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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制造从追赶到引领的路径分析

2018-07-31王雅丽

学术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工业革命制造业生产

王雅丽

1800—2010年,全球制造业产出以年均2.6%的速度增长,同一时期全球平均国内生产总值的年增长率大约是2%。a彼得•马什:《新工业革命》,赛迪研究院专家组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20页。可见,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主体,是立国之本、兴国之器、强国之基。b国务院:《中国制造2025》,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5-05/19/content_9784.htm,2015年5月8日。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三次工业革命,以英美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均是从制造业起步,发展本国经济,获得全球竞争优势,进而引领全球经济发展。荷兰、英国和美国是如何窥见并抓住制造业转型升级机遇?这些制造大国是如何成为制造业引领国家?后发国家的制造业怎样才能追赶和超越先发国家,直至成为新一代的引领者?本文将围绕上述问题进行回顾和探讨,以史为鉴,探寻中国制造从追赶到引领的发展路径。

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引领逻辑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前,美洲大陆的发现(1492年)和经由好望角抵达东印度航线的开辟(1498年),为西欧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金银和各种物产。最早进行海外殖民和贸易的西班牙、葡萄牙,利用国家权利和暴力迅速成为欧洲的经济霸主。但因西、葡封闭的货币政策和低下的手工业生产水平,使工商业被其它西欧国家的廉价产品打击得失去了海外市场和持续发展的条件。在这场“以地球为战场而进行的商业战争”中,c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61页。荷兰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荷兰建立了大量的殖民地,垄断了东印度的贸易及欧洲西南部和东北部之间的商业往来;同时完善了资本市场、经济组织和贸易管理体系。这些举措,使荷兰于1650年左右,达到了它商业繁荣的顶点。“它的渔业、海运业和工场手工业,都胜过任何别的国家。”a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864页。但荷兰的人均GDP在17世纪中叶之后的近200年间基本没有变化,甚至略有萎缩。b[荷]扬•卢滕•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隋福民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86页。为何荷兰没有保持自己的优势,持续引领欧洲经济发展呢?这是因为荷兰“在真正的工场手工业时期,却是商业上的霸权造成了工业上的优势”。c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864页。荷兰一直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工场手工业和自由贸易体系,其生产能力和价格水平与霸权下的对外贸易相匹配,一旦失去了这种霸权,荷兰的经济再也无法重现1650年的增长奇迹了。因此,重商主义所奉行的在欧洲以外靠掠夺和奴役而获得财富,而非通过商品交换从劳动中获得价值的增值,是不可能使个人和国家真正变富的。只有工场手工业——这种新的生产制造形式,才能实现价值的增值;只有拥有制造上的优势,才能持续地走在欧洲各国前列。

前工业革命时期西班牙、荷兰等国的“成功模式”不值得效仿,其生产力和生产方式都与以往没有本质的不同。d方兴起:《四次全球供给侧结构性调整的现实意义》,《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完全效仿西葡、荷兰发展模式的其它国家无疑都失败了;就连具有规模优势的法国,由于其投资和手工业集中于奢侈品生产,也无法走上由传统工商业向制造业迈进的道路。e阎康年:《三次技术革命和两次产业革命的历史经验》,《世界历史》1985年第4期。唯有英国从17世纪中期到1820年,人均GDP保持着稳定的增长,f[荷]扬•卢滕•范赞登:《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隋福民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86页。这是因为英国在模仿荷兰走殖民、重商之路的同时,走上了另一条发展制造业之路。

从17世纪开始,由于棉纺织业对生产工具和生产技能的要求低,投资少,所以很快在英国曼彻斯特地区普及开来。到了18世纪中期,需求和竞争的压力迫使商人们进行技术革新,改进生产方式。1733年,凯伊发明的飞梭,提高了一倍的织布效率;1764年,哈格里夫斯发明的手摇纺纱机(即珍妮机),能同时纺织12—18个纱锭,提高了15倍的纺纱效率。1779年,克隆普顿综合了珍妮机和水利纺纱机的优点,发明的走锭精纺机(即骡机)能同时转动300—400个纱锭。但随着纺纱机的不断发明和改进,织布的效率远远赶不上纺纱的速度,棉纱开始过剩。很快,卡特莱特于1787年制成了水利织布机,提高了40倍的工作效率。随着梭子、手工织布机这些简单工具转化为发达的棉纺织机器,与此相关的生产工艺也在不断的创新和机器化。英国其他轻工业部门,对棉纺织业的工具机进行改造便可投入生产,到了19世纪初,英国的轻工业基本实现了机械化生产。

