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场与科举词汇翻译策略研究
——以《儒林外史》为例
2018-07-24张丽红卢志宏
张丽红,卢志宏
一、引 言
词汇的翻译必须在准确把握词义的基础上进行。要理解词义,就要进行义素分析,就要把词汇放在“语义场”(semantic field)范畴里进行考察。德国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特里尔(J. Trier)最早提出“语义场”概念,但是直到20世纪50年代,随着美国结构语言学的发展特别是义素分析法的提出,语义场理论才逐步引起学界的普遍关注。语义场理论认为“语言的词汇不是简单的独立词项的列表(如词典的词目所示),而是组织成一些区域,即场,场内的词以各种方式互相联系互相定义”*[英]戴维·克里斯特尔编,沈家煊译:《现代语言学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319页。。同一语义场的各个义位,包含着相同的和不同的相互联系的义素,包含着系统意义,从而组成一个义场,共同反映外部世界的一个体系,带有鲜明的民族特点和时代特点*贾彦德:《语义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50~151页。。语义场理论也引起了翻译界学者的关注,奈达(Eugene A. Nida)曾指出,“一般词典在给词项下定义时,大都提供所谓实用语境的分析。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种分析十分管用。但就翻译工作者而言,还必须弄清意义的各种细微差别。而要判明这些区别,就必须通过语义场里词与词的对比,对词项的意义关系作出分析”*谭载喜编著:《新编奈达论翻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第162页。。
《儒林外史》是清代一部以知识分子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长篇讽刺小说。小说中有很多涉及科举活动的描述,这在作者同时代的人看来,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但是到了科举制度废除100多年后的今天,读者对其中一些科举词汇理解起来就比较吃力。清代学者戴震曾说:“昔之妇孺闻而辄晓者,更经学大师转相讲授而仍留疑义,则时为之也。”*戴震:《戴东原集》卷三《尔雅文字考序》,合肥:黄山书社,1994年,第275页。况且要把这部伟大的作品译介出去,让不同文化背景的外国人理解科举制度更是难上加难。也正如王佐良教授所言,“在一种文化里头有一些不言而喻的东西,在另外一种文化里头却要费很大力气加以解释”*王佐良:《翻译与文化繁荣》,《翻译通讯》1985年第1期。。法译本《儒林外史》的《引言》也反复感叹“《儒林外史》也许是中国古典杰作中最难读懂的”*钱林森编:《法国汉学家论中国文学》,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第154页。。作为至今唯一一本《儒林外史》全译本,杨宪益、戴乃迭译本(以下简称杨译本)就特别关注了小说中的科举内容翻译问题。译文后特别附录了The Examination System and Official Ranks Referred to in This Novel,对科举制度作了系统介绍,以帮助译文读者理解小说中的人物背景及内容。在《儒林外史》中,大量的科举词汇以语义场的形式存在,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不应孤立地看待科举词汇,而应通过分析科举词汇语义场并基于此采取相应的翻译策略,或可使译文更具整体性和系统性。
二、《儒林外史》与科举词汇语义场
索绪尔认为,“民族历史和文化都会影响到语言的发展,语言也在民族历史和文化传统上打上自己的烙印”*刘润清编著:《西方语言学流派》,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年,第68页。。科举制度作为隋唐以来历代封建王朝重要官员的考选录用制度,其产生、发展和消亡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科举制度是从汉代的察举制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发展过来的,以隋炀帝创建进士科作为其正式产生的标志。科举制度在唐朝得到完善,宋朝得到加强,明清时期发展到了极致,即八股取士,在清末的1905年被清政府废止。科举制度深刻影响着当时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行为模式和生存状况。中国古代典籍对科举制度有详细的介绍。唐诗和传奇小说、宋元戏曲话本以及明清小说中都有大量反映科举的作品。特别是在清代小说中,像人们熟知的《红楼梦》《聊斋志异》等名著都有关于科举活动的情节,典型者如《儒林外史》,其对科举考试的诸多方面都有详尽的描述,在语言方面出现了一批专业术语即科举词汇,它们是反映科举制度和文化的重要载体。这些科举词汇广泛存在于古代典籍之中*以进士一词为例,在北语语料库(BCC)古汉语栏目中有249168条检索结果。,为我们研究科举词汇语义场提供了丰富的语料。
