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的日子
2018-08-01张家康
□ 张家康
一直以来,关于青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的职务多说是图书馆助理员,这似已成定论。据1920年《国立北京大学教职员录》,北大并没有图书馆助理员这一职位。这里所说的“助理员”,可能有毛泽东自谦的成分,意思是我就在图书馆帮忙做点事。他在接受斯诺采访时也是这么说的。
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的工作从1918年10月开始,至次年3月,因母亲病重而离职归湘。在北大图书馆的近半年时光,他读了很多书刊,接触了很多人和事,这个过程和印象,一直深植于他的记忆之中,成为他一生中极为珍贵的一段经历。
杨昌济颇希望毛泽东入北京大学
1918年8月15日,青年毛泽东为新民学会赴法勤工俭学的事,由长沙乘火车来到北京,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门的长途之旅。最后,他没有去法国,而是选择留在北京。10月,毛泽东经恩师杨昌济介绍,被安排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
1913年春,毛泽东被湖南第四师范学校录取,师范学校学制为五年。次年春,湖南第四师范学校合并
到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第四师范是春季开学,而第一师范是秋季开学,这样,毛泽东重读了半年预科,到1918年暑期毕业,他实际成为读了五年半的师范生。在这所学校里,对他影响至深的教员有杨昌济、徐特立、袁仲谦、黎锦熙、王季范、方维夏等,其中尤以杨昌济的影响最大。杨先生对这位农家子弟尤感兴趣,他在日记中写道:“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才,引曾涤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杨先生的期望不可谓不高,希望毛泽东像曾国藩、梁启超一样出类拔萃。仅比毛泽东长三岁的黎锦熙和毛泽东来往密切,介于师友之间,在读过毛泽东的日记后,他写道:“在润之处观其日记,甚切实,文理优于章甫,笃行两人略同,皆可大造。”
杨昌济
北大图书馆
剧烈动荡的社会呼唤“大造”之才,而毛泽东也正以极大的责任心,关注着政治风云的变幻。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消息传来,一师学生编印《明耻篇》小册子,毛泽东在封面上写下:“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他还在挽学友的诗中写道:“我怀郁如焚,放歌倚列嶂。列嶂青且蒨,愿言试长剑;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荡涤谁氏子,安得辞浮贱!”那种对民族危难的沉重忧患,那种以雪耻救亡为己任的情怀抱负,溢于字里行间。
正是由于杨先生的介绍和推荐,《新青年》给他开启了另一扇认识中国与世界的窗口。陈独秀说的“伦理的觉悟是吾人最后之觉悟”对他触动极深,循着新文化运动的思路,他在努力地探索,为此阅读了许多哲学和伦理学的著作,而兴趣最大的是伦理学。他认为,“伦理学是规定人生目的及达到人生目的的方法之科学”。之所以如此认识,是因为他觉得“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而要改变这种状态,就必须“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学会在蔡和森家正式成立,到会的有毛泽东、蔡和森、萧子升、何叔衡、萧三、张昆弟、陈书农、邹鼎丞、罗章龙等。这是五四运动时期最早的新型社团之一,宗旨是“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萧子升为总干事,毛泽东、陈书农为干事。学会成立不久,萧子升去了法国,会务便由毛泽东主持。1920年冬,由毛泽东撰写的《新民学会会务报告》说:“会章系鼎丞、润之起草,条文颇详;子升不赞成将现在不见诸行事的条文加入,颇加删削。”萧子升“颇加删削”的条文,恰是毛泽东所提激烈的政治主张。一激烈一温和,这是两位好友最终分道扬镳的主要原因。
