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味不可名 何止甘如饴——地黄的故事

文/孙灵芝

四月到五月的北京房山区，大大小小的花儿热烈地开着，在这一群花儿里面，我总是对那“小蜜罐儿”情有独钟——地黄花。关于地黄花别名“蜜罐”的由来，《植物名实图考》里说，“余尝寓直澄怀园，阶前池上，皆地黄苗，小儿摘花食之，诧曰蜜罐。”现在小区的孩子们奔跑着，他们小小的手里都捏着大地的馈赠——一个个的小蜜罐儿！一个妈妈蹲下身给小小的孩子送上新摘的地黄花，小孩儿试着咬了咬，然后笑着叫着扑到了妈妈的怀里！

世人皆知“怀地”，乃说地黄是河南的地道药材，却忘了其实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物产，民国十六年北京《房山县志·卷二·物产》记载79种本草药物，其中就有地黄。

古代行医者在采摘炮制地黄的时候，他们又在想什么呢？他们记录下的地黄，又有怎样的面貌呢？

关于地黄，有很多与仙道有关的故事。《抱朴子内篇·仙药卷十一》：楚文子服地黄八年，夜视有光，止手上车弩也。将地黄置于仙药之位，而且有鼓吹视力增强之“疗效”之意。《列仙传》也记载了人服地黄等之后会长生不死，如“山图者，陇西人也。少好乘马，马踏之折脚。山中道人教令服地黄、当归、羌活（独活）、苦参散。服之一岁，而不嗜食，病愈身轻。”追道人问之，自言五岳使，“之名山采药，能随吾，使汝不死。”

地黄也有一些传奇故事。《雷公炮炙论》：“勿令犯铜铁器，令人肾消，并白髭发、损荣卫也。”《品汇精要》说“忌萝卜”，可能萝卜和地黄同食有让人“白髭发”产生衰老的效果，例如《国老谈苑》说到一则小故事——宋太宗喜欢用老成的人，寇准欲求速进，于是将地黄和芦菔一起服用以求白发。此外《植物名实图考》说心腹虫畏地黄，是在蕹菜的条文下记载的：“蕹者，治葛之所畏也，因其畏而治之，如人面疮之畏贝母，心腹虫之畏蓝与地黄欤？”

地黄的药用记载就很多了。地黄花可入馔而食，地黄也可以入粥，但需要注意并非人人皆宜，因为多用于妇人产后和老人血燥大便秘结。地黄花是玄参科植物地黄的花蕾，功能主治消渴，肾虚腰痛。《本草图经》：“为末服食，功同地黄。”《圣济总录》说地黄花粥可以治消渴，“地黄花阴干，捣罗为末，每用粟米两合，净淘煮粥，侯熟，入末三钱匕，搅匀，更煮令沸，任意食之。”《纲目》也说“治肾虚，腰脊痛，为末酒服方寸匕，日三。”《医方类聚》卷二三八引《食医心鉴》地黄粥“生地黄汁3合，生姜1两（取汁），粳米3合。”功能主治初产腹中瘀血，及瘕血结痛，虚损无力。《臞仙活人方》地黄粥：地黄（切）2合。用法用量：候汤沸，与米同入罐中煮之，候熟，以酥2合，蜜1合，同炒香入内，再煮熟食之。功能主治和血生精，滋阴润肺，主老人血燥，大便秘结，吐血。

更著名的是那道“六味地黄丸”。中国中医科学院史欣德研究员用来治疗儿童的弱视、睡眠异常、顽固性便秘等，都取得了很好的疗效。她说适合运用六味地黄丸的小儿特点是中医辨证属于肝肾不足者：偏瘦，好动，入夜睡眠不安，刚入睡时满头热汗出，平时喜欢肉食，高热时易抽筋，大便干结，小便频数，舌嫩红偏胖大，舌苔薄少。有意思的是，如果药能对证，孩子会非常喜欢服用，明明是药丸，却会被孩子当糖果一样含着或嚼着吃，甚至有遇到过主动向家长要着吃的孩子。这些孩子经过用药，睡眠、食欲、脾气性格、大小便都能得到很好改善，身体越来越健康。

地黄也被文人记载。白居易《采地黄者》：“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黄。采之将何用，持以易餱粮。凌晨荷插去，薄暮不盈筐。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穷人入冬即断了粮，马却有粮食吃，并且长得膘肥体壮，说明穷人生活不如富贵人家的马。通过对贫苦农民采集地黄以换取马饲料这一细节描写，强烈对比突出了人不如马这一现象，使人深深同情以采地黄谋生的贫苦农民，也表达了诗人对封建社会贫富悬殊的不平等现象的痛恨。宋代文学家苏东坡受白居易地黄养肥马的诗文启发，《小圃地黄》里“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者，一洗胸中尘。”南宋陆游《梦有饷地黄者味甘如蜜戏作数语记之》“有客饷珍草，发奁惊绝奇，正尔取嚼齕，炮制不暇施。异香透昆仑，清水生玉池，至味不可名，何止甘如饴。儿稚喜语翁，雪颔生黑丝。”刘子翚《鹅峰居士以地黄遗病翁因为作引》夸赞地黄可以让“天马嚼齕黄金涎，渴喷清流香浮川。年深骏足宵腾迈，目有神光破昏昧。”虽然“方经夸异傥不诬”但是，“伊人服之功必倍”。

地黄被画入画作，甚至是衣服纹饰如《新唐书·志第十四·车服》“四品、五品服绫，以地黄交枝”。地黄也被写作书法，著名的王献之《地黄汤帖》“新妇服地黄汤来，似减。眠食尚未佳，忧悬不去心。君等前所论事，想必及。谢生未还，可（何）尔。进退不可解，吾当书问也。”“眠食尚未佳，忧悬不去心”体现了《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证治第三》“……意欲食复不能食……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的记载，而现代临床医生常用百合地黄汤治疗抑郁症（包括抑郁性神经症、妇女更年期郁症等）具有明显疗效。现代研究表明，百合地黄汤能显著增加脑组织内单胺类神经递质多巴胺和5-羟色胺含量，并能较好地改善抑郁状态。

地黄是一个要经过九蒸九晒炮制工序的药物——一株小小的本草，凝练了太多医家的用心呵！我在想，那些医者借由地黄穿越时空在谆谆告诫我们：对待每一个生命，都要去呵护他的周全，为了这些生病的人，“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