科举制度经过长期的发展完善,到了明代基本成熟,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制度体系,表现在具有完备的考试程序、固定的考试时间和地点、专门的考官和试卷、明确的录取标准,等等。这一时期的个别科举词汇的义位仍会发生变化,但义位间的内在联系变得紧密牢固,语义结构趋于稳定,科举词汇语义场也随之稳定和有序。在科举词汇语义场中,所有科举词汇的语义是互相依存和互相制约的。要确定其中一个科举词汇的语义,就必须把它放到语义场中,并比较这个词汇与其他词汇的语义联系,弄清其所处的位置。清代沿袭明代科举制度,科举词汇语义场也保持了相对稳定性。而随着1905年科举制度被清政府废止,科举词汇语义场也逐渐退出现实语境。虽然一些科举词汇如状元、秀才、八股文等还在现代汉语中使用,但多取其引申之义,故其语义已发生较大变化,并且它们大多是孤立地存在的,很难再构成语义场。这也是后来的读者越来越难以读懂《儒林外史》等著作的原因之一。
作为科举活动的全方位反映,《儒林外史》存在的大量科举词汇在客观上构成了科举词汇语义场,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展现科举词汇语义场的全貌。因此,在语义场理论的视阈下系统研究《儒林外史》科举词汇的翻译问题是一个新的尝试。
三、基于语义场的科举词汇翻译策略
如果我们把科举词汇语义场作为一个总语义场,那么它包含着考试等级、考生、科名、考官、考试形式、考场等紧密联系的一系列子语义场*本文涉及科举词汇语义场的分析参见张丽红《基于语义场理论的明清时期科举词汇研究——以〈儒林外史〉为例》,《江淮论坛》2017年第5期,下文不再具体标注。。这些子语义场由于彼此的义位性质不同,义位间的关系也不同,分属于顺序、同义、部分、反义等不同类型。通过构建和分析这些语义场,并基于语义场整体选择相应的翻译策略,将使相关科举文化词汇的翻译更具科学性和系统性,也更有利于目的语读者的理解和接受。杰出的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在该书的英译本中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策略,如归化翻译和异化翻译*归化和异化这对翻译术语是由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学家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于1995年在《译者的隐身》中提出来的。等,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下文将从科举词汇语义场的视角,选取杨译本TheScholars*杨宪益、戴乃迭译:The Scholars, 北京:外文出版社,1957/2000年。和《汉英大词典》*吴光华主编:《汉英大词典》(第3版),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的相关科举文化负载词的译文进行分析并进行新的翻译尝试。
(一)顺序义场
顺序义场内各义位之间有一种顺序关系或是反映了一种等级。科举词汇是反映封建王朝官员考选录用制度中各种等级差别的文化符号,具有中国历史等级制度的文化内涵。考试等级和科举功名词汇构成了顺序义场。
清代科举考试主要分为三级,分别是乡试、会试和殿试。在乡试之前,必须取得生员资格,未取得生员资格的知识分子,不论年龄大小,都称为儒童或童生。童生要取得生员的资格,必须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这一系列的考试,总称为童试。乡试在北京、南京及各省省城举行。三年考一次,子午卯酉年举行。考期在秋八月,故又称秋闱。会试在北京举行,三年一次,辰戌丑未年考,即在乡试的次年举行。参加考试的是全国各省的举人。会试在三月举行,日期是三月初九至十七日。考三场,每场三天。因为在春天考,亦称春闱。殿试又称“御试”“廷试”“廷对”,是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级,皇帝在殿廷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以定甲第*本文科举制度相关知识主要参考翦伯赞先生《释〈儒林外史〉中提到的科举活动和官职名称》(《文艺学习》1956 年第 8 期)、翟国璋主编《中国科举词典》(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王道成《科举史话》(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等文献资料,不再具体标注。。
表示考试级别的“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一组词,通过科举语义场来分析,无论是考试地点,还是考试主持者、参加考试的人及考试结果,都有着鲜明的层层递进关系,如表1所示:
表1 科举考试层级表