其实,毛泽东此时的思想信仰仍未确定,就是他所说的,“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观念的大杂烩……但是我是明确地反对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的”。1918年6月下旬,新民学会召开会议,认为留法勤工俭学很有必要,应该尽力进行,推举蔡和森等“专负进行之责”。蔡和森到了北京后,给毛泽东来了一封信,十分同意毛泽东的新民学会的方针意见,信中说:“兄对于会务,本有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的意趣,弟实极其同情,且尤不讳忌嫌疑于政党社会党及诸清流所不敢为者之间。以为清流既无望,心地不纯洁者又不可,吾辈不努力为之,尚让何人去做?此区区之意,相与共照也。”“三年之内,必使我辈团体,成为中国之重心点。”三年内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新民学会会员大多成了中共早期党员,担当起中国革命的重任。
杨昌济此前已在北大哲学系任教,赴法勤工俭学的信息就是他传递回家乡的,并让湖南一师的学生们积极准备赴法留学。蔡和森在北京忙碌之际,常去杨先生处。6月30日,蔡和森在致毛泽东的信中说:“兄事已与杨师详切言之,师颇希望兄入北京大学。”北大校长蔡元培“正谋网罗海内人才”,“吾三人有进大学之必要,进后有兼事之必要,可大可久之基,或者在此”。“兄事”当指毛泽东正在长沙筹划赴法勤工俭学的事,“吾三人”是指毛泽东、蔡和森和萧子升。他们三人是杨昌济最看重的学生。杨昌济希望毛泽东先“入北京大学”,以造学业和事业的“可大可久之基”。在全国准备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中,湖南是报名最多的省份。找人给患病母亲开好药方后,毛泽东于8月15日离开长沙前往北京,途中因铁路被大水冲断,延至19日到达北京。
进入北大图书馆
到了北京后,毛泽东忙碌着奔波着,几经联系,才落实好勤工俭学事宜。大多青年因出国补习法语,陆陆续续进了预备班,没有进预备班的也考入北大预科。杨先生希望毛泽东最好能在北大继续读书,可毛泽东却没有报考北大预科,其间不乏经济的原因,亦不排除与他一向推崇自学的主张相关。这里还有一个客观存在的原因,那就是当时教育部规定,中等师范生毕业后,必须先工作几年后才能报考大学。据萧子升回忆,由于“蔡(元培)校长帮忙的缘故”,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他说:“毛泽东对蔡孑民校长一直非常感激,写给他的每封信都以‘蔡夫子大人’开头。他认为自己是蔡校长的学生,永远对蔡校长表示尊敬。1938年,蔡孑民先生隐居九龙,在他逝世前十二月左右,我常到他家促膝而谈。有几次我们谈起毛泽东。以蔡先生的高龄,自然他不能记住一切。蔡先生还能记得毛泽东给他写信,但想不起毛泽东的音容笑貌了。”
毛泽东最初住在杨昌济家,其他会员分住在湖南会馆。由于分散居住,大家联系起来十分不便。不久,毛泽东和蔡和森、萧子升、罗章龙等八人搬到景山东街三眼井吉安东夹道七号,八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大家挤在一个炕上,挤得几乎都透不过气来。但在他的眼中,这点困难根本就不算什么,他说:“在公园里和故宫广场上,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当北海仍然结着冰的时候,我看到白梅花开。我看到北海的垂柳,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雪后披上冬装的树木的诗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引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
蔡元培
来京的新民学会会员中,毛泽东当数最窘困者之一。萧子升说:“毛泽东几乎一无所有,虽然路费(往法国)已减少到一百大洋,但这对他仍是无法解决的大数目,而且他自己知道,无人能借这笔钱给他。”毛泽东后来自己也说,当时在北京的生活费用对他来说太高了。他是借了朋友的钱来到北京的,到了以后,非马上找工作不行。毛泽东有了这份图书馆的工作,“每月可以领到一大笔钱——八块大洋”。这固定的经济收入,对他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因为由此奠定了他在北京的生活,故而他分外珍惜。
因工作关系,毛泽东阅读各种新出版的书刊,结识名流学者和有志青年。他的顶头上司李大钊对他的影响最为直接。
毛泽东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说:我从前在师范学校的伦理学教师当时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我请他帮我找工作,他把我介绍给北大图书馆的主任。这个人就是李大钊,他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位创始人。萧子升对这件事的叙述,就更为详尽,他说,学校原打算让毛泽东去做教室清洁员,因为那样的话毛泽东可以在工作之余,免费旁听。后来,是蔡元培改变了毛泽东的工作。萧子升说:“蔡校长是位可敬的人,立即了解了我们的困难。他有个更好的主意:与其做个教室清洁员,不如安排毛泽东在图书馆工作。因此他写了张条子给北大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先生,说毛泽东为实行勤工俭学计划想在校内工作,请将他安排在图书馆中……蔡校长没有指出毛泽东是由长沙来的,是‘青年领袖’。李大钊安排毛泽东干打扫图书馆、整理图书等轻便工作。”1924年至1926年间,萧子升与李大钊曾在一次会面中旧事重提:“我们谈到过毛泽东,有一次李大钊说:‘我叫毛泽东做清洁工作,完全是遵守蔡校长的指示。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原谅我。’”