毫无疑问,随着棉纺织业及其他轻工业的快速发展,传统的动力如人力、畜力和自然力已不能满足生产制造的需求,发明家们将目光投向了蒸汽。1769年,瓦特研制成第一代单动蒸汽机;1785年,瓦特双动机成熟起来,大大节省了蒸汽的消耗,近代蒸汽机宣告诞生,g陆叁:《蒸汽机的历史》,《科学大众》1962年第8期。蒸汽逐渐成为机器生产的主要动力来源。到了1850年,英国全国蒸汽机的总功率已达到1290千马力,法国此时的全国蒸汽机总功率为270千马力,而荷兰仅为10千马力。h[英]波斯坦:《剑桥欧洲经济史》第6卷,王春法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426页。“自从蒸汽和新的工具机把旧的工场手工业变成大工业以后,在资产阶级领导下造成的生产力,就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和前所未闻的规模发展起来了。”i《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85页。机器制造业、冶金采矿业、交通运输业、机械化农业等产业都发展起来,j张箭:《论蒸汽机在工业革命中的地位——兼与水力机比较》,《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并形成了良性循环的产业系统。到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后期,英国由一个落后的农业国一跃成为当时的“世界工厂”和制造业强国。

从英国工业革命的历程来看,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工具机的发明利用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新技术总是诞生在最迫切需要它的领域,棉纺织业的源头工艺环节率先引爆了技术创新(飞梭),从而导致了行业内各工序制造能力的不均衡。随后创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单一产品内的各制造环节中出现(飞梭—珍妮机—骡机—水利织布机),使棉布的制造能力达到了均衡。但行业内及行业间的生产力尚未与棉纺织相匹配,创新的扩散远未结束。从棉布制造的上下游环节(净棉机—梳棉机—漂白机—整染机),到动力供给、铁路运输、电报通讯、机器制造、冶金锻造等行业,英国制造业靠棉纺织业飞速发展带来的非均衡的制造业结构,拉动了从轻工业到重工业的全面发展。可见依靠技术爆炸带来生产力分布的不均衡到均衡发展,即优势产业率先启动,拉动制造业全面发展,是英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得以引领全球制造业的成功逻辑。

仅靠技术和创新的外部冲击尚不足以完全解释英国引领制造业发展的成功。生产过程必须经过成功的组织和管理才能将技术和创新转化为财富。在给定的技术条件下,先导产业的发展不仅需要其它行业的支持,还需要生产方式和生产组织形式的变革。机器大工业时代的生产是标准化的生产。为了实现标准化生产,工人集中在工厂围绕着机器分工协作,如何对集中的工人进行管理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首先,管理人员开始从工人中分化出来,工人分化为“实际操作工作机的工人”和“为数不多的负责检查和经常修理全部机器的人员”。a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484页。这种分化不再和生产的工序流程有关,而是“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转化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b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487页。管理人员利用这种“支配劳动的权利”进行了众多生产组织形式的实践。在工场手工业时代,纺织业将纺纱外包给纺织工人,这种“外包制”会导致质量不稳定和成本的上升,不利于发展规模经济。18世纪90年代,“工厂制”成为纺织业的主流生产方式。工厂制集中资本和工人,实现企业内部分工,施行严格的劳动纪律。企业主或经理人将生产责任下放到领班或技术工人,由他们来组织生产和管理机器。这种技术工人承包制,即“内包制”的生产组织方式,大大提升了劳动生产率。到了19世纪40年代,工厂制和内包制在英国制造业生产组织中占据了统治地位。

英国引领全球制造业发展的经验表明,从技术突破到先导产业率先发展再到制造业体系的全面发展,以特定的生产方式和生产组织形式保障生产,并重点发展“机器制造+能源+冶金+运输”产业,遵循着这样的发展道路,或有可能实现工业的大发展。

