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何处(外一篇)
2018-07-24蒋静米
蒋静米,1994年出生,浙江嵊州人。作品见于《台港文学选刊》《诗刊》《中国诗歌》《青年作家》等刊,曾获第六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第二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奖”等奖项。著有诗集《互文之雪》。
以前看过一个小说,是讲一个普通女人,嫁人了,过着一段普通的日子。她运气不大好,身体有点小毛病,婆婆整天支使她干这干那。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厌倦了自己的生活,厌倦了每天做家务,厌倦了婆婆的挖苦和啰嗦,于是她决定离家出走,她要去自杀,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去自杀。这似乎是个永恒的主题,那就是真正的生活究竟在什么地方。小说中的主人公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过去,只是那些琐碎的让人心烦的无数细节拼凑起来,足可以把一匹骆驼压垮。于是她想到逃离和背叛,她觉得她的生活不该是这个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叫蓝波的人说,生活在别处。这句话后来被刷在一所大学的围墙上。人们认为这句话很对,因为他们也觉得只有外国的围墙才这么有情调,而自家门后的围墙上只会刷“少生孩子多种树”。但可恶的就是,生活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这个模样。英国留学生会告诉你,牛津的学生一样从机房拿纸。生活在别处也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而更悲哀的是,这个女人离开家之后她忽然那么担心孩子、她的丈夫,还有那个让她讨厌的婆婆,她很想去把那只烧着水的水壶拿下来,因为水此时大概已经滚了。她意识到,如果没有她,整个家庭都会乱套。很多人都想只为自己而活,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独来独往像头孤狼,很拉风,可是也很悲哀。真的有人敢要一片没有边际的天空吗?我多少有点怀疑。但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人想被关在笼子里。可是要去哪里,无非是从一个笼子飞向另一个更大的笼子。一次次出走,又一次次回归,终究只能生活在这里而不是那里。
这个故事有着一个注定的結局,女人最后回到家,被丈夫打了一顿,婆婆叫她去把水烧开,她说,哦。这个时候她觉得很安心,尽管生活没什么改变。
香港有个词人,有段时间我很喜欢他,后来知道他三十岁以前是外交部新闻官,前程大好,结果为喜欢的女人跑去荷兰,差点闹出外交事件。后来,同时代的那些人有的称霸词坛,有的改行做起商人,也有的沉寂了,而他还在世界各地奔跑。
这也真好,故事的最后所有人各得其所。
只有当下
说到蓝波,我只想得起莱昂纳多演的那部《全蚀狂爱》,顺便说一说这个译名真是烂大街,另一个译名是《心之全蚀》,不相上下。确实它的片名直译过来,就是全蚀。那个时候莱昂纳多大概才20岁,或许更年轻点,正好是他最好的年龄,也难怪魏尔伦爱蓝波,以前爱他的肉体,他死后的漫长时间内则足够来爱他的灵魂。故事的开始是一封从巴黎来的信,于是十六岁的蓝波登上火车,嘴里衔着烟斗,穿过聚集着人群的拥挤嘈杂的巷子,施舍贫穷的人们,尽管他也是一样一贫如洗,风尘仆仆。他抛下故乡那个肮脏贫穷的村庄去巴黎。他年轻、快乐,富有美貌和才华,他热爱世俗的人们,但把世俗生活抛在身后,他像所有富有才华的诗人一样骄傲嚣张。
以前看这个电影看到的是爱情,现在再看却有点变味了,不再是那么回事。它似乎是在讲与世俗的对抗,蓝波厌恶巴黎的文艺圈,厌恶那些诗人们的聚会,他们聚在一起朗诵诗歌,已经腐朽的法国诗,然后互相吹捧,就像一群愚蠢的人。而他想开创一个新时代,他想创作而不是出版,他也不相信爱,嘲笑魏尔伦的婚姻和家庭。但生活必须得过,你可以冲这个时代做鬼脸,也可惹怒你痛恨的蠢人和学究,但是你得过活。而人们在他死后才发现他的才华,有些总是死后方生。蓝波后半生去了非洲,只有贫穷和苦难才是他的爱人,或许如他所说去成为每一个人。我不喜欢这么来看这个故事,这让我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它。有人谈到《红楼梦》中林黛玉劝贾宝玉不要饮冷酒一节,说从前看到情爱现在看到养生。时过境迁感慨也都不同了,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对我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和羞愧,现在一想到这句话都觉得羞愧难当。不过幸好,我还是一个喜欢飞扬跳脱的人,人若犯我,我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仇视痛恨他。有话说得好,若我遇着了祢衡,也是要砍的。
偶像终归是要留在传奇里供人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