先想到1951年4月11日发表于《人民日报》头版的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它的影响力哪里是一部长篇小说可以比拟的?可以想象,这个时候的作家不会为写作的纯文学价值与意义所纠结,他们只可能有一种信念,就是尽快地将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英雄们的事迹和形象描述出来,告诉给祖国的人民,为他们提供思想和精神的动力。我以为,当下的文学特别缺少上述那样一种时代精神,一种真正地近距离介入生活的欲望与能力;我们似乎多了一些功利性,或者过多地焦虑于文学内部的价值,或者干脆觊觎某种文学的奖项。就像时下的很多书法与绘画创作,就是为了展览与全国某某奖项。这种展览与奖项,是否已经将中国书法与绘画引向了歧途,是非常让人疑虑的。
在这样一种文学与艺术的背景里,《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便彰显出它的特立与独行。集子中15篇作品只是黄传会中短篇报告文学作品的一小部分;但从这些作品,尤其是其中描写军旅生活的作品里,我读出他承继了当年的文学“轻骑兵”的写作伦理,他被当下中国社会急速变革的生活所感染和震撼;尤其是近年来,以实战为手段,以打赢一场局部战争为目的的中国新军事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日新月异,让世人惊讶不已,读者急需了解国防和军队建设方方面面的情况。当下的军旅文学显然没有跟上这次史无前例的军事革命的现实步伐,许多作家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和平时期,其写作还滞留在那些琐碎的军营生活以及官兵内心深处某种不无灰暗的困境中,又或者沉浸于历史话语的重新阐释与故事的传奇讲述,以寻找新的叙事空间。文学未必完全与生活同步,但如此严重错位不仅悖离了文学的本质,也与读者的期待相去甚远,这种境况显然需要加以改变。黄传会在写作长篇报告文学的同时,不忘经营形式上更为短小精悍的中短篇报告文学,显示了他对急速变革的现实生活的敏锐回应,颇值赞誉。
《海天魂》是个短篇,它的产生过程最为典型地诠释了文学 “轻骑兵”的精髓。黄传会采用第一人称,以及元小说的方法,展开了对“辽宁舰”舰载机飞行员张超在陆基模拟训练时,因战机突发机械故障壮烈牺牲事件的叙述。这篇报告文学只有短短的15页,但作家抓住了人物活动的几个关键的时间结点进行结构,仍然“完整”地将英雄张超的面貌与内心的状态细致地描写出来;而对险情的描写则采用了摄影中的特写镜头的方法,清晰地将惊险的细节推至读者的眼前,具有相当强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黄传会的语言既不华丽,也不夸张,相反,很朴实;但由于他注重捕捉最能表现人物内心状态的细节,仍然产生了撼人心魄的文学性效果。比如,“戴明盟在辽宁舰那‘惊天一着’,让张超血脉贲张,他记住了这个英雄的名字”。“如果把舰载机着舰比作 ‘刀尖上的舞蹈’,舰载机飞行员无疑是‘刀尖上的舞者’。航母虽然是个庞然大物,但驾机从空中看,却像海面上漂浮着的一片树叶。着舰区域就更小了,加上航母不断地纵横摇摆、上下垂荡,海上气流也不稳定,驾驶战机精确地陷落在阻拦索之间,好比是百步穿杨。”“从飞机突发故障到坠地,短短4.4秒——在这生死一瞬间,张超‘推杆’,制止机头上扬。正是这个选择,让他错过了跳伞自救的最佳时机。生死关头,张超,做出了一个‘最不应该’的选择……”简洁有力是黄传会中短篇报告文学的另一特征。
《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的写法与风格与《海天魂》同出一辙,也是第一人称。从结构的角度讲,黄传会充分利用了第一人称叙述上及转换场景的方便,将现时态描写与历史的回叙融合得浑然一体,了无痕迹,这一点也显示了作家的文学性功力。这个不到6页的超短篇,其实主要是对历史的回叙,仍然是选择几个历史结点上的具有典型性的细节,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只是一个叙述的支点,用这个支点来撬动历史。黄传会报告文学的画面感很强,如果拍电影,我觉得可能都不需要导演做“分镜头”;有如中国水墨大师在宣纸上的挥墨点染,看似随意为之,却是笔笔有来历,既有内蕴,又见性情。比如开篇第一句“我站在这片甲板上”,多么的好,既有实在的物像存在,又给读者留白了无限的想象空间。隔了两行的又一句也特别好,“我终于站在这片用特殊钢材锻造成的甲板上”,既有递进的关系,又有丰富的隐喻。从结构上,它又前后照应,结尾还是这一句,“我站在这片用特殊钢材锻造成的甲板上”,“墨绿,浅蓝,深蓝……”对未来的无限想象与憧憬。难怪有论者将此篇称之为散文性的报告文学,从文学性,或者韵味上,更接近散文是不争之事实。
我觉得没有必要将集子中的诸篇都做这样一个略微详尽的分析,因为这两篇足以代表,或表征《站在辽宁舰的甲板上》,以及黄传会的中短篇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特征与写作风格。集子中可圈可点的篇章还有很多,包括社会题材,黄传会都是从独特的角度切入,进行细致的描写与深刻的剖析,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很是不易。
我很欣赏黄传会在“前言”中提及的观点:对一个时代而言,总是存在一些让人们最为焦虑和痛苦的问题,可以称之为时代的迫切性题材。与这些题材相关的人物与事件,不仅严重而普遍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还深刻地改变了一个时代的社会风气,改变了人们的道德意识和行为方式,甚至改变了历史的前行方向。报告文学作家有责任和义务,真实,并文学性地捕捉、记录、描写下这些时代弄潮儿的身影与灵魂,既为当下计,也为历史谋。
黄传会正在这样地努力与奋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