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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莠子的狗(外一篇)

2018-07-26祁亚江

延河(下半月) 2018年7期
关键词:村主任

祁亚江

村里来了一群狗,事情是谷莠子干下的。

谷莠子把狗弄来引起了轩然大波,村主任说你把你大引来干啥?

谷莠子没吭气。村主任站得远,最多是远地里骂骂。谁都知道,也只能是骂骂。

谷莠子把狗引来的事出于偶然。村子离镇子不远。上一道坡,拐一个弯儿,再穿过豁岘就到集上了。

集上人不多,地方也不大,每次逢集都有谷莠子的身影。人们一看谷莠子来了,就给他一些菜、水果,还有能吃的东西。对此谷莠子一般不拒绝,也不吃。他把这些东西会装在经常提着的一个袋子里,从上街提到下街,再从下街提到上街。

人们给谷莠子东西是出于同情,但这种同情有时会惹麻烦。如果有一次不给,他会生气,一生气就会闹,一闹就会出乱子。附近的人都知道谷莠子傻,不跟他一般见识。这种傻,弄不好会演化为暴力冲突,因此没人愿意招惹他。

谷莠子拿上想要的东西后还会去一趟乡政府。乡政府在街中心,威严自不必说,可谷莠子来去自如。那些上班的干部一看到谷莠子来了,会立马警觉起来,哄的哄,说的说,甚至还会给端茶倒水。临了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装上,生怕闹个事。

谷莠子折腾乡镇府是有来历的。据说有一年他去要吃的,不给,就砸了门,还把尿撒了一地。干部们见他是个傻子,不往心里去,但也不能再出事,于是就尽量满足他。

这样一个人转街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有时一转一整天。当落日西沉,各个摊位散尽时,他还会在街上转。这时候,他的身边会出现一群狗。这些狗争前抢后,两眼放光,冲着他的袋子看。

谷莠子把袋子打开,拿出东西一一让狗吃。吃完了不说,还要跟着谷莠子。直到有人看见几十条狗从豁岘里上来了,才知道是谷莠子把狗引来了。我的妈,几十条狗!

这么多狗进村有一部分人不安,他们说看着泼烦。也有人担心会害人,至少庄稼、娃娃、家禽会遭殃,但也有些人无所谓,想着怎么和一个傻子计较呢?

起初大家没在意。可村主任一再质疑,理由很简单,谷莠子的东西全叫狗吃了。这让扶贫难上加难,还怎么救济呢?村主任说,就算是镇上给再多的粮,下再大的大力气都是白搭。眼看着那么多好吃的全让狗吃了,谁能坐视不管!

为此村主任曾暗地里思忖怎么灭狗,即便是灭不了也要赶走。这么大一个村子整天让一群狗转来转去不成样子!况且这群狗吃的是公家的粮,而且是重点扶贫对象谷莠子的口粮,上面弄下来也不好交代。

在琢磨了很久后,村主任觉得应该来找姑舅爸。姑舅爸人气旺,加之早年当过兵,更是有人敬,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找他商量。

村主任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姑舅爸说还能咋?狗又不是人,没法赶。

那就杀,要不弄些老鼠药。

可谁去干?

村主任摇摇头。

姑舅爸说这事没法干,就算是灭了,还会有,问题不在狗身上。

村主任一脸无语,懂他的意思。

那些年村里到处都是流浪狗,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狗往农村涌是常有的事。不光是这个村子,其他村子也不例外。谁也说不清这些狗是怎么一下子来到农村的,为此估计都能写调研报告,只是谷莠子不在意。人们只记得流浪狗的样子,更记得谷莠子领狗的样子。但说不清它的来历。杀是杀不完的,除非不往来引。

谷莠子养狗的事在喧闹了一阵后又归于平静。毕竟是傻子,正常人得容忍着保持一定距离。一般情况下村里会把他排除在正常人之外。很少提到他,除非遇到绕不开的事。

作为村里唯一的傻子谷莠子是可有可无的,这首先能从他的处境和住处看出来。这几年家家都盖上了新房子,唯有谷莠子的家是破破的几堵墙,看上去就跟没住人似的。

谷莠子的房子离庙近,破败不说,主要是看上去不雅观。为此有人建议重修一座庙,挪了,但后来没了下文。可办法还是有,有人说干脆给他申请新房子。可前几年救助的力度还不大,以至于最终没有着落。

说起谷莠子就不得不提他的孩子,这还真是富有传奇色彩。谷莠子有三个孩子,个个出人头地,只是谁都想不到是他生下的。

谷莠子傻也就罢了,老婆也傻。比起谷莠子,这个女人傻得更厉害,突出的表现就是大冬天光着脚。关于谷莠子老婆的傻笑话很多,典型的例子就是丢娃娃。人们说谷莠子的老婆经常把孩子丢了连时间都不知道。有一年,看戏他老婆把娃娃从包裹中掉到地上,砰的一声,自己还在那发呆呢,可就是这样的人还成了材。

这样的人能把孩子拉扯大,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谷莠子的孩子不但有出息,长得还好看。最大的是丫头,嫁了人,活得很体面。两个儿子也很优秀。大儿子在外地给一老板当司机,还娶了南方的丫头;小儿子也不赖,现也成家上班了。只是这三个孩子不怎么回家,让人们有些好奇,对此人们也有些看法。

那些条件优越的人更是拿谷莠子现身说法,教育自己的子女如何成才。道理很简单:看看傻子的儿女都成器,你们还有啥不努力的呢?!

