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条
2018-07-24李立泰
李立泰
在艰苦的抗战岁月里,奶奶为缴党费犯愁。
缴啥啊?别说钱,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到了。虽然半年党费仅六分钱!
区委同志讲,缴党费没现钱,实物也行。
奶奶入党是拼出来的。爷爷的抗日武装被围,被鬼子杀害了。奶奶擦干眼泪,用工作来排遣痛苦。她救治过许多伤员,特别是救活了重伤员桑谷华。
奶奶把情报藏到纂儿里,背着草篮子,顺马颊河大堤树丛走,累得浑身大汗,褂子都湿透了,终于及时把情报送到县大队。天黑前她还要背着一篮子草回家。
除此之外她积极组织妇救会员做军鞋,带头交军粮……
这天晚上奶奶去村支书家开会。
一进屋,奶奶感觉今晚开的会不同往常,气氛严肃,区委的同志也在场,还跟奶奶握手。
一贯好抽烟的支书,这次没叼烟袋。村支书对奶奶说,你的入党申請,批准了。奶奶心里一阵激动,脸立马红了,说,我合格吗?
合格。但是,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工作继续努力,起先锋模范作用。奶奶点头,记在心里。
区组委说,欢迎你,王同志。
支书把党旗挂墙上,奶奶看着鲜红的党旗,举起右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按时缴纳党费,积极为党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随时准备为党献出一切,永不叛党!”
奶奶后来回忆说,小小棉油灯,如豆的灯火,照得几个人影影绰绰。但鲜艳的党旗映红了脸,照亮了心。会场虽小,意义重大。我第二次生命,起点就在那间小屋。解放后参加那么多次市县的党代会、妇代会、积代会,都没我入党的会刻骨铭心。
每月一分钱党费,一年一毛二。若放到今天一毛二还叫钱吗?地上丢一毛钱甚至一元钱,人也未必会弯腰去捡。可当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那时一年未雨,旱得冒烟。人们成群结队地逃荒要饭。村庄荒芜,兔狐出没。
县委指示,精兵简政,开展大生产运动,共度灾荒。
奶奶思忖,区队战士吃了上顿愁下顿,甚至饿着肚子打鬼子,那怎么行啊?
奶奶抬头看院里的大榆树。往年春天分期分批地撸榆钱儿,能吃一个多月。现在榆叶碧绿,奶奶还没舍得吃它。现下灾荒,可派上大用场了。
奶奶叫父亲爬树,捋榆叶。父亲捋一篮子榆叶,放下来。叔叔抓一把榆叶就往嘴里塞,奶奶却叫他别吃。叔叔哇地哭起来:“我饿,我饿。”
父亲也多想吃把榆叶啊,鲜嫩的榆叶在手里过了一遍,也没敢尝。
奶奶蒸了一锅榆叶窝窝,那点儿可怜的高粱面,几乎蒸不成个儿。奶奶给父亲和叔叔蒸了几个野菜杏叶团子,因为实在蒸不成窝窝了。
榆叶窝窝熟了,锅上冒出香甜的热气。叔叔瞪着大眼看着,大家都饿了一天。
村支书批准奶奶把一锅榆叶窝窝作为党费上缴。
奶奶提起榆叶窝窝走时,叔叔又哭了。奶奶想放下一个给父亲和叔叔吃,可是战士们也在饿肚子!她心一横,坚定地走出家门。
在全市“纪念建党90周年图片巡回展”中的“难忘的岁月”展室,我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烂乎乎的(放大若干倍)奶奶的党费收条。
收 条
今收到豆腐梁村王氏今年全年党费——一锅高粱榆叶窝窝。
区长:李善亭(区委副书记、区队长)
1943年农历五月十七日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北京文学》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