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金夜话(六)·师簋
2018-07-26丛文俊
文/丛文俊
夷王之世,大篆已近成熟,楷式规范亦早已深入人心,“篆引”风气日渐浓郁。当此之际,能有不甚入时、不甚规范的作品,实出意外,故多留心,兴至而临之。初观此铭尚存拙意,如出规范之外,又似在规范之中,颇不易把握分寸。依理,铭文记叙周王在太室册命师承其祖、父职司,继任小辅兼理鼓人、钟师,并有赏赐,云云,本属于王室作器,何以会有这种滞后现象?
临《师簋》 62cm×62cm
通临《虢季子白盘》整体
合理的解释是彼时的书体演进与文字规范,尚处于自发状态,国家并没有在正字、正体上确立统一规范,这也是宣王时作《史籀篇》大篆字书的原因。
临《师簋》 局部之四
就普遍现象而言,随着大篆书体的日趋成熟,字形结体中的等长、等距、等直曲的图案化标志也就日益凸显,此即王观堂所谓“规旋矩折”之意。不能趋近时尚,就会不同程度地保留古法,呈现出滞后状态,这也是书体演进中判断作品之古今质妍的基本依据。如果不是边远或社会下层书法的滞后,即如此器,那么还要考虑书写者的个性所系,例如文字与书法能力、用字和书写习惯、书范经验等。仔细验证,铭文中一些字的写法比较少见,同字而作异形变化,或以变形几近谬误、如“余”“考”“夙”“扬”等,或随意缺少笔画,或点画移位,不一而足。铭文不过百二十余字,而问题之多,实属罕见,这种情况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验证我们的观点。
临习这类作品,首先要对西周中期的王室作器有一个通盘的把握,在比较、归纳中发现一些相互关联并有助于认识此器的东西。这其中,又以处于大篆书体演进链条上的作品信息最为重要,以便为此器风格求其导源。第二是成就风格的相关技术问题,例如字法、笔法,以及技术运用所代表的美感。假设以“古雅”名之,“古”谓滞后、或曰近古,大体不误;“雅”谓正,正则庄重规范,与此器不合,有评拟失伦之嫌。再次以“遒媚”名之,“遒”言线条质感,以筋骨称之,冝近其实;“媚”言形势,既无唯美,亦无机巧,殊不足动人,亦近失伦。若以“古拙”名之,差几近似,虽不中,亦不远矣。若以“遒润”名之,则视野局限于点画线条,与其风格最近,但需要有补充叙说,以免损失其他美感。如不能辩言其美,则所用字法、笔法即无依托,纵然可以摹拟其形,也难明其意,为临帖所忌。第三,此器略具拙意,须在纵横比较之后方能明瞭。而拙笔之用,持之中庸;不疾不徐,若拒若迎;若留若遣,若重若轻;若收若放,若晦若明;笔势绵密,气体充盈;心契邃古,毫手相从;万千气象,波澜不惊;物我如一,墨妙乃生。
此本为余初临,跋语中有“金文之难学,在于古人动静变化,皆出于天然,或美或丑,自中乎矩,其万千姿态,不易捉摸。惟以静观参悟,以精熟法效,乃能渐知机巧耳”。需要说明的是,临帖须理性认知在前,做到意先笔后,方能称心如意。其中诀要有如今日俗言之“入戏”,亦即入于作品美感风格之中,得其大意,贮之心中,以心驭笔,始克有成。试想,若不解何谓“古拙”,岂能感悟作品?不解何谓“遒润”,岂能从容命笔?所以,临帖所见,不过技耳,而技之运用,道也。《庄子·养生主》记庖丁解牛语云:“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临帖亦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