当然了,人们对谷莠子除了正面的表扬外,还有一些窃窃私语。这种猜疑归根结底还是出于他们的傻。前面说过,谷莠子除了有个傻老婆之外,还有一个傻弟弟。三个傻子睡在一起能干什么呢?意思不言自明,谁是谁的孩子也分不清。这话村里人绝大多数时候是不提的,提了也觉得不好意思。重要的是这三个娃娃成了材,而且不是一般的出息。谁会在乎他们的父亲是谁呢?

按计划,村主任原本要把谷莠子养狗的事给他的孩子说一说。可不知为啥还是放弃了。一来镇上没怎么怪罪,二来也没发生什么事,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村里有个姓周的中年人是谷莠子的亲房。而且是唯一的亲房。此人长得人高马大,胖,性格也豪爽,经常跟村主任来往,也是村里唯一一家和谷莠子有亲戚的人。这天村主任对他说了谷莠子的事,他没表态。村主任知道他和谷莠子的孩子联系着,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些年也只有他知道这几个娃娃的事。对此谷莠子都不如他。时间过得还真快,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孩子应该长大了,可谁也没有见到过。有人说谷莠子的娃娃是越来越出息了,只是很久没回来。但据知情人说,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去亲房家转一圈,然后放下东西就走了。

为此事情有些扑朔迷离,他们的行踪更是像小说被描述得有些诡秘。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说说,并不在意,但也有多事人质疑: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还用问吗,那么个爹娘让娃娃咋见呢?

说的也是,不管咋说也是他爹妈。

没错。可问题是人家不想见。

熟悉谷莠子的人都知道他的孩子不回家,即便是回去了也无处落脚。想想也是,谁能容忍一个整天与狗为伍的父亲呢,更何况是三个傻子和狗同吃同住。这群狗曾经让村主任丢尽了脸面,娃娃就更不用说了。

谷莠子把狗引回来后很是亲密,丢人和脏不说,还把它们娇惯得不成样子。这些瘦小的精灵在他的喂养下脱胎换骨,容光焕发,有的甚至体格增大超乎常人的想象,谷莠子还给它们一一起了名字。

这些名字让人想起村里的孩子,但谷莠子似乎不这么想。有人说,谷莠子把狗比自己的娃娃都亲,因为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狗吃了。谷莠子把狗安置在家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那些好吃的。有人预测不管是镇上救的,还是儿女转交过来的,大多都进了狗肚子。这事姑舅爸可以作证,他亲眼看见谷莠子怎样喂狗。

姑舅爸是个善良人,也是个实诚人。除了脾气犟点之外,平生最不愿说假话,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乐于助人。村里没人愿意干的事他会干,比如帮谷莠子杀猪。

那年姑舅爸去给谷莠子杀猪,亲眼目睹了谷莠子的窝囊。那种窝囊,曾让他一段时间见到吃的难以下咽。

杀完猪,谷莠子让他们进屋吃饭,一进屋就看见十几条狗围着锅头吃。吃什么呢?吃谷莠子给他们炖的肉,那些肉在群狗的哄抢下变得满地狼藉污秽不堪。

那天他连口水没喝了就回了。姑舅爸说,那个恶心啊简直让人无法形容。

可谷莠子不在意。也可以说是浑然不觉。人狗一家人狗共处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宁可自己饿着也会让狗吃饱。

谷莠子的事一时间让村里充满了笑谈。大家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说明人们对养狗的事暂时不再计较。但谷莠子似乎神气了许多,一出门就会带领狗的大军浩浩荡荡出现在村道上。

平日里对谷莠子不好的人开始提防,生怕那些狗在他的指挥下伤他。

村主任见到谷莠子更是躲得远远的。村主任说,真是亏了先人了,把这么多狗弄回来干啥!

这回谷莠子是听着了。

可村主任以为没听见。就在他扭头的当儿,谷莠子对为首的那只黑狗说,去,咬他!

那狗领命直奔村主任。村主任一看狗来追他,撒腿就跑。这一跑反倒助长了其他狗的气焰,所有的狗都追他。经此一劫,村主任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说不行,得想办法把这些狗弄走。

为此他又找到姑舅爸,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还叫来了谷莠子的亲房。

那天姑舅爸正在家里和几个人吃羊肉份份子,村主任就进来了。姑舅爸说吃肉。村主任说不吃。喝酒?村主任不喝。村主任说是来商量狗事的。

姑舅爸说,弄是弄不走,只能宰掉。

村主任说谁去宰?

