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结构与话语: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三次务虚会议
2018-07-31王蕾
王蕾
[摘 要]改革开放前1975年国务院计划工作务虚会、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和改革开放后1979年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层面唯一记录在册的以“务虚会”命名的三次会议。从变迁、结构与话语的分析视角来探究三次务虚会议的内在逻辑,及其与改革开放大局展开的动态联系,对理解中国改革开放的探索、建构与修缮十分有益。
[关键词]务虚会;改革开放;变迁;结构;话语
[中图分类号] D22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8)07-0006-04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整个中国社会酝酿着冲破极左思潮,恢复民主政治与发展经济的新变革。一破一立的过程有关社会发展主题的变迁、有关新发展格局的构建、更有关发展方向的明确。从变迁、结构与话语的视角细察中国改革开放的动态历程,该时期党和国家高频率、广时长召开的三次务虚会议作为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时代先声,在探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与理论起点、建构以“对外开放、对内改革”为侧重的发展框架、明确以“四项基本原则”为核心的根本遵循方面,促成了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初步成型。
一、三次务虚会议的历史特征
1975年,谷牧在国务院计划工作务虚会上说道:“根据先念同志的指示,要我们开几天务虚会,谈谈计划方面的工作……为了能广泛交换意见,决定采取务虚的办法,请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1]短短5年内,这种“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务虚会连续召开了三次。
会期长、参会人员广、会务民主是三次务虚会共同的特征。据现有资料推算,三次务虚会实际时长分别在29天、24天与35天左右,若不算会议间歇,则均在两个月左右。会议议程上都为两个阶段:1975年计划工作务虚会第一阶段的12次会议便有6位部长、4位副部长、2位副主任做主题发言,第二阶段以听取6个小组汇报为主;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第一阶段是众部门与会代表发言,第二阶段听取并讨论李先念的总结发言;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第一阶段以160多人组成的5个小组研讨为主,第二阶段以“全国理论工作务虚会”为名听取邓小平讲话为主。此外,三次务虚会的通讯与简报工作也十分到位。1975年会议期间,第一阶段的12次会议便出了10期《情况反映》;1978年的会议简报在承担会议记录的同时,还多次被邓小平等领导人批示;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专门成立了简报组,会议期间共发简报266期。于光远就转折时期的会议简报工作说过:“简报工作是一个能否充分发扬民主的很重要的条件。如果没有简报工作,我们这些人除了参加大会之外就只是在自己的分组内活动,其他组的情况就不会知道,更不可能越出本组范围来进行讨论了。”[2]从时长、流程与参会群体广泛来看,三次务虚会的安排是民主与合理的。
变革性强、影响力广、内在逻辑连贯是三次务虚会共有的特质。1975年计划工作务虚会在揭露与纠正“文革”经济问题的同时,还就制定未来发展规划作出了努力,这是中国探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与理论起点,更形成了对“文革”模式的冲击;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在探讨加快我国四个现代化建设速度的同时,基本明确了“对外开放、对内改革”的发展格局,确立了“改革开放”的实质内容;1979年针对经济社会发展中逐渐暴露的问题,中央理论工作务虚会郑重提出“四项基本原则”,为改革开放明确了社会主义的方向。此外,理论工作务虚会期间,部分省市也召开了同样的会议,人数均在五六十人左右,上海高达300人。[3]三次务虚会所议内容的连贯、深刻与变革,是中国改革开放大局阶段性演进实态的体现。
二、变迁、结构与话语:
三次务虚会与改革开放大局的展开
变迁、结构与话语是宏观考察社会与政治运动的分析视角,注重在国家与社会关系基础上把握事物发展的关键节点与环节。经济建设主题的回归、对外开放与对内改革框架的形成、社会主义发展方向的明确是中国改革开放大局形成的主要脉络。三次“务虚会”所处历史节点的紧要及其会议形式与内容上的相似与连贯,在变迁、结构与话语层面构成了改革开放大局中的关键节点。
(一)变迁:1975年前后中国社会发展的变化。1975年国务院计划工作务虚会蕴含着两个方面的“变迁”,它既是中国社会发展变迁的结果,也是中国发展道路酝酿改革变迁的开端。探索经济建设工作开始抓纲、抓政策、抓全局是从这次会议起步的。谷牧介绍会议目的和任务时所说“只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不行。要研究工作中的路线和方针、政策,把纲抓起来”[4]的讲话,标志着中国经济建设工作步入整体性政策与理论考量阶段。
中国发展主题回归经济建设是社会变迁的重要特征。70年代中后期,“文革”渐入末路,面临动乱不止与经济持续下滑的状况,毛泽东结束“文革”的想法逐渐加强。他先后作出“要安定团结”“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等有关理论问题的指示,在此基础上,对四届全国人大的人事也作了恰当安排。与此同时,中国人民的社会心理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1975年1月,周恩来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重申了1964年三届全国人大提出的国民经济发展的“两步设想”,给中国人民点燃了新的希望。1975年,邓小平以“三项指示为纲”开展一系列整顿,实质上是一种重新把经济建设作为党的工作重点的努力。