毛泽东的工作问题落实了,他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但专心于工作之外,他对学业和人生的思索仍在追寻之中。他和新民学会在京会员曾邀请蔡元培、陶孟和、胡适分别在北大文科大楼谈话,所谈多是学术和人生问题,对他们很有启迪。“五四”前后,西方的各种主义如潮涌来。毛泽东在众多的主义中,苦苦寻找着救国之路。他说:“当时我的思想还是混乱的,用我们的话说,我正在寻找出路。我读了一些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很受影响。我常常和来看我的、名叫朱谦之的学生讨论无政府主义和它在中国的前景。当时,我赞同无政府主义的很多主张。”
和邵飘萍、梁漱溟、周作人的交往
毛泽东在北大时,和邵飘萍、梁漱溟、周作人都有过一段交往。他听过邵飘萍、梁漱溟的课,交往的时间颇长;因讨教新村主义,他也拜访过周作人,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然而,无论交往时间的长短,毛泽东都没有忘记他们。在谈起北大往事时,他曾深情地说过,邵飘萍“对我帮助很大。他是新闻学会的讲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具有热烈的理想和优良品质的人”。1918年,邵飘萍在北京创办《京报》和新闻编译社,并在北大讲授新闻学。当时,北大成立了新闻学研究会,毛泽东是会员之一,邵飘萍常到学会讲课,传授办报的业务知识。毛泽东除了课堂上听邵先生讲课外,还常去邵先生家讨教。邵飘萍夫人回忆:“那时,毛主席是北大职员,平易近人,到我家里来,很有礼貌,叫飘萍为先生,叫俺邵师娘。”
邵飘萍
梁漱溟
后来,毛泽东回长沙创办《湘江评论》,邵飘萍所传授的知识,给了他不少的帮助。毛泽东也因《湘江评论》而声名鹊起,登上中国革命的舞台。毛泽东对邵飘萍的半年授课之恩,一直怀念在心。1926年4月26日,邵飘萍被军阀张作霖父子杀害。毛泽东知道后,十分惋惜。1949年4月,毛泽东亲自批文追认邵飘萍为革命烈士。他对这段短暂的师生关系极为珍惜,就是到了晚年,他仍称“我是邵飘萍的学生”。
毛泽东虽然没有上北大,但他是新闻学会和哲学会会员,由此而旁听了邵飘萍和梁漱溟的课。他和梁漱溟是同龄人,只是在月份上,梁漱溟长他两个多月。梁漱溟与杨昌济同在哲学系任教,经常来杨家,多次为梁漱溟开门的就是毛泽东。慢慢地,他们开始交往而且熟悉起来。1938年,梁漱溟为全民抗战积极奔走,来到延安。他单独与毛泽东进行了八次谈话,其中两次彻夜长谈,梁漱溟因此对共产党、对毛泽东本人有了深刻的印象。在后来的国共两党斗争中,梁漱溟领导的中国民主同盟一直站在中国共产党的一边,支持反蒋反国民党的斗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与梁漱溟的往来仍很密切。问题出在1953年9月的政协常委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扩大会上,在有关“三面红旗”和农民问题的发言中,梁漱溟的一句“工人农民生活九天九地之差”惹恼了毛泽东。两人在会上发生了口角。在一片批评谴责声中,梁漱溟非但不认错,反而顶撞说:“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梁漱溟并没因此而受到任何处罚,只是二人再也没有来往。1986年,梁漱溟旧事重提,检讨自己“当时意气用事,言语失控”,“我顶撞在先,才有毛主席对我的批判在后”。他对毛泽东一直钦佩,就是到了晚年,在接受外国学者采访时,他仍然说:“毛主席这个人呢,我跟他接触很多,他雄才大略,很了不起。”
毛泽东来北大之前,作为湖南一师的学生,曾信奉过新村主义。到北大后,他理应立刻去拜访中国新村主义的最积极的鼓吹者周作人。可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发生在1920年4月7日,周作人在当天的日记中提到“毛泽东君来访”。此前,周作人已经办起所谓新村支部,并在《新青年》上发布启事:“凡有关于新村的各种事务,均请直接通信接洽。”