上述科举词汇体现科举制度体系中不同考试者的身份、地位的差别,具有中国历史等级制度的文化内涵。一些词汇义位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等级顺序,构成顺序义场。如图1所示:
图1 科举考试等级顺序义场
杨译本及《汉英大词典》对科举考试等级词汇的翻译如表2所示。具体例子如下:
(1)比如他进个学(指通过院试,作者注),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发过的(暗指通过乡试,作者注),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著的了?(第二回 第25页)
Suppose he does pass the prefectural examination and have a sun falling on his head —what about me? I have passed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Shouldn’t the whole sky fall on my head?(Chapter 2 Page 24)
(2)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三甲,授了部属。(第三回 第32页)
He passed the metropolitan examination too; and after the palace examination he was given an official post.(Chapter 3 Page 28)
表2 科举考试等级顺序义场词汇的翻译
清王朝采取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从皇帝到六部再到省、府和县,分层分级管理。作为其中一个重要方面,考试制度也对应了这种层级性。清代一个读书人从童生到中进士,必须逐级参加科举考试,历经“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杨译本将这类词语分别译为:“prefectural examination” “provincial examination”“metropolitan examination”“palace examination”。这里主要采取了归化翻译策略,既保持了词语共同义素“试”的形式统一(*+ examination),又通过考试地点反映考试等级,形象生动地体现了这一组词的顺序特征,保持了整个翻译体系的统一性。因此,通过行政区划来体现语义场差异,既保留了原语的文化特征,也更能被译文读者所接受。但相比之下,《汉英大词典》并没有将该类词放在同一个语义场里进行处理,更多的是采用逐个意译的策略,仅仅关注了语义层面,则忽略了其内在文化的关联性,因此译文的系统性则略显不足。
科举考试是一种选拔考试,每一级科举考试考中者可以取得相应的功名,即科名,如乡试考中者可以取得“举人”的科名。在《儒林外史》中,反映科名的一组词分别为秀才、举人、贡士和进士,这些科名词汇同样构成了顺序语义场,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科举考试科名顺序义场
杨译本及《汉英大词典》对科举考试考生所取得的相应科名的翻译如表3所示:
表3 科举考试科名顺序义场词汇的翻译
上表中表示科名的词汇伴随着科举制度一直沿用,有着广泛的社会认同和深刻的文化内涵,在古代中国社会家喻户晓,在古代典籍和文学作品中出现频率较高*进士一词在北语语料库(BCC)古汉语栏目中有249168条检索结果,举人为62982条,秀才为35823条。,甚至有些词汇在今天依然有较高的使用频率,如科举“状元”(指在古代科举制度最高等级的殿试上取得进士一甲第一名)一词,在中国每年高考中,虽然考试性质与科举完全不同,但各省市高考成绩第一名者仍习惯称之为“状元”。
杨译对这些词汇主要采取了意译的策略。比如,“秀才”被归化译为licentiate一词。该词汇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7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164页。中释义是“a person with official permission to work in a particular profession,持职业执照者”。该英文单词语义宽泛,可以指不同行业的具有从业资格证的人员,而秀才是特指科举考试中考生通过童试而获得的科名,所以该词的归化译法值得商榷。再以该书中高频词汇“进士”一词为例:
(3)料想公孙举业已成,不日就是个少年进士。(第十一回 第133页)
She took it for granted that her husband had completed his studies and would soon pass the the metropolitan and palace examinations.(Chapter 11 Page 123)
(4)母亲,自古及今,几曾看见不会中进士的人可以叫做个名士的? (第十一回 第134页)