探索具体事务的解决到宏观探讨经济社会发展的相关理论与政策,是中国发展理念改革变迁的标志。邓小平曾谈到:“说到改革,其实在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五年我们已经试验过一段……一九七五年我主持中央常务工作。那时的改革,用的名称是整顿,强调把经济搞上去,首先是恢复生产秩序。凡是这样做的地方都见效。”[5]1975年,以铁路为突破口,邓小平领导的全面整顿工作解决了交通、钢铁、国防、军队等方面的一些问题。在“左”倾思想与理论占据主要地位的情况下,以务实的态度灵活地、有针对性地着手解决具体问题是正确与必要的。而在解决具体问题的同时,谋求重建国家发展的理论与政策则是邓小平在治理整顿中显现的重要品质。他始终坚持两个论点:“整体论”与“大局论”。“整体论”即强调整体看待毛泽东三项指示,这里意欲消减“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分量;“大局论”即强调全党讲大局把国民经济搞上去。[6]这意味着邓小平领导的整顿工作虽是从具体问题着手,却已有全盘谋划的打算。1975年6月,在前期整顿的基础上,国务院召开计划工作务虚会,会议就计划体制、企业管理体制、物资管理体制、财政体制以及各项生产管理制度等提出了具体建议。会议期间形成的有关阐述经济体制改革问题的《体制问题汇报提纲(草稿)》《1976—1985年发展国民经济十年规划纲要(草案)》《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题》,是整体把握中国社会发展需要而形成的重要指导。1975年前后,计划工作务虚会所议成为中国探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与理论起点。
(二)结构:对外开放与对内改革发展格局的形成。中国改革开放的显著标志与构成是“对外开放”问题的明确与解决。而“研究从国外引进先进技术,利用国外的资金、技术、设备,来加快我国四个现代化建设的速度问题”[7]是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的重要议题。早在1977年,邓小平等多位领导人便已二十多次出访。1978年上半年,中央还派出两个代表团分别由林乎加与谷牧带队对日本和欧洲五国进行了考察访问。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上有两个议题,即“怎样引进先进技术设备”和“出口贸易”,都是关于对外开放的。针对另外两个议题即“企业管理包括工业管理”与“计划平衡问题”,会议提出:“考察了这些国家,对我们有启发。外国企业管理确实有些好经验值得借鉴。现在我们的上层建筑确实不适应,非改革不可。”[8]这实际强调了在对外开放的基础上实行对内改革。1978年7月28日,胡乔木就按经济规律办事、加快实现四个现代化问题发言,为经济理论问题的突破打下了基础。9月9日,李先念代表国务院作总结性讲话,明确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是一场伟大革命。这场革命既要大幅度地改变目前落后的生产力,也就必然要多方面地改变生产关系,改变上层建筑,改变工农业的管理方式和国家对工农业企业管理方式,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使之适应于现代化经济的需要。”[9]后人评判道,李先念的讲话“较系统地提出了一些重要观点和举措,成为我国改革开放的前奏曲”[10]。
明确对外开放、提出对内改革,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对两者的结合探讨,奠定了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基本框架。
(三)话语:《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与改革开放话语的塑造。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式作出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次年1月,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在京召开。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原是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而召开的。但很快,会场内开始出现夸大党的错误,怀疑与反对社会主义、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思想等的言论,这与会场外以“西单民主墙”为代表的社会混乱思潮及过火言行一起成为干扰人们思想的严重问题。在这种情势下,会议重点开始转向纠偏与引领社会思潮的方向。
理论工作务虚会的第一阶段,与会者充分发言讨论,许多深层且以往讳莫如深的问题被尖锐地提了出来。历史学家黎澍谈到了毛泽东思想变化的问题,国际问题专家宦乡首先涉及到了“九评”,此外以往理论工作中的“长官意志”问题、宣传批判中以“外论”整人问题、康生问题等也都提了出来。伴随会场外社会舆论的高涨,如何回应这些问题,用什么样的方法或理论统一思想、统领今后的改革开放建设任务,成为会议需要迫切解决的重点。第一阶段之后,邓小平的讲话稿进入草拟阶段,起草工作交胡乔木负责,组员有宋振庭、吴江、李洪林、滕文生。胡乔木修改,邓小平定稿。1979年3月30日,邓小平郑重发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从三个方面为中国改革开放作出了指引:第一,明确了党与中国人民当前与今后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进行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奋斗方向。这是经济建设在国家建设主题上的回归,宣告阶级斗争压倒一切的历史的终结。第二,明确中国式的现代化是讲原则的,这个原则便是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其强调的社会主义民主与从党风抓起改善社会风气的问题,是对一个时期内少数人闹事及其错误思潮的有力回应。第三,明确思想理论问题一定要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三不主义”,坚持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方针。这意味着以往有关“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等重大理论问题都应该并可以重新探讨。[11]