姑舅爸说这么多狗谁能下得了手?

那就用药呗。

问题是咋用?这些狗整天与谷莠子形影不离,万一伤着人咋办?

村主任一听有道理,看看姓周的那个人,那人不吭声。就接着说,狗不杀不要紧,人不能伤着。虽说是傻子,也是一条人命。最后还是不死心:难道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办法是有,除非得把谷莠子引开。

引开?问题是咋引呢?他周爸去?

那天村主任和姑舅爸几个人商量了好久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最后只好回去了。紧接着谷莠子家就出了事——第二天谷莠子的弟弟死了!

谷莠子的弟弟名叫田莠子。这个名字真像田里的莠子一样说死就死了。村里人发现田莠子时,他正跌落在河沟里以倒栽葱的形式脑袋着地没了气。但最终还是救活了,只是人大不如以前了。据目击者说,那天田莠子一直在追赶一只兔子,结果栽到沟里了,幸好拉回家才有了气。但嘴巴永远是错位了,很难咀嚼和吃东西了,那种样子直到他死都没有变过来。

那天谷莠子看见弟弟不省人事,哭了一整天,哭着哭着就把在场的人都惹哭了。那些狗更是受了气氛的感染,个个垂头丧气,挤在屋里撵也撵不出。

村主任一来就生气,看着满院子的狗大发脾气,冲着谷莠子说:“连人都看不好,把狗倒是养得好得很!”

有人听着笑了。

村主任说,笑啥呢?不信,等着瞧,这些狗迟早要了他的命!

田莠子出事后,村里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提杀狗的事。村主任不提没人提。那段时间大家忙,退耕还林来得及,谁还管他的事。可谷莠子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以至于有人经常听见他哭。这种哭声有些吓人,让人不安。过激的行为不止于此,有人还看见他去了母亲的坟上哭了好几回。人们说谷莠子这是彻底疯了,真伤心了,从没见过他这么个举动。也有人说谷莠子就这样,要不然不会去坟上哭,哭完不说,还去庙里!

这样一来,有人紧张了,去庙里干啥?

真是说不清。可庙是大家的事,不能让一个傻子折腾。那段时间人们很难见到谷莠子,反倒让人不踏实。当然见不到他不等于见不到那些狗。春天来时狗也会出来跑一跑,主要是发情的缘故。直到有一天田莠子慢慢康复起来,谷莠子才出现在村道上。

谷莠子扶着田莠子在村道里散心有人也就放了心。只是他人消瘦了许多,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整个人也呆了许多。这种呆配合着他的那种傻,让人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段时间,谷莠子陪着弟弟经常在村口转上一阵,然后就回家了。因为他还惦记着那些狗,那些狗跟人一样早晚要吃喝。除了照顾那些狗,他还得照看他的傻弟弟和傻妻子。

有人说这个时候孩子们是应该出现的,可谁也不能确信他们是不是回来过。

回不回来没关系,对谷莠子来说无所谓,反正他的事有人管。这年夏天谷莠子的新房批下来了,很快就盖好了,那是村干部和姑舅爸几个人多次奔波的结果。乡上一再要求对这样的低保户要格外重视,确保年前搬进去。事实上,没用半年谷莠子就举家搬进了新房。

为此姑舅爸和村主任很乐意,跑前跑后忙活了好几天,当搬完所有的东西,大家才想起了那些狗。村主任气急败坏地说,它这些大把人害死了,又跟上来了。

姑舅爸说,谷莠子不死,狗不走。这是肯定的事。

好端端一个新房很快就让狗糟蹋了。

糟就糟了,谁让谷莠子是傻子呢。

摊上这么个人谁也没办法,也别想消停。刚说完有只狗出现在门前,村主任就追着打。姑舅爸笑着说,算了吧,小心再别让伤着了!

救济谷莠子的事儿成了镇上的典范,一段时间被列为工作亮点。那些动辄实施的大型检查时不时拿谷莠子说事,有几次还上了电视。姑舅爸也跟着沾光。乡上让他成为谷莠子的看护人。

这天镇长说,玉成(姑舅爸的小名),有件事得麻烦你。

姑舅爸说,啥?

你得看着谷莠子。

姑舅爸说咋看呢?

也不用咋看,你就隔三差五地进屋看看,只要人好着就行。

姑舅爸明白他的意思。

村主任也接着说,是的,有人照看总归是好事。

姑舅爸有些不乐意。村主任又接着说,看也不是让你白看,给你点辛苦费,再说了,你离得近,看起来也方便。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姑舅爸还是有些犹豫,当晚把这事给父亲说了。姑舅爷拦头就骂,这么个事你也揽过来?

事实证明老人的预见是正确的,自打姑舅爸接了这么个事就没有消停过,回访、检查、开会,光应酬就把他忙得团团转。姑舅妈说,你都了成了谷莠子的人了,整天往外跑,家里的活谁干?