二、第二、三次工业革命对引领逻辑的验证和启示

19世纪中期,随着法拉第、麦克斯韦提出了电磁理论,拉开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序幕。在19世纪最后的25年,新兴的制造业部门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而美国的电力电气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世界前列。到了19世纪末,英国丧失了全球最大钢铁制造国的头衔,产量落后于美国和德国。1900年,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的制造业大国,其产值占全球的24%,英国占18.5%,德国占13.2%。c[英]彼得•马什:《新工业革命》,第12页。美国抓住新技术突破带来的赶超机遇,利用自己丰富的石油资源,重点发展以电气、重机械、重化工制造为主的重型产业结构,带动了制造业的全面发展。这种全面发展基本上延续了“机器制造+能源+冶金+运输”的逻辑。在生产方式上实现了大规模标准化生产;在生产组织方面,开始出现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的现代制造企业,以泰勒制、福特制为代表的高效生产组织形式率先在美国流行。美国和德国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先发者,德国在这一时期的发展之路与美国基本一致。

进入20世纪后,各科学领域的发展为下一次技术突破积蓄力量。第三次工业革命由信息技术的突破引爆。电子计算机、互联网络的出现及其在各行各业的普及,推动了信息产业的快速发展。美国通过制定技术标准和事实上的商业垄断,确立了自己在信息产业的引领地位。行业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只有引入计算机和网络的制造企业,才能实现自动化的生产和管理,谁先信息化,谁就能在竞争中获胜。快速发展的信息产业带领整个制造业再次腾飞,同样遵循“机器制造+能源+冶金+运输”的重点产业发展逻辑。只不过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化学工业发展迅猛,新材料和金属一样成为被广泛使用的原材料。通讯产业迅速发展,和运输产业一起,实现了物流和信息流在产业间的流转。重点发展的产业演进成为“机器制造+能源+冶金材料+运输通讯”。信息化使机器拥有了一定的智能,机器能够替代工人完成更加复杂的劳动。a王雅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产业革命的视角》,《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因此,在制造业中可以实现产业内分工,实现供应链层次上的自动化、定制化生产。在生产组织方面,从股份公司到垄断性的大企业,再到综合化跨国公司,在技术成熟的产业里出现了企业大型化的趋势。由信息技术支持的即时制、柔性化生产、供应链管理等管理方法开始流行,第三次工业革命在美国的引领下,在德国、日本、英国、法国、瑞典、意大利、前苏联等20多个国家相继兴起;发展中国家亦不甘落后,努力效仿和追随。b汤萱:《技术引进影响自主创新的机理及实证研究——基于中国制造业面板数据的实证检验》,《中国软科学》2016年第5期。第三次工业革命成为世界范围的工业革命。

进入21世纪以来,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技术突飞猛进,以3D打印机为代表的新一代工具机逐步进入制造领域;从基因测序到纳米技术,从可再生能源到量子计算,横跨物理、数字和生物多点突破、融合互动,推动新产业、新生产方式、新生产组织形式的兴起,使得我们当前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开端。c[德]克劳斯•施瓦布:《第四次工业革命》,李菁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4页。上述技术领域的突破带动了一些先导产业的发展,如智能制造、光伏产业、生物医疗等。目前,智能制造已经成为制造业升级转型的基础。德国的“工业4.0”、美国的“再工业化”和“工业互联网”,以及日韩等国的制造业转型政策,均希望由智能制造在部分生产领域的率先施行和示范,带动全产业的制造能力提升。对前三次制造业和工业革命发展的规律进行分析,并结合进入21世纪以来科学技术领域、制造业领域的变化(参见表1),可以发现以下规律。

表1 四次工业革命的演进过程

(一)后发国家能够实现从追赶到超越的转变

在新技术刚刚突破和兴起的时候,主要在实验室和产业领域试用,并未大规模应用于制造领域。虽然新技术一般由发达国家率先研发,但后发国家此时如果能够迅速引入新技术,并尽快将技术导入实用并遵循制造业引领逻辑,就有可能追赶、甚至超越先发国家,如德国和美国。值得一提的是,二战后日本奉行“改良技术立国”,积极引进美、德的突破性技术,并在改良技术的成果上推进工业化,很快日本的芯片制造、数控机床、自动化生产线等先导产业就呈现了跳跃式发展。到了20世纪80年代,日本在制造领域已经可以独立创新,部分制造产业的发展水平甚至超过了美国。

