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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美言悲的经典

2018-07-28咸俊达

神州·中旬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比喻

咸俊达

摘要:一位是德国古典主义大师,一位是唐宋时期婉约派“千古词帝”: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遭遇。两位伟大的诗人却各自在一首诗词之中运用相同的笔法、相近的格调,表达出几乎完全相同的感情。他们使用了何种笔法,又表达出何种情感呢?本分将尝试着从诗人的身份背景出发,分析两首诗词中的所用意象及笔法,从而比较二者在诗词中表达出的强烈感情。

关键词:比喻;反衬;“以美言悲”

一.荷尔德林和“浮生的一半”

浮生的一半

悬挂着黄梨

长满野蔷嶶的

湖岸映在湖里

可爱的天鹅

你们吻醉了

把头浸入

神圣冷静的水里

可悲啊,冬天到来

我到哪里去采花

哪里去寻日光

和地上的荫处?

四壁围墙

冷酷而无言,风信旗

在风中瑟瑟作响。

(钱春绮 译)

该诗最早发表于1805年。以下是诗人的生平简介及该诗的写作背景。荷尔德林生于1770年德国内卡河畔的劳芬,三岁丧父,后应母命学神学,图宾根大学毕业后,专事文哲,与当时大家如歌德、席勒、黑格尔多有接触,以克劳普斯托克、席勒、莪相为榜样。1796年在法兰克福为银行家贡塔尔德的孩子做家庭教师,1798年因与女主人苏赛特恋情曝光而被迫辞职,至1800年二人经常幽会并有书信。1802年诗人自法国波尔多返回时听闻情人苏赛特痛苦离世,至1804年诗人抑郁症间歇性发作,自1805年时常发病,生活不能自理。由其诗歌崇拜者木匠齐默尔收养在塔楼之上,至1843年去世,享年73岁。诗作“浮生的一半”创作于1802年至1804年之间。

诗的第一节描绘了一幅温馨宁静、爱意绵绵的天堂美景:黄梨、蔷薇、湖畔、天鹅。黄梨代表着收获与富足,是夏秋之际的标志;绽放的蔷薇更是浓浓爱意的代表,众所周知,鲜艳的玫瑰作为爱情的象征自古至今,而蔷薇所代表的爱情却又有别样的感觉:邂逅的爱,不期而至的情意。这点我们可以在与诗人同时代的文豪歌德的“野蔷薇”(钱春绮译)诗中得到印证。天鹅作为圣洁高雅以及爱情的化身肇始于古希腊神话中的丽达与天鹅的故事,而这故事也经达芬奇的“丽达与天鹅”油画而蜚声全球,故事中“众神之父”的宙斯所化身的天鹅正式爱情与爱欲的代表。拥吻的天鹅沉醉于清凉的湖水中,这不正是一对沉浸于热恋中的人享受爱情的比喻吗?

然而,诗的第二节却峰回路转。以“可悲”作为基调,发出仰天长叹“哪里去寻”,虽然繁花、日光、荫处都是美的意象,却因“哪里去寻”而荡然无存,而最终留给诗人的只是无言的四壁、冷酷的冬风和瑟瑟的风信旗。诗文原句之中第二节诗句中连用了五个“W”(Wehe 悲痛,Wo哪里,Wenn如果,Winter冬季,Wo哪里),表达出痛苦的感受,因为德语中的“W”的发音是[V],而使得这种痛苦更加令人撕心裂肺,使其“哪里去寻”的长叹也更加扣人心弦。而对这种疑问的回答也只是“冷酷”(kalt)的K音、“无语”(sprachlos)的S音以及“瑟瑟”(Klirren)的K音。这种清脆决绝之音更加增添诗中的无助与凄凉。

这首诗从最初的温馨缠绵到后来的风云突变,看似描述了季节之间的变换,只是多愁善感之人的悲秋之作,而何尝又不是诗人从对之前沉浸于爱情的浪漫安定生活的回忆之中,突然回归现实生活的绝望与无助之感。诗人并未在此直抒胸臆、大声言悲,而是可以描述了之前生活的种种美好,以此完成对现实生活的反衬。

二.李煜和“望江南”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这首词是李煜亡国入宋之后写的词。诗人用这首词表达对故国繁华的追恋及对残酷现实的难堪。李煜生于公元937年的金陵帝王之家,于宋建隆二年(961年)继位,史称李后主。开宝八(975年)年,宋军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后因作感怀故国的名词《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李煜精書法,善绘画,通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在词坛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被称为“千古词帝”。