姑舅爸有苦说不出口,毕竟是自己应下的。你得看,以自己的个性要干就要像样,这样一来,的确不一样。村里的确安宁了许多,那些替谷莠子担心的人也放了心,先前预测的不测也没有发生,村主任更是感激万分,见人就夸姑舅爸,一时间他的大名远扬。

自打有人看,谷莠子把家收拾得还算像样,这主要是检查的功劳和姑舅爸的付出。姑舅爸每次到谷莠子家都要给他安顿把屋子收拾好,特别是对那些狗不要太在意。他说把吃的留给自己,狗无所谓,这样慢慢就不来了。

说时,谷莠子也同意,可前脚出门,后脚狗就进屋了,一进屋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辛亏新房子也宽敞,那些狗很快进入自己得领地,吃的吃,睡的睡,把一个刚刚收拾干净的屋子弄得不像样子。

有一次姑舅爸故意使坏没离开,爬在窗户看,看看谷莠子咋样弄狗。结果让他哭笑不得:那些狗见他一走很快就上了炕。谷莠子不但没说啥,还把一只抱在怀里,宝贝蛋蛋地亲着。那只狗得寸进尺,舔着他的下巴做出亲昵的样子。他的老婆和弟弟不但没反对,还在一旁看着笑。

姑舅爸摇摇头知道是不可救药了,也就不说啥了,可万一遇上检查就很麻烦。每次有人来他得提前进屋打探消息再撵狗,那些狗见到生人还是怕。姑舅爸它更怕,听到他的脚步声除了叫几声就往外跑。有人说玉满,还是你厉害,谷莠子的狗最怕你。

姑舅爸笑着不说话。最后说,差不多,其实他也并没怎么打过,只是喊几声,狗就跑了,世上哪有狗不怕人的。

由于谷莠子的帮扶做得好,慢慢地谷莠子也活得像个人样了。这首先从他的衣着看得出来。现在谷莠子一出门人们就会冲他看,发现跟以前还是不一样,起码穿得变了样,就连一向不穿鞋的傻女人也开始穿鞋了。姑舅爸说,无论咋样得把自己收拾好,让女人把鞋穿上。再就是卫生也要讲究,起码脸也要洗干净,至于缺啥就给我说。

谷莠子点点头。可田莠子还是老样子,因为他彻底伤了。自从那次一跌让他神志不清,整个人像孩子一样生活无法自理,谷莠子照看他忙得够呛。

面对这种情况,扶贫力度一再加大。镇上把谷莠子一家的日常用度全包了。村主任说谷莠子的地也不用再种了,自个把自个弄好就行了。

麦黄时节,当村里人忙得热火朝天时,谷莠子是最闲的。闲得只能领着狗转,谷莠子有时也去自己的田里转转,但已经荒芜也只能是看看,心情好时还会给路过的人帮忙。那些人看到谷莠子来了老远就害怕。谷莠子说他想拔麦子,那人说,算了,你还是把你的狗看好吧。

谷莠子和狗寸步不离,他走到那狗跟到那。有人说,谷莠子你女人呢?谷莠子说在家里。

那你还不去看看?

谷莠子一听就走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村里很快进入了冬季,当所有的庄稼收尽时,绿色悄然而退,昔日的荒凉和萧瑟又包围了整个村子。冬闲时节,人们会进入年前的小憩,闲谈的闲谈,打牌的打牌,一年来这也算是最快意的时刻。随着年关的来临,人们慢慢开始准备年货,偌大的村子洋溢着年的气息。扶贫工作正在展开,两节慰问又到了,原本闲了的姑舅爸还是闲不下来,冬季取暖成了问题。

这天村主任让他叫几个人去镇上给谷莠子拉炭。他们拉了满满一三轮炭,还行,谷莠子知道有人来,屋子收拾得还算整齐。

腊月二十八的一天,镇上的人下来检查。

姑舅爸一接到电话就往谷莠子家赶。镇上的人在村口下了车,给姑舅爸打电话问谷莠咋样?

姑舅爸说,等等我去看看。一进门却傻了眼:谷莠子死了,整个人硬邦邦的。

姑舅爸跑出门来就冲他们喊:“不得活了,谷莠子死了!”

死了?

人们迅速跑过来。村主任摸着谷莠子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再看看炕上,田莠子睡得死死的,那个女人更是啥话不说,傻傻地看着他们。

姑舅爸说:“咋死的?!”

没人说话。

看样子不是冻死的。

最后大家把目光聚集在那一炉子炭上,顿时明白了。

谁让你们弄了一炉子炭,这群傻子真是傻到家了,这么一炉子炭烧了快一半,不要命才怪呢!村主任用手拨拉着这一炉子炭,气得面膛发青,再看看地上的那些狗,一个个像没事人一样不肯离去。村主任转身就打,一只狗发出可怜的叫声。

村主任说,赶紧打电话叫他儿子来,平时不来,爹死了总露面呢吧?亏先人还在外面混呢!

