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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戏

2018-07-24陈玉龙

椰城 2018年7期
关键词:角儿清泉戏台

陈玉龙

陈玉龙,男,江西都昌人。已在《青年文学》《清明》《雨花》等文学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万字,江西省作协会员。

外婆从乡下打来电话,说这个双休日村里演戏,要我带老婆孩子一起回乡看戏。小时候我是在乡下的外婆身边长大,村戏是他们生活中的一种娱乐方式,许久没去看外婆了,我决定独自去外婆的乡下看戏。

到达村庄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冬日里的太阳照射在墙壁下晒太阳的老人们身上,让我的心头也感觉到一丝温热。奇怪的是外婆竟不在家,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一般在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屋中,听见我的声音,早该出屋迎着我。屋里只有二舅独自一人在桌旁吃饭,见了我,忙放下饭碗,接下我身上的背包,问我吃饭了没有。我并没有回答二舅的问话,而是急着问:外婆呢?二舅摇头一笑道:她呀,正在忙着呢,别管她,先吃饭吧。我这才放下心来,问外婆在忙什么呢,总不是忙着晚上演戏的事吧。没想二舅哈哈一笑道:正让你说着了,她正忙着那事哩。

剧团里有那么多的人,要她这个老太婆掺和什么呀?我接过二舅盛来的饭,不解地说。

二舅叹了口气道:剧团现在哪有什么人呵,年轻的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还不是满生几个老角子在支撑着。女角更少了,小娥这两天感冒着,这不,你外婆她就亲自出马了。

外婆演戏?我几乎惊得把饭碗跌落了。外婆如今也有七十多岁了吧,她能演能唱能跳?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从没演过戏,她和其他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到家就板着一张脸不大说话。外公非常怕她。只有村里或者外村演戏的时候,才见外婆开心地笑过。

村里有个祠堂,虽有些破旧,但那是全村人们最神秘最敬仰的地方。剧团的服装道具就放在祠堂的厢房里,演员的化装呀穿戴呀全在这里准备。戏台就在祠堂门口左侧,是个自建的土台,四旁有柱子,遇上雨天还可以在上面搭油蓬布。戏台前面是一个大大的场子,可容纳千人。我径直走进去,厢房里果然有许多人在那儿忙乱着,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外婆的背影,她正在整理着一件艳丽的戏袍。外婆那聚精会神的劲儿,把我到嘴的喊声给噎住了。

外婆是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笑着问外婆。外婆还没发话,旁边的满生抢先回答了:你外婆演戏还要学呀,你小子离出世还有老远的年头里她就是我们远近百里的名角儿了,她这叫重出江湖。

满生是剧团的团长,他的年纪和外婆差不多,满头白发,但精神挺旺,他说的话可不是戏言。我疑惑地看着外婆,外婆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她抬起头望着天空,仿佛在追忆那逝水流年。

小村的夜晚是伴着喜庆一起降临的,如果不是身临其境的话,我是不会相信如今还有那么多热心戏曲的村人们。这种狂热与城里的年轻人不同,打一个比喻,城里人的狂热就像六月天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他们的狂热宛若冬日里的大雪,虽来势猛烈,但却慢慢溶化,慢慢渗入到土地。场地上已挤进了许多人,戏台上早就亮起了两只大灯泡,我没有去找外婆,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她的,隔断几十年的戏台,是否能让外婆找到以前的感觉呢?说实话,我非常为她担心。

戏台下还来了许多卖小吃食的摊贩,四邻八乡的村民们都早早赶来,很有一种热闹的气氛。来看戏的人中,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尤其是妇女占多。也真难为他们了?他们早早吃晚饭,早早喂好猪食,早早安顿好孩子,一步步从乡道上赶来,为的就是看一场村戏,或者说看一场我外婆和满生他们演出的戏。

戏还没有开演,我在场地上胡乱挤着,偌大的场地上竟然站满了人,这真有点出乎意料,也更让我为外婆担心了。即使外婆真如满生所说的那样曾经名噪一时,可时隔久远,外婆的演技不生疏吗?村人们还能接受她吗?