(二)科学技术突破从一点到多点

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力学为基础,主要发生在棉纺织业,并推动部分轻工业部门的发展。第二次工业革命,以电磁学为基础,主要发生在部分重工业部门,同时兼顾轻工业发展。第三次工业革命,虽然以信息技术为源动力,但能源动力、材料科学、空间技术、生物医学等领域也在飞速前进,信息产业和其它技术领域相结合,几乎推动了所有的学科、产业部门的快速发展。由此可见,在21世纪,应用于制造业的技术门类大大增加,各科学技术、各先导产业之间相互渗透、相互融合,才有可能参与到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先导产业不仅要能拉动产业内部、产业之间的发展,更重要的是要推动整个社会的效率提升,才有可能引领制造业的发展。

(三)生产方式从分散到集中再到分散

纵观制造业的发展史,生产方式从分散生产到集中生产再到大规模集中生产,集中人力和机器的自动化生产方式已经发展到极致。共享经济、3D打印、虚拟现实技术的出现为制造业发展带来了新的思路,如果能以极低的成本将全社会闲置的生产要素高效组织起来,集中的生产就可转变为地理上分散、系统上集中的生产方式了。此外,个性化订制需求的增加,大大削弱了大规模集中生产的经济优势,分散化的生产组织方式将成为更适应市场需求发展的生产方式。Uber、Airbnb等企业的成功已经验证了分散生产在服务业是可行且极具竞争力的,但分散的、社会化的生产在制造业的实行尚需相关技术的发展,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四)生产组织形式向网络型、学习型和全球化发展

从工厂制到层级分明的制造企业,再到大型化、扁平化的现代工厂,生产组织形式一定要与工具机、生产力、生产方式的变革相匹配。生产方式的社会化、分散化趋势要求网络化的生产组织形式与之相配合。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学习型的智能系统将应用于生产组织和管理系统当中,生产组织从一定程度上具有了自我适应、自我改进的能力。学习型的生产组织,有助于组织的创新、技术的创新和产品的创新。企业的生产将遍布全球,产品的制造地将更加分散,越来越多的制造商会将其制造业链条分散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全球化的分工和生产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为彻底。

三、中国制造的追赶历程

在海外探险方面,中国早于西班牙近90年,早于葡萄牙90多年。郑和在1405年至1433年间7次航海下西洋都获得成功。但1434年郑和去世后航海活动即告停止。在西方学者眼中,当时的中国人“缺乏一种殖民使命感,这是因为,他们傲慢地认为他们已经是整个世界”。a[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吕丹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41页。中国社会及制度并未因郑和七下西洋而产生触动和变化,重农抑商的政策被明朝皇室及士大夫阶级奉为圭臬,且自认为制度最优、国力最强。所以,虽然在明朝中后期,中国的手工业和生产技术水平并不逊于欧洲,但在强大的封建主义和官僚社会的抑制下,中国错过由农转商的契机,丧失了与西方国家抗衡的可能性。到了清朝,掌握无上权力的统治者从来没有主动想与西方建立外交和贸易关系,了解、学习在欧洲发生的变革,更谈不上引领世界的发展了,中国离制造业大发展和富国强民之路愈行愈远。