亲房给他儿子打完电话就挂了。镇上的人说,后事就交给你们了,接下来就办。再怎么得先把人埋了。

村主任说,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村里了。

大过年的村里死了个人真是让人忙活的。让人感动的是,这次几乎家家来人了,就连那些平日里对谷莠子有意见的人也来了,在这件事上大家体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和同心。

请阴阳的请阴阳,埋人的埋人,就连一向不愿打坟的人也抢着干,毕竟是傻子嘛,就算不给钱也干!

谷莠子的子女第一时间赶到。女儿离得近当晚就到了,第二天儿子也到了。

按照惯例,后天出殡。第二天晚上,大家将丧事商量停当后就各自回家了,三个孩子留下来守灵。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人们进入梦乡时,谷莠子的家里传来一阵阵惨叫。这种惨叫犹如婴儿的哭声,无比凄厉地惊醒了全村的人。

村主任和姑舅爸第一时间赶到,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发现满地的狗都被杀死了,那些狗千疮百孔,鲜血横流,一个个像戳烂的羊皮一样死在谷莠子的两个儿子手下。在场的人都被惊呆了,看着手握钢钎的那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天亮时人们就把谷莠子埋了。那年村里下了大雪,有人对着漫天的大雪说谷莠子死了没关系,可剩下的两个傻子咋办!这下,村里再也没狗了,再也没谷莠子的狗了。

大学毕业后,李秋秋开始收集锁子。那是他刚进清水中学的时候,学校的生活自由而散漫,对一个孑然一身的人来说,他喜欢到处闲逛。

学校不大,坐落在这个小镇上,李秋秋一天要干的事除了教书还是教书。一般情况下,他会早早起来洗漱,完了就去教室。

教室和他的宿舍楼相隔不远。当早自习的铃声响起后,他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教室,然后站在讲台上等着点名。其实点名是装模作样的。李秋秋知道这样的做法可以让每一个学生有种紧迫感。站在讲台上他会随时往门口看,看看谁迟到,谁最后一个到,然后找机会再和他们算账。

对于他的这一举动,学生们心知肚明,因此谁都十分谨慎,生怕他抓个现形。

点完名后,一天的工作依次进行:上课,批作业,写教案,这些事情把他忙得团团转。

对于自己的处境,李秋秋还是觉得满意的,至少学校比其他地方自由。一般情况下,只要你按时完成教学任务,只要学生不出个啥事,你就可以早早出去几分钟,干自己想干的事。

李秋秋刚来这个小镇时百无聊赖,有时候他自己都想不通,在繁华的都市度过四年大学的他,是如何在突然之间就适应了这个地方的。这个镇子原本是一片移民区,可随着国家的重视渐渐变得繁华起来了。刚来的时候他以为这里除了学校就只有一家医院,一个邮局,还有那不大不小的几个饭馆,可时间长了他还知道有许多地方他没去过。

交通还是有些不便,要去更远的地方得自己想办法。根据自己的观察,这里的人很少打车,就算是想打,有时候也打不上。那些年这个地方不太发达,柏油马路还没有维修,鉴于路况欠佳和人们收入的缺乏,人们出行一般是骑自行车的,要么就是电动车和摩托车。

为了方便,李秋秋给自己买了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他在门口修车的车摊上花了五十块钱买回来的。李秋秋早有准备,时不时地拿出来用。

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是他不喜欢逛街,除非是学校自发组织的集体活动,比如年级聚会,比如K歌。除此之外他都喜欢独自行动。

时间长了他对周围的一切开始熟悉了。比如附近有几个面粉厂,不远处还有几家村庄,再走远点还有一些工厂。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另一个镇子,那里有比这更密集的人口,有集市,还有表现当地民俗的一条小吃街。这条街后来成为他常去的地方。

李秋秋发现这个镇子后就经常往那跑,跑来跑去他发现这个地方比自己待的学校繁华很多。

那些年各地大兴文化之风,大大小小的地方开始修建文化场所:文化一条街、民俗一条街、小吃一条街、活动广场、健身器材应有尽有,乡村小镇也不例外。

李秋秋熟悉了方圆百里后,就开始往里面钻。他最爱去的就是那条文化街,那里不但可以解决就餐,还能看到想看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他爱去字画店。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字画、刺绣,还有几家常年对外的古董店。

古董他是不喜欢的,也自认为看不懂。这一方面源于自己知识的缺乏,另一方面对真假缺乏信心。那些年,他时常看到被骗的信息,有人更是因倒卖古董被骗得倾家荡产。教训应该引以为戒,因此即便是他走进那些古玩店,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看看,谈不上买与不买。

但字画店还是让人值得一看的。当地有句名言:“清水的字画德阳的笔,南泉的石灰不沾泥。”说的就是这里的字。

李秋秋很佩服这里人的文化底蕴。在这里,家家户户的人能写字绝不是夸张的事。近年来随着人们对文化的重视,书法迅速流行,以至于学校都开始搞书法讲座。前几天,清水中学还请来了当地的几个名家现场泼墨。