终于熬到了开场,只听得锣鼓密集地响起来,把台下人们的精神和目光都集中到台上,果然,锣鼓一响,大家都抬头盯着台上,虽然目前还只是台右侧的几个乐队的人在那儿打锣鼓,但他们生怕错过了一个情节,都不敢旁视。前边的人都是坐着的,后边的才站着,他们看上去很有秩序,连卖小吃食的小贩们也不敢吆喝,小小的土台上倏然显得神圣起来。

锣鼓一停,好戏开场。先上台的是一男一女演了一个风趣幽默的小折子戏,台下笑得前仰后合,把场下的气氛搞浓了。接着才是正戏,叫做《平贵别窑》,说的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

外婆一出场,确实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外婆出演这个角儿,我也许根本就认不出来。台上哪有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踪影,完完全会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轻移莲步,与郎君依依惜别。外婆一开腔,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夫君此去西凉界,王宝钏我泪洒满胸怀……

小时听过平贵别窑这场戏,可当我现在听到外婆的唱腔时,我还是被震住了。平常外婆总是不住地咳嗽,现在上了戏台,连那喘气声都没有了,戏曲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文词戏是个地方戏,据说起源于当地的山歌情调,唱腔优美凄冷,伴与二胡,越发显出缠绵悱恻,以情感人。外婆的唱腔音色清纯委婉,凄苦时如泣如诉,欢欣时似山涧之流水,果有一种山歌小调的韵味在里面。唱到高潮处,我身旁的一位老头忘情地高举双手鼓起掌来,跟着大家都鼓起了掌。我注意到老头异常兴奋,有时还会跟着曲调轻声哼唱起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票友,我突然对这个老头来了兴趣,便跟他交谈起来,得知他是一个人从外村来的,而且他们那个村子离这里有十里之遥。我不敢想象,一个老人孤身一人来这么个小村看戏,究竟是什么力量把他拉到这儿来呢?文词戏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然而,老头说出的一句话,差点让我笑出了声。

老头说:我是专门来看胡小燕唱戏的。

胡小燕就是我外婆,没想外婆还有这么一个铁杆粉丝,真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更相信满生所说的话,外婆曾经真正红火过。

老头看样子很了解我外婆,我想与他拉呱拉呱,知道一些外婆过去的事情。因为外婆的那段光彩历史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或许是她那时认为我太小,不懂得这些事情。或许是她那时没有心情去谈论这些,她与外公总是在磕磕碰碰中过日子。等我长大了,就飞走了,逢年过节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忙忙。我太不了解外婆了,以前我还认为自己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对她最了解。现在看来,那完全是自己的表面看法,外婆的内心深处一定深不可测,要不她怎么能忍受这么多年而不演文词戏?

老人把我打量了一会儿,说:现在年轻人对文词戏都不感兴趣了,你倒是个例外。

一提到外婆的名字,老人眼前一亮,他说:几十年过去了,她的形象没有变。

我知道,老人是说舞台上的形象,现实中的外婆肯定是变化很大的了,十八岁的姑娘与七十岁的老人是有天大差别的,但我想外婆年轻时应该很漂亮,岁月的痕迹可以改变现实中的外婆,可舞台上的外婆却永葆了她的青春。

对于一个年轻人与他谈论文词戏和演戏的胡小燕,老头显得很激动,当他知道胡小燕就是我外婆时,老头仿佛遇到了知音,他说,为了使我更加了解文词戏,给我讲一个故事。

五十多年前,他们这儿的乡村曾活跃着很多文词戏团,都是各村自发组织起来的。而其中最有名的有两个,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村庄。而这两个戏团的名望是因为出了两个角儿,奇巧的是一个团出的是男角,而另一个团出的是女角。有一年县里要搞汇演,公社领导一合计,把他们两个团合并在一起组出了一个演出团,在县上演了三天三夜,尤其是男角和女角配合得非常好,声情并茂,珠联璧合,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县城。

那时,男角儿和女角儿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在那场演出中,他们建立了深厚感情,恋爱了。本来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后来的发展却是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的,因而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有人要棒打鸳鸯,极力阻止他们的恋情,而这个人竟然是女角戏团的团长。团长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女角儿一旦嫁给男角儿,那么他们的戏团失去了台柱,就没有了竞争力,对方的戏团如虎添翼,他们的戏团将暗淡无光。当然,团长的反对不是公开的,而是暗地里的行动,有时,暗地里的行动比公开更可怕也更具有杀伤力。

他们抗争过,甚至想到了私奔和殉情,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终究难敌整个戏团或者说他们那个村庄全体村民的力量,他们的爱情就像他们戏台上演的许多苦情戏一样,所不同的是戏台上的男女最终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他们的爱情却夭折了。挥泪一别,肝肠寸断。

那个团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年后经多方撮合,百般做工作,在本村给女角找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后生,让她嫁给了他,从此再也不怕别人抢走了他们的女角儿,他们村的戏团在方圆百里仍然可以响当当地走出去唱得响角儿亮。

然而,团长的苦心没有换来他们预期的回报,女角儿自从嫁给本村的后生后,再也不愿上台演戏,而这罢演一罢就是五十多年。

老头一讲完,竟然泪流满面。不用猜我已知道,这个老头就是当年那个男角儿,也就是外婆的初恋情人呵。如果不是老头儿亲自讲给我听,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个故事。我现在才理解了外婆为什么总是同外公磕磕碰碰地生活,为什么从不向我提起文词戏,为什么把她这段经历隐藏得那么深,为什么对满生说恨他一辈子的话。