“望江南”一首开篇陡起,以一“恨”字奠定全词基调,这一点与前面“浮生的一半”略有不同,荷尔德林的诗在第二节中表明诗的感情。之后“望江南”中也以近乎工笔的手法描摹了一系列江南美景:皇家上苑、车水马龙、花月春风。然而这些象征着尊贵、繁华、奢靡、浪漫的意象却只是在“旧时”、只能在“梦魂中”而已,而现实留给李后主的只有“多少恨”了。

这位之前九五之尊而今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所习以为常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景象在他的生活中一去不再复返,只能深留于梦魂之中,所以梦境越是繁华热闹,梦醒之后的悲哀愈发浓重;对旧日的尊贵眷恋愈深,对今日的凄凉便愈发难堪。尽管如此,伟大的词人却并未将这种失国之痛、亡国之殇直接展示出来,而是通过对过往的繁华生活、对故国的点点滴滴的描述而将这种伤痛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去玩味。

三.“浮生的一半”与“望江南”比较

两位异时异地的伟大诗人在这两首诗词之中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相同之处。

首先,诗词名称的选取都是基于对于过往的无限眷恋。“浮生的一半”在第一节中使用比喻的意象表达出诗人前半生所经历的充满希望、富于浪漫、爱意缠绵、安稳平静的生活:从最初的遵母命学神学,毕业后追寻诗歌的梦想,在担任家庭教师时沉浸爱河之中。与第二节中所表达的无助与彷徨相较,诗人内心深处已经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度过了最有温情的一半了,而余生也不过是在踯躅与茫然之中而已。结合诗人生平,该诗成于1802至1804年间,诗人年龄也在33岁左右,自1805年抑郁病重不能自理至73岁去世,33岁几乎是生命的半程。“浮生的一半”一题的选取,也许是诗人想通过对过往的眷恋而结束自己活跃清醒的“生命”的暗示。

与之相似,“望江南”虽然是固定的词牌名,只是诗词格调类型之一而已,但是后主也并非“妙手偶得之”。南唐都金陵(今南京),后主入宋囚于汴京(今河南开封),金陵自然属于江南之地,唐宋之时江南富庶繁华,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词牌中的“望”字何尝不是词人翘首故园、蓦然过往的形象表达。由此可见,“望江南”的选取也是李煜刻意为之。

其次,用笔上以景喻事,选词上流畅自然而不失雕琢。无论是荷尔德林笔下的“黄梨蔷薇、湖畔天鹅”,抑或李煜词中的“车水马龙、花月春风”,看似描摹美景,意在讲述以往生活的快乐安定;无论是之后的围墙冷风还是昨夜梦魂,其实在于对現实生活的无奈与控诉。在选词之上,荷尔德林以第二节的[v][s][k]等“破空”之音奠定全诗基调,使得诗歌朗读起来有撕心之感;而后主先以[en][an]等仄音(恨、苑)铺垫全诗基调,继之隆隆钟鼓之音的[ong]韵(中,龙,风),使词中的幽怨和愤恨顿显得益发振聋发聩。

最后,感情表达时重在“以美言悲”。而悲剧的力量与魅力在于将美好的东西毁坏给人看。“浮生的一半”和这篇“望江南”中诗人的无助幽怨与断肠之感既没有“枯藤老树昏鸦”的类比,也没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直抒胸臆;而是以几乎是工笔的手法描绘着一幅幅过往的美景。然而,这种诗意之美却并未给人以愉悦与欢快的感受,恰恰相反,这种美好却在全诗的意境之中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不堪回首。正是这种“正面不写,而写反面”的反衬笔法使人唏嘘不已:其景愈美,其痛愈深。

古典诗人荷尔德林、千古词帝李煜:一位永别浪漫爱情,一位痛失大好河山;一位处于穷途末路而无从下足,一位囚于异国阶下而生死难卜。看眼前,欲行无路;观过往,更添痛苦。两位伟大的诗人只能将心中的凄苦和以血泪形成文字,不经意间,已然流芳千古。法国作家缪塞曾经所过:“是失望的歌声就越是歌中至美,有些不朽的诗篇都是纯粹的啜泣。”荷尔德林的一半浮生与李后主的江南之望不正是如此吗?

参考文献:

[1]http://www.lyrik-lesezeichen.de/gedichte/hoelderlin.php

[2]http://www.hoelderlin-gesellschaft.de/index.php?id=658

[3]冯锺璞等译:《缪塞诗选》(五月之夜),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

[4]荷尔德林、顾正祥:《荷尔德林诗新编》,商务印书馆,2012

[5]全国外语院系《语法与修辞》编写组:《语法与修辞》(全新本),广西教育出版社,2007

[6]周汝昌等:《唐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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