李秋秋也不懂书法就是喜欢看。这天他照例来到文化一条街,先是吃了一碗面,然后就开始挨家挨户转。时间恰好是中午,街上的行人都去午睡了,人不多。由于天气的原因,这条街有些困乏和疲倦。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街口就走进一家字画店。

字画店不大,门半张着,情景和氛围显示出一种素雅的味道。当他看到那些悬挂在墙壁的崭新字体时,他的身子不由往前抽了一下,紧接着一串门铃把他敲醒。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太急了,以至于没有看清悬在门口的那串铃铛。

李秋秋走进去后发现屋子没人,可又不好意思出来,这间屋子像一张巨大的嘴巴吞咽了他。他绕着柜台挨个转了一圈,发现装裱的字画大同小异,很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临了他还看了看那台字画装裱机,此刻也正处在休眠状态。

李秋秋等了半天没见人出来,就打算走。正当他伸手触及那根明亮的门把手时,他的目光突然停住了。

他看见了一把锁!准确地说是好几把锁。这些锁一字排开,像悬挂的珍珠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

李秋秋说,哪里来的这么个锁?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吗?为了看得仔细,他把自己和那把锁的距离拉到最近。以至于后来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一中午的时间,都像在和那一把锁交谈。

那把锁悬挂在用金属制成的书架上,在其他四把锁的最把头,纤细的锁身和温润的支架让人想起女人皮肤。他仔细地看看还发现锁身其实布满污垢,但他不介意,与那些光鲜而造假的现代仿品相比,它显得优雅而持重,甚至气定神闲。

他顺手就把它拿下来,冲里面喊:“有人没?”

二楼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紧接着他听到一些说话声,很快楼梯上露出两条慵懒的大腿。那是一个略带肥胖还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那人边下楼边打着哈欠对他说:“什么事?”

“想看看这把锁。”李秋秋对他说。

他显然对他的选择有些失望。要不是李秋秋执意喜欢这把锁,他是不会把他叫醒的。按照他的想法,他绝对以为眼前的这个来客是来挑选字画的,没想到把他叫醒后选了这个东西。从他那冷漠和困乏的表情,李秋秋看出他对他的造访充满了敌意。

李秋秋说:“这个锁子你卖吗?”

那人说:“卖。”

“多少钱?”

“你看能值多少钱?”

经他这么一说,李秋秋反倒觉得这把自己难住了。但他突然清醒过来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急切,讨价还加应该与他打持久战。于是就故作镇定地说:“这不好说,你开个价吧。”

那人说:“不就一把锁子嘛,你看着给。”李秋秋看着他的眼神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他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仓促和懊悔。这种懊悔又有一种急切出手的无奈。

李秋秋说:“三十行不?”

那人看了看他,说:“三十有点少。”

李秋秋接着说:“那多少能拿?”

那人说:“三十就三十,喜欢拿走吧。”

就这样李秋秋把锁拿走了。换句话说,他对这把锁的得来有些窃喜和意外。事后,他自己都说不清那天他为什么如此爽快地用三十块钱买了一把锁。

锁子买来后他时常贴身带着,以至于不得不背起那个闲置已久的黑色皮包。一切可能是有预感和征兆的,那天从未背过包的他竟然把后来一直装锁的这个包背给上了。

买完锁后,他把它特意装在里面夹层的拉链里,返回学校。那天他无比兴奋,骑着车子一路向西都没感到疲乏。临近晚饭的时候他回到学校,因为晚上还有晚自习,他得暂时把这把锁搁置下来忙学生的事。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打自己买了这一把锁后,他就开始情不自禁地收藏锁子。

这种想法有时到了疯狂和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平日里除了上课,李秋秋动不动就往外跑,周围几个古董店都被他跑遍了,就连最远处城里的那些古董店他都不止一次地亲临。他见到锁子就买,只要价格合适从不反悔。办公室和他一个关系最好的同事见到他们这么捣鼓锁子就对他说:“秋秋你弄这么多锁子干吗?”

他笑了笑说:“没啥,自己玩。”

李秋秋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是闹着玩的,可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他说收藏一方面得讲缘分,一方面还要严谨。李秋秋举例说,比方这品相就容不得半点马虎。

闲暇时分,李秋秋就把他收藏的那几十把锁子一字排开,仔细端详。他曾经自豪地对前来参观的同行说:“看看我这品相,这些锁子虽然旧了,有些年头,但都是完整的,没有啥磕磕碰碰,就算有也只是某个地方磨平了。”

有行家就不以为然,说:“哪呀,老东西都有缺损,如果给我一个价值连城的烂锁,哪怕是半个锁,甚至是一个锁把,我都要。”

李秋秋说:“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要,我的锁都完完整整的。”

那人就说:“对了这么多锁你打算咋办?出手不?”