“四项基本原则”的提出,明确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方向,这是中国特色的改革开放话语体系建立的标志。至此,在1975年探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与理论起点、1978年确立“对外开放、对内改革”发展框架的基础上,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形态已基本建立。
三、三次务虚会议的历史意义
从1975年开始,三次务虚会议的召开促成了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基本成型。但正如中国改革至今从未停止一样,70年代中后期的改革开放也是初步的,三次务虚会更存在着明显的历史局限。1975年计划工作务虚会虽然体现了要从整体上将经济建设回归为国家主题的努力,却缺少足够与错误思潮抗争的时机与条件;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即便唱响了改革开放的前奏曲,但高速发展经济的设想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正常的发展规律;1979年《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发表以后,出于种种考虑,大会仅草草讨论了3天,未做更深一步的大会总结。三次会议的不足是人们思想禁锢的体现,更是历史时机与条件的局限。但整体来看,三次务虚会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意义是显著的。
首先,三次务虚会议高频率、广时长的召开是中国民主政治发展的体现。1975年后,党与人民在短短5年中实现结束“文革”、粉碎“四人帮”并在主要领导人逝世、国家发展方向急需转折的关键时刻,维护了国内和平与稳定、明确了发展方向与主题,取得这样的成就,民主政治的回归是极重要的因素。5年内三次务虚会总体所跨时长达7个月左右,这与“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会议特征一起,成为70年代中后期中国民主政治活跃的体现。
其次,三次务虚会议体现的会议品质是中国改革开放所独有的特点。1978年6月,在听取谷牧汇报西欧五国考察情况后,中央便要求他们在总结问题的基础上到“国务院务虚会务虚,也务实,虚实结合,统一认识”,并明确提出:“七月份就务起来。一面议,一面定了就办,看准了就要干。”[12]在“务实”的基础上“务虚”,“务虚”的同时结合“务实”,是中国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的重要体现。
最后,三次务虚会议与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展开,存在着内在逻辑的连贯与契合。新中国历史上不乏与这三次务虚会在会议时长与民主程度上相媲美的会议,但仅就该三次会议进行评述,不只在于三者均冠以相同的“务虚会”名称,更重要的是,三次务虚会所处时间节点的紧要与其会议内容的初试性、变革性一起构成了中国改革开放大局形成的关键节点,这是中国政治发展活力的体现,蕴含的是改革的智慧。
长期以来,学界多对三次务虚会议进行独立的研究,除涉及两两之间的延续与继承关系外,尚缺乏从整体上对三者在改革开放大局展开过程中的结构性意义给予关注。确然,历史发展极少能从一开始就做到全篇布局,但当发展的大趋势日渐明朗时,从变迁、结构与话语的角度看促进该趋势的各个独立环节,把握其所处的整体意义与过程性意义,也不失为一种可供探讨的方式。
参考文献
[1][4]程中原,夏杏珍.历史转折的前奏:邓小平在1975[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234.234.
[2]于光远.1978:我亲历的那次历史转折[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222.
[3]吴江.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追忆[J].炎黄春秋,2001,(11):6.
[5]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255.
[6]程中原.转折年代:邓小平在1975—1982[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20.
[7][9][10]《李先念传》编写组.李先念年谱(第5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625.654-655.654.
[8][12]曹普.當代中国改革开放史(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05.104.
[11]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邓小平文选(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158-184.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研究生院中共党史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刘 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