Listen, mother, do you know of anyone, past or present, who is entitled to be called a brilliant young scholar without having passed the examination?(Chapter 11 Page 124)
在科举制度下,科名既是一种结果,也是一种资格,更是一种身份、荣誉和等级象征。 吴敬梓在《 儒林外史》中塑造的鲁小姐这一文学形象,意在揭露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对当时人们思想的毒害之深。即使身为不出闺门而主内的女子,也不能免于当时的社会恶俗,从而反衬出作家在小说中所刻画的鄙视功名富贵与八股举业的杜少卿等文学形象的人品之高贵,在更深的层面上对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进行批判。作者也借此讽刺科举对社会各个层面的深刻影响。杨译将例(3)中的“进士”译为“pass the metropolitan and palace examinations”,就没有反映“进士”一词在科举语义场中独特的文化内涵;例(4)中“进士”意译为“pass the examination”,导致了关键信息的缺省,甚至导致了语义偏离,从而未能很好体现原作的讽刺和批判意味。文化信息在译文中的缺省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讽刺效果打了折扣。
有学者曾提出中国科举制曾为西方文官考试制度所借鉴,故主张将秀才、举人、进士等科名与学士、硕士、博士等学位名称对译*曾长期担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的美国人丁韪良(Martin),1877年在美国教育部发表的《中国教育》一文中指出,因为科名与产生于西方的文科学位的差异是如此之小,以至于换用其他名词来翻译肯定会引起概念混乱。参见刘海峰《中国科举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14页。。这种对译策略也许能让目的语读者更容易理解和接受,但毕竟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制度体系,文化内涵不同,分属于不同的语义场,笔者认为这种翻译策略会导致一定的文化缺省,故不太可取。
对于这些具有典型的科举特征同时又构成顺序义场的文化负载词,可以在翻译时采取异化处理,译者可在前言部分编制一个关键词翻译索引,采用音译加注释的方式,使译文读者对各个语义场中词汇的含义及其间的关系有所了解,在正文中则可以尝试用音译的方式进行处理。音译不仅能使译文简洁,更能充分展示我们的文化属性,便于译文读者了解和接受我们的文化,一些科举词汇或许能够以外来词的身份进入英语词汇系统。因此(3)(4)句可翻译为:
She took it for granted that her husband had completed his studies and would soon become a Jinshi.
Listen, mother, do you know of anyone, past or present, who is entitled to be called a brilliant young scholar without being a Jinshi.
同时对“Jinshi”一词作必要的解释,即“Palace Scholar”。这样,科名与相应考试科目之间能够建立联系,体现了科名所对应的考试层级,保持了同一语义场中一组词翻译的统一性,便于译文读者理解和接受,又可以有效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
因此,相关科举词汇可以做如下音译:
(二)同义义场
同义义场相当于一些论著中讲的一组广义的同义词。同义义场所包含的各个义位间存在着大同小异的关系。在《儒林外史》科举词汇中,存在一些同义义场。
例如,一个读书人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等一系列考试,可以取得生员的称号,生员习称秀才,亦称诸生,有时也称相公,还有“入庠”“进了学”等有时也指成为生员。杨译对这些词汇作了不同翻译:
(5)但这个笑话,不是为周长兄,他说明了是个秀才。……后来进了学……(第三回 第21页)
But this joke was not against Mr. Chou. It was about a scholar……But after he passed the prefectural examination ……(Chapter 3 P 20)
文中“进了学”也是考中秀才之意。此处杨译将“秀才”和“进了学”分别翻译为“scholar”和“passed the prefectural examination”。
(6)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第二回 第19页)
“Who is this gentleman ?”asked Chou.(Chapter 2 P 18)
此处杨译将“相公”译作gentleman。
(7)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第二回 第19页)