李秋秋说:“不出手,自己留着,看。”

李秋秋收藏锁子的消息本来是不想叫人知道的,可慢慢地人们还是知道了。对此他有些懊悔,也时常自我反省。

作为一个刚走上讲台不久还未转正的青年老师,他不想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李秋秋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关乎未来前途,于是就尽量回避那些与收藏有关的事。好在学校是比较封闭的,大多数时间人们在忙着教学很少有人能说起这方面的事,但偶然放松下来的时候也有闲聊的。那些年,大家聊得最多的是谁有多少房子和钱,谁嫁了大款,哪个老师有婚外遇,等等。当然,后一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只有到了闲暇时刻,办公室人数不多时大家调侃着说。

对于这些谈话有时候他也听听,但并不怎么发表意见。这些年他已习惯了教师的谨慎和平庸,但他自得其乐。比起那些在重要部门工作的经常忙得不可开交的同学而言,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起码没那么紧张和负担。

因此他尽量避免与人交谈,他知道一不小心就会祸从口出。

有时候实在无聊了他也会跟老师们开开玩笑,但大多是一些除了收藏之外无关痛痒的事,再就是谈谈学生的表现。现在的学生不听话,动不动逃学打架,作为班主任的他得随时盯着看。平日里上完课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办公室,要么写写教案,要么跟老师们聊聊天,再就是去教室里转一圈。当然也有特别无聊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他的锁子,想完后就拿出有关收藏的资料看,那是些他花了大价钱从网上买来的专业资料。渐渐地,他由一个收藏爱好者变成收藏锁子的行家。这样的称谓有些过当,可老王认为本市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把锁子研究得那么深。

李秋秋自知老王的话里含有许多赞美之词,但他并不说破,反倒是更加谨慎地收集资料,以便把锁子把玩得更精。

为了保密,他把那些关于锁子的收藏画册压在办公桌上一摞厚厚的资料下面,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翻一下,有时候看得入迷竟忘了下班的时间。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尽管他极尽能事想尽办法不让人知道他收藏锁子的事,可时间长了还是有人知道了,最后竟然连学生也知道。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里批作业。一个学生土头土脑地跑进来说:“老师,听说你收锁子呢?”

李秋秋心里一惊,差点说你咋知道的,但随即又镇定下来没说出口。

李秋秋看着这个一脸渴望的学生说:“想说啥,说。”

那孩子说:“老师,我家有一把锁子,肯定是老东西。”

李秋秋一听来了兴致:“啥时候的?什么样子?”

那学生看着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秋秋说:“那啥样子你总归知道吧?”

学生立马接上说:“颜色是黑的,长长的锁杆,具体啥时候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秋秋听完有些泄气。据他的描述,他初步推测这肯定是一把普通的锁,最早只能上溯到解放前。李秋秋曾经在一本地方志上看到这种锁解放前在陕甘宁一带甚是流行,后来就慢慢地消失了。

虽说时间不长,但还是有收藏价值的。但他同时又有一丝担心,担心它很有可能由于这个孩子的错误描述而错过收藏的良机。

在冷静思考后他说:“这样吧,明天拿来我看看。对了,一定要征得家长的同意,同时还得保密。”

那娃娃很聪明,冲他使劲点点头就出去了。

过后,他有些懊悔,想着自己为了收藏锁子怎么跟学生搭上了,但他更懊悔的是自己收藏锁子的事学生是怎么知道的?想来想去可能是自己上课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当一个原本的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时,李秋秋反倒轻松了,他给自己打气说,不就是收了几把锁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学校里赚外快的老师多的是,有的甚至是明令禁止的,人家照样干。

这样一来反倒没什么牵挂,李秋秋在自我开拓和辩解后,一身轻松地回到宿舍。

宿舍的门没开,根据以往的经验,小李又不在,他想了想说这样更好。今晚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一下自己收藏的全部锁子了。

吃完饭,他把那个大皮箱从床底下拉出来,打开拉链上的那把锁,然后挨个开始清点锁子。锁子一个不差,原封未动地躺在里面,按照早已打好的铆钉的布局有条不紊地悬挂在箱子的各个角落。今晚真应该感谢那个女孩,因她的存在小王才这么知趣地缺席。小王的缺席为他欣赏这些藏品提供了多么宝贵的机会。他把皮箱抬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床头的台灯开始挨个检视那些久违的面容。

锁子在灯下一个个泛着动人的光泽。

他仔细清点了一下皮箱一共有四十七把锁。这四十七把形态各异,个性鲜明的锁带着远古的气息向他走来,忽然他觉得这一切都上天安排的。谁能想到,这些曾经被人遗弃散落在生活各个角落里的陈年旧物,一下子聚在一起面容光鲜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它应该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不对,每一把锁都应该有一个故事,不然它们不会如此苍茫、如此神秘地出现在世人眼前。