戏台上的外婆坐在寒窑前思念着夫君盼望着夫君早日的归来: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音信全无叫我好担忧,问一声我夫君莫非变了心……

外婆的演唱声情并茂,我看见台下有许多老太太在抹眼泪。我身边的老头对我说:年轻人,你外婆的声音真的没变,还是当年的胡小燕。

此时我没有心情去看戏,我为外婆那逝去的青春忧伤不已,我突然烦躁起来,恨不得去把满生给揪出来痛打一顿方解心头之怨恨。我悄悄地走出戏场,丝丝寒气袭来,我才感觉到夜已深了,头发上早洒满露水。回头一望不远处的戏场,那儿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演出,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没有理会到深夜的寒露,眼里只有那神圣的土台,以及心中虔诚的文词戏。

寒风一吹,我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我在黑暗中得意地一笑,走向戏场。

这时,戏已散场了,我去寻找那个老头,混乱的人群中是无法找到的。我想,他肯定去了后台,去见我外婆了。

外婆已回到祠堂里的厢房里卸装,我首先给外婆鼓起了掌,祝贺她演出成功。外婆露出笑脸,外婆的扮相已不再是王宝钏,卸下妆的外婆恢复了本来面目,一笑就是几条皱纹,还轻咳了两声。我东瞧西看,满生问我找什么,我没好气地说:你不懂。外婆打了我一下道: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满生他们几个也都停下卸妆,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问外婆,刚才有没有一个老头来过,外婆不明白地望着我问:哪有什么老头呀,老头来做什么?

我失望地坐在戏箱上,我对满生说:刚才戏台下有个老头,他走十多里山路来看我外婆演出,你说他还能是谁?满生还是满脸不解地望着我,没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是不会有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外婆的初恋情人早就烟消云散了,胡小燕终归还是我外公的妻子,平凡地生活在小村里,生活在他们的身边,直至老去。

外婆这时夺口而出:刘清泉来过了?

我这才知道那个老头叫刘清泉,同时也证实了老头的故事是真实可信的,不是他的自吹。满生这下把我紧紧抓住,问:真的有个高高个子的老头来过啦?我仍不理会满生,而是扶住外婆颤抖的身子,在她耳边说: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外婆,你好傻呀!外婆明亮起来的目光很快暗淡下去,外婆跌坐在戏箱上,喃喃自语:难得他来看我演戏了,那么远的路,他一个人……

搀扶着外婆回到家已是下半夜了,我一直睡不着,我在心中酝酿,我要做一件对外婆和刘清泉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夜太深了,要让外婆休息,我准备留到天明给外婆说。

吃过早饭,我把昨晚策划的方案向外婆公布了,我想外婆听了这个方案一定会高兴起来。没想外婆的反应却是沉默,接着是摇头否定。我问外婆为什么不答应呢,人家王宝钏苦等人家也只有十八年,可你们却是五十多年了,难道就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外婆还是摇头,说:你不懂的。没办法,我只好去找满生,本来,这个计划中也是需要得到满生的协助。

其实我的方案是十分可行的,并未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要把五十多年前的伙伴重新合作,让他们演一出当年没有演完的戏。这无论对外婆还是刘清泉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欣慰和纪念的事情?也是一件轰动乡里的新闻,把外婆的演戏生涯甚或人生推进到一个辉煌的时刻,给他们的美好初恋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个方案的落实,首先必须要征得外婆的许可,然后去找满生的协助,一同去找刘清泉。刘清泉肯定是会同意的,从昨晚他夜走十多里山路来看外婆演出就看出他心中依然有外婆的位置。

满生听到我这个计划后,一拍大腿说:好,这事还真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可以想出来。你外婆的工作我去做。也许,这些年来,满生一直对我的外婆心有愧疚,如今借个顺水人情去作成这件事,也是对他们过去的一种补偿,他理所当然要去做好这件事。

我没进屋,满生在里面给外婆说了十多分钟,就把思想工作做通了,我猜想外婆以为我是在跟她开玩笑,看到满生来了才知我真的想办这事。外婆竟然像个害臊的小姑娘似的出来对我和满生说:人家要是不同意,切不可为难人家呵。我满不在乎地说:我保证人家会同意的,昨晚我跟他聊了那么久,可以看得出,他心里还是有外婆的。外婆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哩。

事不宜迟,我在村里借了个摩托车,带着满生上路了。对于刘清泉的村庄,满生是熟悉的。一路上满生不住对我说着外婆过去的事情,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对外婆伤害得太深了,但从当时剧团命运出发,满生说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村庄,满生也不知道刘清泉住哪里,好在村庄不大,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刘清泉的屋前。这是一幢二层楼房,有个小院,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推开院门,屋里走出一个老女人,她听说我们是找刘清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说:病了。