Ming Dynasty scholars called all those who passed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classmates”.(Chapter 2 P 18)
此处杨译将“生员”翻译为“passed the prefectural examination”。
杨译对这些词汇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虽然较大程度地传达了原义,但却给译文读者造成这些词汇之间没有关联的感觉,可能在接受上造成困难。
我们认为,生员、秀才、诸生、“入庠”、“进了学”等词汇在科举语义场下有相同的义位。因此,这些词汇构成了同义义场,在语义上具有等值性,可采取同一译法,这可以较大程度上减少英文读者的接受难度。在《儒林外史》中,这种同义义场还有不少,主要见表5:
(三)部分义场
部分义场可以用来反映每一对象的各个组成部分。从部分义场的角度出发可以整合《儒林外史》中单个的科举词汇,使之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这样比较利于读者理解语义,也便于译者选择相应的翻译策略。
以八股文的子语义场为例,明清科举考试主要是考八股文,八股文题目出自四书五经,略仿宋代的经义,但是措辞要用古人口气,所谓代圣贤立言。结构有一定的程式,字数有一定的限制,句法要求排偶。文中出现一些反映八股文文体特点的专业词汇,例如:
(8)十一二岁就讲书、读文章,先把一部王守溪的稿子读的滚瓜烂熟。教他做“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成篇。(第十一回 第132页)
She had also learned to writepakuessays with their divisions into eight paragraphs: “broaching the theme”“advancing the theme”“embarking on the subject” “the first strand” “the central strand” and so forth. (Chapter 11 P 122)
“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都是八股文的专有词汇。作为明清两代用于科举考试的一种特殊文体,八股文的形式有严格规定,通常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和收结等部分组成,其中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又要用排比、对偶而相对成文的两股文字组成,全篇文章中有起二股、中二股、后二股、束二股,共八股,所以叫八股文*王凯符:《八股文概说》,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3页。。这些词汇构成了部分义场,如图3所示:
图3八股文词汇部分义场
由此可见,“破题”、“破承”(即“承题”)、“起讲”、“题比”(即“起股”)、“中比”(即“中股”)都是八股文的组成部分,从整体出发进行翻译,更容易把握。杨译将其分别译为broaching the theme,advancing the theme, embarking on the subject, the first strand, the central strand,体现了部分义场的场型特点。
此外,关于科举考试考场及相关设施的词汇也构成部分义场。科举考试有专门的考场,如明、清两朝乡试和会试都是在省城、京城举行,考试的场所称贡院,贡院的设施也有特有的名称。例如:
(9)周进跟到贡院门口……到了龙门下,行主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进去两边号房门,行主人指道:“这是天字号了,你自进去看看。”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得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的不省人事。(第二回 第20页)
This time they simply sailed through the gate of the school, because the gateman, whose palm had been greased, made no attempt to stop them. When they reached the Dragon Gate, the guild head pointed to it, and said, “This is the gate for scholars.”They went into a corridor with examination cells on both sides, and the guild head told them, “This is Number One. You can go in and have a look.”Chou Chin went in, and when he saw the desk set there so neatly, tears started to his eyes. He gave a long sigh, knocked his head against the desk, and slipped to the ground unconscious.(Chapter 2 P 25)