早在1918年春,毛泽东就邀了几个朋友,在岳麓山设工读同志会,从事半耕半读,虽然收效不大,可他仍很向往。1919年12月,毛泽东率湖南驱逐张敬尧请愿团来到北京。他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不是起草驱张的文稿,就是往驻京的各大报馆送驱张的文电,再不就是往各大衙门请愿。往八道湾拜访周作人的事,一直拖到次年的4月7日。他和周作人相会具体谈了什么,看来已成为永远的谜,但有一点是应该肯定的,那就是会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新村主义。
后来,毛泽东奔走革命,其声名已如日中天。周作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都是一段难忘的记忆。抗战期间,日军占领北平,周作人沦为文化汉奸。在此期间,他也不是一件好事没做,他就曾尽力保护过好友李大钊的儿女们。在护送李大钊的女儿李星华、儿子李炎华离开北平前往延安时,周作人特意告诉李星华:“延安我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一个毛润之,请你给他带个好。”
周作人(左)与鲁迅
陈独秀(左)与李大钊
抗战胜利后,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并服刑。1949年1月,他被保释出狱后一直住在上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日日夜夜想回到北京,便给毛泽东、周恩来写了一封信。信发出后他便在深深地期待着。他对朋友说:“南北通车了,我已经发出一书信给毛润之先生,毛先生在北大当图书馆馆员时见过面。有一次,他来八道湾看鲁迅,鲁迅不在家,同我谈了一会儿。我去信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北京,还不知道给不给回音。”
周恩来接周作人信后,立即送给毛泽东,毛泽东看了说:“文化汉奸嘛,又没有杀人放火。现在懂古希腊文的人不多了,养起来,让他做翻译工作,以后出版。”不久,周作人得到可以回北京的消息。他高兴地告诉友人:“回音果然来了,是毛先生请周恩来写给我的,允许我回家。”回京后,周作人重新住进八道湾。在周扬、冯雪峰的安排下,人民文学出版社买下他的全部译稿,每月支付二百元,这在当时应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待书稿全部出版后,稿费重新结算。周作人自然清楚这一切得益于毛泽东,原想给毛泽东去一信,可“因为知道他事情太忙,不便去惊动”,就一直没有去信。
“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毛泽东零距离接触陈独秀,当然是在北大。他说:“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当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影响都大。”1920年6月,毛泽东第二次来到上海,他特意又拜访陈独秀,他说:“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们后来道不同,但是毛泽东就个人情感上,一直没有忘记陈独秀。
全面抗战爆发后,陈独秀获释出狱,并重提合作抗战的事情。中共中央立即以张闻天、毛泽东的名义做出“我们对托派分子的下列原则”,其精神实质是要陈独秀等承认“托派”的错误,即可重回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恰在此时,王明回到延安,极力阻止这一工作的进行。王明直至晚年对此还沾沾自喜地说:“由于我已回到延安,陈独秀恢复党籍的计划才未实现。”
毛泽东没有忘记自己的引路人。1942年3月30日,也就是陈独秀逝世前两个月,他在中央学习组会议上说:“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三年后,毛泽东再论陈独秀,他说陈独秀虽然“有些不正确的言论,但是他创造了党,有功劳”,“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还是要讲到他”。
向胡适讨教
毛泽东作为新民学会赴法勤工俭学的组织者之一,自己却没有出国,其中的理由当然如他和斯诺所说:“我觉得我对我自己的国家了解得还不够,把我的时间花在中国会更有益处。”据毛泽东致周世钊的信中说,他曾为此向胡适、黎锦熙讨教,“他们都以为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毛泽东虚心好学,奉胡适为“楷模”,胡适又待人热情,好为人师,而且他们又年龄相仿,他们之间定有一段亦师亦友的交往。