怎么会呢,昨晚不是好好的在看戏吗?老太婆肯定就是刘清泉的老婆,她又不知道我们的来意,不会骗我们吧。

倒是满生会说话,他说自己是刘清泉多年认识的朋友,今天路过这里,想来看看。

老太婆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她说:昨晚也不知是疯到哪儿去了,半夜回来摔坏了腿,还中了风寒,今天又是烧又是冷,正躺在床上哩。说着,她把我们带进房间。刘清泉一见我们,猛地想坐起来,可身子骨不管用,又躺下了。我真没想到,昨晚他还是那么有劲地为我外婆鼓掌,今天却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人一上年纪,真是身不由己呵。趁着老太婆去给我们倒茶之机,我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虽然明知道现在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既然来了,我总要把事情说个明白,也好让他明白我的这番苦心,说不定下次还会有机会。床上的刘清泉这时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说出话来。从他的动作中,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也看出了他对此深深的渴望,也更坚定了我的信心。

老头子病得这么重,我们也不好多打扰,走时,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他,希望他病好后能践行我这个计划。

回来的路上,满生很是失望,我也有些心灰,回到外婆家,把情况给她一说,外婆表面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可内心肯定是不平静了。从她的动作和言语来看,她竟然有些焦躁和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是我很少看到外婆的一面。因而,我在心头暗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把外婆平静的生活一下搅得浪花飞溅,对她的未来是好是坏?

更严重的后果是,今天晚上本来外婆还有一场演出,可她竟然不演了,满生满脸怨气地看着我,我也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刘清泉生病,今天晚上就是他们合演一台戏了,按照原计划,今天晚上外婆和满生同演一场《楼台会》,现在外婆罢演,满生只好又去求还在养病的小娥了。

那晚也不知小村演没演出,因为我下午就回了县城。坐在回城的车上,我还在想,难道是我的错搅乱了小村的一台戏么?

大概是一个月后吧,我正在单位开会,忽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那人说他叫刘小军,是刘清泉的孙子,他爷爷住在县医院的五号病房,他有话跟我说。

我请了个假,匆匆赶到病房。此时,我见到的老人形像与一个月前见到的相差甚远,微弱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出一些意思。原来他还在想着我的策划,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想在病房里去完成我这个策划,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老人是在说胡话,可当我看到老人的目光时,我的心颤抖了,我看到他眼中那一丝亮光竟然全照在我的脸上,我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

告别老人,我把刘小军约了出来,我们来到一个茶座,在那如水的音乐声中,我把外婆和他爷爷之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刘小军说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故事,他爷爷给他讲过多少遍了。听医生说,他爷爷在世间的日子很少了,已快到弥留之际,对于我的这个策划,他觉得大胆而又新鲜,对他爷爷来说,没有什么比离开这个世界前与初恋情人同演一出戏而有意义了。我们两个年轻人商定,那边家人的工作由刘小军去做,外婆的这边肯定就交给我了。

第二天我专门找了一部车子,直奔乡下。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去做外婆的工作,是先骗她来县城,然后再作打算,还是先给她挑明?

出乎意料的是外婆听完我的话,默然无语了一阵,然后才说:什么唱不唱戏的,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主动坐上了我的车。一路上外婆没有言语,看得出她其实还是在乎那个刘清泉的。车子一到家,外婆开口问了刘清泉的住院地方,要赶过去。我把外婆接进屋,要她吃过饭后我和她同去。此时还只有十一点钟,妻子上班还没回家,儿子也在学校没放学,我先给刘小军打了电话,然后出门买菜,外婆许久没进城来我家了,得买几样外婆喜欢吃的东西,走时,我把电视里的戏曲频道打开给外婆看。

二十分钟后,我回到家一看,外婆不在了,四处一喊,哪有外婆的身影?莫非……我立即打的赶往医院。

赶到医院,还未进五号病房,我就听到了外婆那清脆婉约的唱腔,我不敢惊动他们,就站在门口观看着这场离奇而又珍贵的演出。刘小军同样站在房门外,他身边男男女女站着好几个,就连几个护士也都停在那儿出神地凝听。

胡小燕唱:王宝钏守寒窑一十八载,今日与夫君相会莫不是在梦中……

刘清泉唱:水流千里终要归大海,薛平贵千里征战心挂在寒窑……

刘清泉半躺在被头,脸色绯红,声音洪亮,根本不像个病人。

渐渐,刘清泉的脸色由红转白,声音也小了下去,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外婆的凄婉的唱词嘎然而止,忽大声哭出:我的夫君呀!

在场所有人的都听出,外婆哭喊出的仍然是一句文词戏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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