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牙镇:洋垃圾饭吃不下去了
2018-07-30于海军郭鹏
于海军 郭鹏
自国家一纸禁令将洋垃圾尽数挡在国门之外,黎邹霖稻村民们的生意走到了十字路口。
6月初,位于天津静海区的子牙镇已是39℃的高温。
黎邹霖在库房角落收拾零散的铝片,这些东西在角落里放了很长时间,是在库房搭建之初收购来的,如今翻出这些货底子,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早在20多年前,黎邹霖和村民们就做起了洋垃圾拆解生意,一些洋垃圾通过海运源源不断地从美国、韩国、日本等国运来,村民们买来后进行拆解、分类、加工、出售,以此获利。用黎邹霖自己的话说,最赚钱的那段时期,一个人一年就能挣上100多万元。
在子牙镇大邀铺村,多数村民都和黎邹霖一样,做着同样的生意。因为当地人均耕地较少,仅靠种地收入微薄,洋垃圾再加工的生意确确实实给村民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
而自国家一纸禁令将洋垃圾尽数挡在国门之外,黎邹霖和村民们的生意走到了十字路口。
治理
洋垃圾进入国内已有三四十年历史,这一被视为“循环经济”的产业成为像黎邹霖这样的当地村民发家致富的路子,处理洋垃圾的园区和作坊遍布天津、山东、浙江、广东等沿海省市。但在带来不菲经济利益的同时,伴随洋垃圾而来的环境污染也逐渐成为一些地区不可承受之重。
除了加工废旧金属,废塑料回收一度也是子牙镇“循环经济”的重要组成。作坊里拆下来的铜线芯会被送到河北廊坊、邢台等地冶炼,而铜线芯外包裹的塑料线皮,就成为下游作坊的原材料。
和拆解废旧电线、电机的利润率相比,废旧塑料加工获利更丰厚。而处理塑料的工艺并不高深,由于涉及化学物质,处理过程中产生的废气、粉尘对环境的危害非常大。当地村民说,在塑料处理中人们会往里面加“药”,才能将大块塑料分解,于是空气里就有了难闻的味道。那些再无利用价值的垃圾,则会被工人们简单地焚烧,燃烧塑料皮大量释放聚氯乙烯、类二噁英等剧毒物,会对身体产生伤害。
林岚封是土生土长的子牙镇人,上世纪末,“家家烧电线,户户冒黑烟”的情景让他记忆犹新,他说当时在办公楼里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近几年,在子牙镇从事塑料回收再加工的企业和作坊已所剩无几。一是人们对环境污染的重视,二是当地相关部门也在积极整治。
2017年5月,静海集中开展了“散乱污”企业整治取缔工作,子牙镇被列入“散乱污”关停取缔名单的企业有596家。为了完成关停取缔任务,子牙镇相关部门对全镇21个村分3片开展统一行动,被列入“散乱污”关停取缔的企业全部实现“两断三清”,即断水、断电,清除原料、清除产品、清除设备。
《民生周刊》记者在大邀铺村采访时看到,路两旁大大小小的厂房、库房和加工作坊都已大门紧锁,多数厂房内空空如也,难觅往日繁忙场景。
在子牙镇街头,已很难找到废旧物品再加工企业。当地村民称,以前子牙河两岸都是加工作坊,如今,小作坊所剩无几。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一家厂房内仍有些待处理的线皮。冯兰春正在将线皮装上车,看到记者后有些谨慎,他说处理完这些残料,就不千了,现在谁也不敢千这个了,因为管得严。
断供
洋垃圾进入子牙镇,可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当时为缓解材料不足,中国开始从国外进口可用作原料的固体废物,成为全球重要的废品回收国。在天津静海,像黎邹霖这样有生意头脑的人找到了洋垃圾再加工的商机,之后村民们陆续加入,一时间,静海出现大量垃圾回收作坊。
生意越做越大,村里早些年进入这一行业的人都成了企业主,雇佣大量农户对垃圾进行手工分拣。由于人手不够,他们也会从山东、河北、东北等地招工。一些可能含有有害物质的洋垃圾,堆满库房。工人们加班加点地干活,一辆辆满载垃圾的货车进进出出。