毛泽东回到长沙创办了《湘江评论》,这引起了胡适的注意,而毛泽东所写《民众的大联合》,更让胡适拍手叫好,他在《每周评论》发表文章,称赞《民众的大联合》“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他又称赞《湘江评论》说:“武人统治之下,能产生出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1919年12月,毛泽东第二次来北京,曾和几个新民学会会员拜访胡适,并留下一封信。回到长沙后,毛泽东还给胡适寄份明信片说:“将来湖南有多点借重先生之处。”在此之前,毛泽东经过上海时,曾给胡适去信一封。1921年9月,毛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1951年5月17日,胡适在阅读胡华所著《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中关于湖南自修大学的内容后,于当日日记中写道:“毛泽东依据了我在1920年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我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南去了。”
在胡适的眼中,毛泽东就是他的学生。抗战胜利后,他致书毛泽东,希望“中共领袖诸公……放弃武力,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装的第二大政党。”胡适太天真了,中国共产党前仆后继、英勇牺牲所创立的军队,所开辟的根据地,怎么能拱手让给他人,而蒋介石“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独裁体制,又怎么能容忍中共作为“第二大政党”存在呢?
“坑灰未烬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除了向北大老师们讨教,毛泽东还总想利用工作关系,多结交几个大学生。可事与愿违。毛泽东对斯诺说:“由于我的职位低下,人们都不愿同我来往。我的职责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可是他们大多数都不把我当人看待。在那些来看报的人当中,我认出了一些新文化运动的著名领导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罗家伦等,我对他们抱有强烈的兴趣。我曾经试图同他们交谈政治和文化问题,可是他们都是些大忙人,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讲南方土话。”
这件事当然使毛泽东刻骨铭心,他所说的“不把我当人看待”当有言过其实之处,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那就是作为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学生,“他们大多数”也免不了有轻视劳动者的毛病,这些“天之骄子”怎能俯身与一名普通的图书馆助理员、一个月只有八块大洋的普通劳动者“交谈政治和文化”呢?况且,对方所讲的又是难以听懂的“南方土话”。毛泽东离开北京之后,急景流年,北大学生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讲“南方土话”的图书馆助理员,二十多年后,竟会在西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乃至在1949年让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45年7月1日,抗战胜利在即,傅斯年作为六名国民参政员之一乘飞机访问延安。随后,毛泽东单独安排时间,与傅斯年彻夜长谈。同当年北大相比,时间和场景都有了转换,可毛泽东依然不失他乡遇故知的情怀和礼贤学人的雅量。谈话中,自然谈到北大学生在五四运动中的作用,谈到傅斯年等五四运动风云人物。听到谈及自己,傅斯年谦逊地说:“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谈话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5日,毛泽东给傅斯年写了封信,上写道:“遵嘱写了数字,不像样子,聊作纪念。今日闻陈胜、吴广之说,未免过谦,故述唐人诗以广之。”这便是章碣的《焚书坑》,毛泽东以条幅形式书写(其中原诗中的“冷”字写成“烬”字),赠予傅斯年。毛书云: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烬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毛泽东为什么给傅斯年书写《焚书坑》,时下有着很多种解读。笔者以为毛泽东之所以书写这首唐诗,是针对傅斯年所说“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而抒发,毛泽东以“刘项原来不读书”回应,其间含有自谦自况之意,即与傅相比,自己不是读书太多的知识分子。不过,抑或有别的什么寓意,已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