19世纪60年代兴起的“洋务运动”拉开了近代中国制造业追赶的帷幕。与英国一样,中国的工业革命是从棉纺织业开始的。洋务派效仿日本的“明治维新”,希望通过棉纺织业的技术改造,促进机器大生产,逐步形成以棉纺织业为中心的工业化。但清政府在兴办官办的机器织布局时,又采取了压抑私人机器纺织业的政策。外国资本家虽然在中国投资建厂,但“洋货”对半殖民地的民族制造业又有极大的破坏性作用。b沈其新:《论近代中国产业革命被窒息的原因——一个必须遵循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历史实例》,《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期。中国制造业很难依靠弱小的民族资本走上制造业大发展的道路。到了民国初建的时候,机器生产在整个工业中的比重有所上升,但缺乏优势产业带动,难以追赶西方制造业发展的步伐。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弱小的制造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中国制造业在十四年抗战中基本没有得到发展。中国制造还没来得及彻底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就错过了第二次工业革命,迎来了第三次工业革命。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效仿前苏联开始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加速工业化之路。“一五”计划期间,中国以前苏联对新中国工业领域援建的156个项目为核心,组织了限额以上的694个建设单位进行工业建设。到1957年,中国工业总产值超过原计划21%,实际达到18%,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基础。工业内部增速最快、甚至从无到有的行业分别是石油化工业、汽车制造业、机械装备工业和冶金工业。工业内部产业结构基本与“机器制造+能源+冶金材料+运输通讯”的发展逻辑相吻合。到1960年,中国重工业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66.6%。可惜,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和前苏联的违约,带来了严重的工农业结构失调;而“文化大革命”和国际紧张临战局势,使得中国制造的追赶再次搁浅。

1978年改革开放后,中国制造业的追赶走上正轨。中国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的政策是中国制造业发展的两大基础。中国制造业结构在逐步改善,与工业革命的演进规律也逐渐趋于一致。1978年至1992年,形成了一轮由需求结构拉动的工业结构变迁,对内的制造业的复苏和调整基本完成。1992后,中国对外贸易迅速增长,利用外资大幅度增加。通过与外资企业合作,中国制造业引入了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重工业比重略有上升,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开始进入高速扩张期,制造业在上述先导产业的带领下稳步升级。2008年后,中国制造业已拥有门类齐全的生产体系和庞大的生产规模,不少产业甚至出现了“产能过剩”的现象。中国制造在追赶的过程中出现了结构性问题,“平地”上拥挤,未能进入广阔的“高地”甚至登上制造领域的“巅峰”。因此,2015年我国推出“中国制造2025”行动纲领,开始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期实现制造业的结构不断优化。

从中国制造追赶的历程来看,凡是遵循了制造业引领逻辑的时期,均可以获得一定的制造业发展成果。在“洋务运动”时期、民国初年和建国初期,都从不同程度上发展了当时的轻、重工业。到了当代,从全球化的视角来看,中国制造仍处于全球制造业链条的中低端,我们尚未完全具备第三次工业革命中代表性工具机的核心技术和制造能力。中国制造正处于为旧工业革命“补课”、优化现有制造业、加入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叠加期。要追赶乃至超越、引领全球制造,中国制造应该遵循制造业引领逻辑,从技术突破出发,以优势先导产业为动力,实现制造业整体的升级。

四、中国制造的引领之路

中国制造的引领之路,目前在科技先行、重点制造领域的确定、大力发展智能制造系统等方面已基本达成共识,并有了丰富的研究和实践成果。中国制造的引领在遵循工业革命的引领逻辑,进行科技创新和发展先导产业的同时,应着重从以下几个方面突破。

(一)制造业要补足自身短板

目前,随着美国将中国制造的崛起视为一种威胁,中国制造埋头苦干,只争朝夕的平静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中国制造必须应对特朗普政府剑指“中国制造2025”的各种政策和举措。如美国禁止该国企业在7年内向中国中兴出售任何电子技术或通讯元件,这一政策一旦真正实施,将给中国的信息产业乃至整个制造业带来沉重的打击。由此可联想到,一旦美国在我们尚未完全拥有核心技术的芯片、半导体、超高精度机床、新技术发动机、工业机器人等领域对中国进行技术屏蔽,我国的制造业谈何发展?因此,制造业要补足自身短板,在举国机制下进行技术研发,争取早日摆脱对国外产业链上游的高度依赖。只有掌握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技术基础,才能进一步谋求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制造业发展。

