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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树

2018-07-25周华诚

杭州 2018年24期
关键词:一篮柿树暖气

柿子是很吉利的,画一幅画,全是柿子,就可以题名“柿柿如意”,要是柿子与芋头画在一起,便是“事事遇头”,啥事都能有机遇,送人也有面子。齐白石画了几十幅柿子图,个个憨态可拘,意气欢喜。上次我去逛北京的老胡同,就在齐白石的故居里见到一株柿子树,一颗颗柿子挂在枝头,好看。那四合院里也有一颗石榴树,石榴在深秋咧开嘴,一眼可以看到猩红的果实。

北京,老舍的故居里也有柿子树。他的院子自己起了名叫做“丹柿小院”。南方人院子里爱种石榴、枇杷、桂花,柿子少一些。文人的院子里最爱种石榴。石榴花好看呀,至于果实,倒真的不一定要摘下来吃,画在画上就很好。

南方柿子圆溜溜的,北京的柿子是四方形,上面还有一个盖,有点像茶壶盖,怪不得叫“盖柿”,据说是清凉的。天气冷下来,鲁迅文学院的宿舍里还没有开暖气,有同学就叫冷。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我怕热,尤惧怕北京暖气的天干物燥。以前冬天到北京,最受不了又热又闷又燥的暖气,夜不能寐,犹如困兽。霜降的时候,城区还没有集中供暖,我希望供得晚一些才好。

如果暖气太干,倒是可以吃柿子解燥——南京人黎戈说柿子是“冬天最贫贱的水果”,而且“大冬天被暖气烘得口干舌燥,此物正是最解燥的冷饮”。黎戈出了新书,某天晚上我读到这一句,才知道柿子有这功能。我被北京的干燥弄得烦人,唯一的办法是拼命喝水。可是喝水也不顶用,水分输送不到身体的边远角落去,皮肤干,鼻子也难受极了。我只好用土办法,在房间里加湿,一只加湿器整天开着,再把一只电水壶也开着,水煮开了,一直咕嘟咕嘟地冒泡,水汽氤氲,居然有了一点仙境的意思。有一天晚上,鲁院的保安来敲门,说你在房间抽烟了吗?我一头雾水,因我从不抽烟。回头望见房间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红灯一直闪着,才知道是地上水汽蒸腾所致,不禁哑然失笑。

有一回,南方朋友过来,我带去牛肉面馆吃面。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个男人站在水果摊外面吃柿子,吃得两手都是粘乎乎的汁水,还有软蔫蔫的柿子皮。因为嫌麻烦,我不喜欢吃柿子(事实上,因为嫌麻烦,我也不喜欢吃芒果和猕猴桃)。从前在南方的故乡,村里分回来一篮青黄的柿子,大人细心地藏在米缸里,也不记得过了多久,拿出来时,表皮上依然敷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柿子却已经发软,似乎吹弹可破。

那时候村里有一棵古老的柿树,到了秋天柿子成熟,全村老小都汇集到树下来。年轻身手又敏捷的小伙子,就会上树去采摘柿子,一筐一筐地用绳子吊下树来。最后由村里的老人,统一过秤后平分到各家各户,孩子们抱着一篮柿子欢喜地回家去了。我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然而最后一次,大概是因为柿子分不匀,就有鲁莽的家伙把整个大枝桠砍下来,连果带叶,据为己有。别的人当然也很不服气,拿了斧头,在根上砍斫起来。这样的瓜分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没用多久,一棵数人合围的老柿树就轰然倒地,然后连树桩也给瓜分了个干净,只留了一地的柿子汁液,以及残枝败叶。那时候,我人还很小,却第一次见证了柿树的消亡过程,感到了人心的可畏。很多时候,一旦群体作起恶来,破坏力真是巨大,简直不可收拾。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村里的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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