经过处理拆下来的铜和塑料皮,会运到河北完成进一步炼制加工。黎邹霖说,一个月下来,每个小作坊最少能处理两个集装箱的货物。铜价波动幅度不大时,每处理一个集装箱货物可净赚5万元,很多人成了“小企业主”。
1995年至2016年,中国进口垃圾从450万吨猛增至超过4500万吨。固体废物中废纸约占六成,占比较高的还有废塑料、废五金、氧化皮等。中国处理了全世界至少一半的纸制品、金属和塑料废品。境外固体废物补充了资源,促进了循环经济发展,但如今,治理成本已超进口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堆积、处理洋垃圾过程带来的次生污染十分严重。
为此,2017年7月18日,国务院发布《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要求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全面禁止洋垃圾入境。2018年1月起,中国正式施行禁止洋垃圾入境新规,停止进口包括废塑料、未分类的废纸、废纺织原料、钒渣等在内的4类24种洋垃圾。今年以来,全国海关针对洋垃圾走私开展了3轮高密度、集群式、全链条的集中打击,全力封堵拦截洋垃圾走私入境。
洋垃圾的断供,直接切断了黎邹霖、冯兰春等人的货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用黎邹霖的话说,除了环保督察、环境整治,洋垃圾的断供才是从根本上切断了再加工企业的生产线。“没有货了,还怎么生产?”黎邹霖说,没有货源,这门生意就不能做了,以后还不知道干什么。
冯兰春来自黑龙江,做这门生意已有多年,他说把残料清理完,就去浙江台州找活千。
出路
事实上,1998年天津市政府开始重视企业环保证资质后,像黎邹霖、冯兰春这样的小作坊一度受到冲击,有时需要通过其他渠道才能找到供货人。不过,有资质的公司很快就开到了家门口。
2002年,距离子牙镇3公里的天津子牙环保产业园正式成立,产业园主打“废物利用,变废为宝”的循环经济。据了解,为了拉动环保产业园的招商工作,园区给入驻企业以地价折扣。拥有处理固体垃圾环评和进口资质的企业开始入驻子牙镇,其中不少公司正是村民们之前的“合作”对象。子牙镇村民们的生意和园区就此连成了片。
2012年,子牙循环经济产业区升级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出于成本考量,不少园区企业将越来越多的劳动外包给子牙镇的小作坊,处理报废汽车、电机的“手艺”传了出来,不少村民也拓展了自己的“业务链”。那些不具备进口、加工资质的作坊,变成了園区企业的“分厂”。
但从去年开始,当地相关部门对加工企业的管理日趋严格,处理掉手中“存货”后,子牙镇所有作坊都不再开工。对于中国将不再接收洋垃圾的消息,黎邹霖坦言,这些小作坊即便搬进园区也未必有生意做,进园区要缴纳60万元的场地费,而没有了货源就无法开工,很有可能会赔钱,周边的小企业主多数不会选择进园区。提及未来的出路,他显得很茫然。
在治理“散乱污”企业之初,子牙镇委、镇政府就一直在为所辖区域内的企业主们寻找出路,子牙镇镇长张培忠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于从事洋垃圾再加工生意的村民来说,撂下这门生意回家务农的可能性不大。如何在现有基础上寻找一种可行的转型方案,是摆在当地职能部门面前的一道考题。
张培忠说,除了发展绿色农业,仓储物流业或许能为当地村民谋求一条不错的出路,原来一些小企业主的厂房、仓库腾出后,剩下的土地都可以派上用场。
在大邀铺村村口,收购废铁、钢料的牌子还在,往日进进出出的货车已几乎看不到,空气里依然能闻到焚烧塑料的味道。
(文中黎邹霖、冯兰春、林岚封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