李秋秋把每一把锁把玩得炉火纯青。由每一把锁他想起了它们的年代、它们的故乡,甚至那时的天气状况,再就是他们的经历和最后的宿命。李秋秋觉得它们应该在向世人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讲述什么故事呢?他说不清。可这正是收藏迷人的地方,他甚至认为收藏最高的境界就是让收藏者破解那些藏品讲述的故事。千百年来,之所以有那么多人热爱收藏,就是想透过藏品破解它们身上一个个悬而未决的故事,至于能否破解不得而知。

难怪那天他第一眼看到字画店的那把锁就那么痴迷。不得不承认,这把锁一生都是他的挚爱。

他把所有的锁子翻来覆去看了好长时间,然后用柔软的棉布擦了好长时间,最后又一个个放回去。

在这期间,他特意把先前收来的那把纤细的铜锁留下来了。他想把它放在自己身边,他想拿出来戴在自己身边,就算是走得再远也要戴着。第二天刚上课,他一抬胳膊在黑板上写字,锁把就从裤兜里露了出来。极为巧合的是,刚一下课,那天那个答应给他拿锁的学生把他家里的锁也拿来了,结果一看让他大失所望。

李秋秋把学生拿锁的事讲给同行的老王听,老王说你太较真了。李秋秋明白他的意思。老王说搞收藏这一行,有时候不能论真假。李秋秋辩解说,但至少要能分出真假。老王紧接着说,问题是谁能论真假,你和我会吗?

李秋秋有些没底气了。老王又说:“说句话你别见怪,就比如你那些锁,真正属于那个年代的怕不多!”

一句话让李秋秋没了底气,话不投机三句多,他转身就走了。事后他觉得老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当初他收藏那些锁时就没那么想过!

关于这些锁的真假李秋秋一直觉得它们是个谜,就算是假的他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心是诚的。心诚则灵。这些年他每遇到一把锁前就心生敬畏,以至于看中后毫不推辞就把它拿上了。因为这些锁带着迷人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在好长时间流连忘返难以自拔。

李秋秋把每一把锁带到新房是后来的事。那时的他正再为装修新房到处奔波,装修时他特意让师傅在他的书房打个柜子,师傅心领神会。几天后,他把皮箱里的四十几把锁全部拿出来挂到粘钩上,效果果然不错,令他满意。

这年冬天,李秋秋再次参加古董同行聚会,会上有人要以高价回收李秋秋的四十七把锁被他当面回绝了。那人说这个价你都不买,迟早会后悔。

李秋秋回来后又一次看了看他的那些锁,觉得有一件事让他放心不下,那就是老王说的开锁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在偶然的一次交谈中提起的。老王说,秋秋,你信不信我能找一个人把你那四十七把锁全部打开。李秋秋说我不信。老王哈哈一笑就走了。

老王说完倒让他有些担心,万一有人能把它们打开,那不就说明这些锁全是假的嘛。因为一把钥匙只有一把锁,如果打开了肯定说明它们不是老东西。他甚至想,如果那些悬挂在国家博物馆里的千年珍锁被现代人一下子打开,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结果太让人伤心了。

锁就应该是锁,应该锁上,只能在需要的时候打开。如果打开了,就说明魂已经没有了,至少那些神秘和诱人提前不翼而飞了。

解锁的事让李秋秋在好长时间寝食难安,打与不打更让他进退两难。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该试一下。为此他背着老王打听过好多开锁匠,见到他们就问:“老锁子能打开吗?”那些人一致说:“打不开。”李秋秋觉得放心了,又问:“那咋样能开?”

他们说:“只有一个办法,砸开。”

李秋秋失望而归,失望之余又有几分庆幸。最后他彻底打消了开锁的念头,与其让一把锁疼痛地打开,不如让他沉睡千年。奇怪的是那一段时期的老王死心不改,对开锁的事天天惦记,动不动给李秋秋打电话说有个高明的师傅一定能把他那些锁打开。李秋秋说他不想打。老王说,你放心吧,既然打开了就能锁上,不妨试一下。李秋秋还是不同意。最后老王有气恼地说,你那些锁一共值多少钱?就算打坏了我也能赔得起吧!

开锁的事就这样到此为止。

李秋秋毫不在意。后来乘着收藏的大好时机,他又收了几把锁,这些锁花花绿绿,品相俱佳,把他牵挂的那几个时代全都填满了。李秋秋春风得意,一鼓作气,乘着上天赐予的财气想把婚礼办了。

可让他沮丧的是,没过几天小区对面就发生了一件凶杀案:一位即将结婚的新郎把他的妻子杀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好像是因为三角恋吧,最后导致惨剧。

那天的场景他历历在目,下班后的李秋秋正在为收来的一把锁而信心百倍,经过路口时却发现对面的小区门口挤满了人。

有人说杀人了,还有人说警察也来了,李秋秋高涨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回到家他第一次没有看那些锁子,后来他更不想把那些锁子打开。他对老王说,锁子就应该是锁子,没人愿意把它打开。

后来他们见了面,就再也没有提开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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