(二)制造业要关注生产社会化趋势

生产的社会化一方面体现为生产方式有从大规模集中生产向分散生产发展的趋势,a[美]杰里米•里夫金:《第三次工业革命》,张体伟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224页。一方面体现为消费者参与到设计、制造和销售的整个生产过程中。分散的生产不仅不需要基于地理位置的集中,其土地和自然资源、劳动力、资本等生产要素的投入也可以是分散的。未来的制造业,不仅可以将生产基地转移至新兴市场国家,还可以把生产分散到能够提供各生产要素的更小的社会单元。如“网络叫车平台”、“P2P贷款”,就是分散生产在服务业中的成功应用。未来的“互联网+3D打印”或其他技术领域的突破,有望实现轻工业生产的分散化。在共享的社会化生产中,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设计者+生产者+消费者”,成为生产中最活跃、最有创造力的要素。顺应这一趋势,我国制造业的引领,要从尚未成熟的分散生产、社会化生产着手,不能因为前人未做过,或未成功过而有所退缩。

(三)制造业要实现生产的个性化和服务化

现代生产由消费拉动,消费者需求的变化要求制造业实现个性化和服务化。企业的生产应以“个体”为主导,实现个性化订制。个性化订制以消费者需求为起点,按需生产,从而降低了市场无效损耗和市场交易成本。不同于传统供应链式的标准化生产,需求侧深度参与生产制造过程,通过选择权和评价权直接影响生产制造决策。利用大数据、地理信息系统、移动定位、人工智能等技术,社会化的生产对供需直接进行匹配,提高了要素配置效率,压缩了产业链条,降低了成本转移累加。服务化的制造,同样是基于消费者需求的升级,是对制造业生产出来的硬件增加产品附加价值、丰富服务和完美体验。进入21世纪以来,消费者作为感性的人,愈来愈追求独立意识和情感完整。a[美]菲利普•科特勒:《营销革命3.0》,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第5页。制造业要从提供服务和体验的角度去构造产品。生产的个性化和服务化是中国制造引领的突破点。

(四)制造业要实现生产组织的网络化

传统制造业的生产,从市场需求调研、产品设计研发,到原材料采购、生产制造、销售售后服务等各个环节构成了封闭的链状结构;在用户、设计师、供应商、生产商、销售商各角色之间也形成了闭环。但与社会化、个性化和服务化生产方式相配套的必然是开放的网络化生产组织形式。相应的,传统的供应链、价值链将不可避免地被打破、被重构。未来的制造业将各类生产要素通过物联网互联起来,以网络协同的模式开展生产。基于网络的开放性,企业、消费者以及相关生产角色可以随时加入或退出生产制造过程,小企业和大企业可以合作,也可以竞争,后发国家也可以参与到国际分工中供应链的上游。虽然网络化的生产组织形式,各成员之间是地位对等的,但谁先开启网络协同制造系统,谁先制定网络化生产组织的规则,维护网络化生产组织的秩序,谁就会取得这一网络协同制造系统的话语权。

(五)制造业引领需要学习型社会的支持

上述生产方式和生产组织形式的变化,使得生产不再是制造业领域内部的事情,而需要全社会的参与。这种参与的有效性,由这一社会是否能自我学习、自我进化而决定。当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拥有相应的知识水平和学习能力,才能持续地提高社会的整体生产力水平,而不是仅仅依靠劳动力数量优势或资源优势获得短暂地提升。因此,构建学习型社会对后发国家尤为重要,只有学会如何去学习,后发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才有可能赶超发达国家。需要注意的是,学习型社会侧重的是依靠学习能力去创新,而非仅仅学习已有的知识。回顾前三次工业革命可发现,部分追赶者在学习已有知识的同时,也缺失了在摸索过程中获得引领经验的机会,即失去了学习的能力本身。这使得追赶者难以跳出既往经验的范畴,捕捉又一次的超越契机,从追赶向引领的角色转变。我国的学习型社会的创建要避开这一误区。政府应致力于消除个人、组织和社会层面学习的阻碍,b[美]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增长的方法》,陈宇欣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第81页。可从塑造学习观念、建立知识传播渠道、制定激励学习的制度和保护学习成果等方面努力。早在14世纪就拥有在18世纪中叶发生工业革命时所需的技术、经济和生产条件的中国,未能加入全球产业革命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引领全球经济发展的机遇,致使中国制造业就总体而言处于全球产业价值链的中低端。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来临之际,中国应以史为鉴,从追赶到引领,中国必须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参与者、合作者,并最终成为引领者,走互利共赢的前进之路,才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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