上文涉及的考场及相关设施名称就有“贡院”“龙门”“天字号”“号舍”“号板”等等词汇。“龙门”是贡院的正门。“号房”也称“号舍”。贡院内分若干巷舍,每舍用《千字文》编号,上引文中所谓“天字号”,就是指“天”字号号房。接下去应是“地”字号、“玄”字号、“黄”字号等等号舍。每一个考生,占一间号房。号房很狭窄,只能安放两块长方形木板,一上一下。这两块木板,就叫“号板”*以上参见龚延明的《清代科举与〈儒林外史〉》一文,《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11年第2期。。
上述科举词汇构成了部分义场,如图4所示:
图4 科举考试考场部分义场
杨文将“龙门”异化翻译为“Dragon Gate”考虑到了源语的文化内涵,“号房”和“号板”翻译为“examination cells”“desk”基本反映了作为考场组成部分的属性,特别是“号房”以《千字文》排序,虽有一定文化内涵,但主要功能还是排序方便,“天字号”其实就是第一间号房,将其归化译为“Number One”是基本符合原意的,也很容易理解。
四、科举词汇翻译策略选择的原因及意义
就广义而言,科举词汇属于文化专属词汇范畴(culture-specific item,缩写为CSI),Javier Franco Aixela曾对CSI的翻译策略和成因做过较为详尽的探讨,指出了可以用来对翻译策略进行阐释的解释性变量(explanatory variables),其中包括超文本参数(语言规约程度、潜在读者的性质和期待、发起人的性质和目标)、文本参数(文本材料制约、之前的译本、经典化)、文化专属词汇的性质(先有的译文、文化专属词汇的透明度、意识形态因素、是否存在第三方)和文本内参数(源文本的文化考量、相关度、重现度和目标语文本的连贯)*Javier Franco Aixela, Culture-specific Items in Translation, In Roman Alvarez & M. Carmen-africa Vidal(eds.), Translation, Power, Subversion,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 pp.52-78.。
就文本参数而言,《儒林外史》在中国文学系统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该著作本身经典化程度比较高,在文学经典这一特殊文本类型的外译中,往往译者比较倾向于使用直译策略;就文本内参数以及文化专属词汇的性质而言,《儒林外史》这本著作主要叙述深受八股科举制度毒害的儒生的生活经历,科举词汇因其对于该著作的相关度和重现度都很高,也不宜使用透明化的翻译方法,译者应该更倾向于采用抵抗式(resistance)翻译,以科举词汇语义场为整体框架,通过异化翻译让读者了解到中国文化的相异之处,以实现传播中国文化的目的;就超文本参数而言,翻译活动并不是简单地考虑源语、作者、原文的单向传播,还需要照顾到译入语文化的读者接受,因此需要适当加注以照顾可读性,使得潜在读者相对更容易地了解中国文化的异质特征。
话语对于权力并不仅仅是屈从(subjugation),也有颠覆(subversion)。Tymoczko和Gentzler在TranslationandPower一书中,就曾指出:“翻译是一个话语相遇并竞争的场所,可以协调权力关系。但是权力的运作并不是简单的‘自上而下’难以阻挡的压制、约束;和其他文化活动一样,翻译可以用来实施反话语或是颠覆,或是成为一个居间者,扮演多种协调角色。”*Maria Tymoczko & Edwin Gentzler,Translation and Power,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 p.xxxi.文化之间的权力关系能够对翻译活动施加影响,中国文化外译也可以通过彰显差异来对英语文化进行颠覆,而不是一味屈从,通过冲突让英语文化读者意识到中国文化的独特性。
五、结 语
科举词汇的翻译应在语义场视阈下根据不同的子语义场的特征进行具体策略的选择。顺序义场中表示不同等级的科举考试名称翻译可以采取杨译本的异化翻译策略,既保持了词语共同义素“试”的形式统一(*+examination),又通过考试地点反映考试等级,体现了这一组词的顺序特征,保持了整个翻译体系的统一性。顺序义场中表示科名的词汇则宜采用音译加注的方式,保留原文的异域文化特质,同时兼顾可读性和简洁性。注释既保留词语共同义素的形式统一,又体现语义场中的顺序差异。同义义场中的不同词汇的译文应关照其同义性,采取相对比较统一的译法。部分义场中关于八股文及考场等词汇的译文宜采取直译的策略。文化专属词汇的翻译需要兼顾文本参数、文本内参数、文化专属词汇的性质和超文本参数,既要考虑对于源语文本和文化的忠实性,也要考虑译本在译入语文化中的接受度。在文化权力的角力中,译者扮演的是协调者的角色,要有意识地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