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量不同的知识分子命运悲剧
2018-07-22翟传秀
翟传秀
摘 要: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一篇中提出“六观”论,本文将从刘勰“六观”理论出发,分析当代作家方方的中篇小说《祖父在父亲心中》。一观位体,探讨作品中展现的时代与个人命运悲剧的主题、对两代知识分子命运交叠叙述的体制结构及外“零度”内沉郁的风格;二观事义,分析作品的用典象征和在书写两代知识分子不同生存悲剧时运用的不同情节、事件;三观置辞,鉴赏作品中在人物形象塑造、内容主旨揭示上的用字、修辞。再有就是观奇正、观通变,讨论《祖父在父亲心中》这一新写实小说在揭示悲剧主题方面对以往传统文学的继承与创新。
关键词:“六观”法;《祖父在父亲心中》;新写实;悲剧
刘勰是中国古代较多研究文艺鉴赏的第一人,他在《文心雕龙·知音》中提出“六观”论,即从位体、置辞、通变、奇正、事义、宫商六个角度鉴赏作品。小说《祖父在父亲心中》是方方中篇小说中的代表作之一,承袭了方方自写《风景》以来的“新写实”特色,用类似编年的方式交疊记述了五十年代中期到七十年代初新知识分子与前代知识分子不同的悲剧命运。小说立足于身为知识分子的父亲的个人生存体验,用“零度”情感描述生活的“平常性”、“庸常性”,在呈现生活、时代原生状态,展现个人在时代中的生存状态的同时,用事用典尖锐、深刻,用字修辞讲究、犀利,显露作品深处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沉郁关怀。
一、《祖父在父亲心中》的位体
黄维樑先生重新排序的“‘现代化了的六观说”认为,观位体“就是观作品的主题、体裁、形式、结构、整体风格”。在《祖父在父亲心中》中篇的篇幅里,尽管作者只是“老老实实”地向读者简单讲述了“我”祖父和父亲的一生,极少正面抒发感情,可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作品的结构、整体风格中感受到小说的基调和想要表达的主题——时代与个人命运悲剧的主题。
在小说中同样是知识分子的祖父与父亲,却有着不同样的命运悲剧。他们同样具有勤奋苦读、顽固清高气质:祖父一生都在无怨无悔地为国家奉献自我,明明可以在著名高校里当教授,却只肯在家乡一所中学里教国文,因为“此乃教育救国之实”。平时也好谈论古今和写诗,写有《澹静居诗稿》。祖父对国家忠心耿耿,不仅体现在教书时分析国家现状,还体现在生命最后一刻,面对日军侵略,坚守心中的民族大义和爱国忠贞。他的英勇就义在去世后还被写入了县志,成了悲剧英雄,人生圆满;父亲身上同样也有着和祖父一样的“顽固气”、“书生气”,在解放军即将打过长江的时候,他没有和其他官员一样忙着撤退,而是怀着对共产党的崇敬和向往留在南京,并写文章歌颂解放军。他也清高苦学,曾在炎炎夏日孜孜不倦的读书,夜间停电,他点煤油灯,煤油缺货,他双膝跪地祈祷“上帝保佑,来电吧”。他也从没忘记充实提高自己,曾自学五国语言,他时刻想着像祖父一样,苦练能力报效国家。可是时代不同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种种磨难面前,父亲沉默了,不再和从前一样洒脱和自负,他变得“愈加谨小慎微,愈加紧张疑虑,愈加战战兢兢”。顶着“走自专道路”帽子的他想改变现状,认为也许自己的主动坦白会让时代重新相信自己,他坦白自己曾写过《伟大的罗斯福》,可是“再也没人相信他的忠诚”,在如此绝望的心境中,父亲接着遭受一次次风暴的摧残,最后以“痛苦而扭曲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而这就是他的存在意义。作品以交叠叙述的体制结构,向我们展示了祖父、父亲两代知识分子不同的人生命运,在每一次父子二人的交叉对比中我们都感受到了时代对于个人命运的造就,正如作品中所说:或许父亲在祖父的位置上时也一定会如祖父一样向日本人扬手一指。而祖父在父亲的位置上也难说不会如父亲般写出一摞一摞的交代资料。而作品的外“零度”内沉郁的感情风格,也配合着结构,共同彰显主题,如《文心雕龙·定势》篇所说:“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也如《情采》中所说的:“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
二、《祖父在父亲心中》的事义、置辞
与彰显主题相配合,小说中还有事义的运用。《祖父在父亲心中》的素材、事件、情节非常丰富,包括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多种事件素材,尽管它们有时只是在文中一笔带过,但是它们都是人物所身处的时代背景,与人物的生存遭遇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对人物有巨大的改造作用。作者自己也曾说过:“生活环境和时代背景对人的影响很大,主要对人的性格、思维方式、心态有影响。我的小说主要反映了生存环境对人的命运的塑造”。于是,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祖父在抗日战争中不卑不亢、坚守自我,成就了自己的一生,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英雄;而父亲则在反右等事件中越来越怯懦、小心翼翼,迷失了自我,丧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受辱负重而最终犬儒般萎缩的死去,“一个死的重如泰山,如流星般绚烂;一个死的轻于鸿毛,如秋叶般宁静”,正是“事得其要,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关也”。此外事义还包括用典,小说中祖父、父亲都是知识分子,祖父好谈古论今,常说岳飞说过的话“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父亲则在人生遭遇困顿的时候写李煜的词“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浮生一梦”,写明人诗句“话到英雄失路,忽凉风索索”,这些“援古以证今者”的使用“用人若己”:贴合人物身份和经历、贴合作品反映的时代与环境、贴合作品的主题表达。
“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置辞与事义与位体关系密切。《祖父在父亲心中》的置辞都很讲究,而且个别地方使用地极为犀利,极大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小说在表达父亲面对各种事件的心理时,运用了大量有颜色的文辞来描写,比如“血”。它描写父亲看到电影中日本人杀人的场景:“世界在他的那一刻变得血淋淋的,而他则是这个血淋淋世界上的一个成员”、“密封在心灵深处的往事如血喷一样涌出,然后像千万条小虫缓缓爬入他体内的每一个部位。细致地写出父亲当时心中的绝望与痛苦。此外,在其他情节描写也有“血”的使用,如父亲走下楼梯时,“我想父亲的天空在那一刻一定是急剧旋转着的。而旋转的空中血花飞溅。血宛如秋天的黄叶般飘零,渐渐地,也如黄叶覆土一样覆盖了父亲的妻儿父亲的生命和意识”;还有“邻居彭妈妈跌脚嘶声地呼喊我的名字,黄昏的情调一瞬间如浸入了鲜血,变得凄厉起来”,殷红色充斥在读者的脑海,也让读者们跟着感到一种心惊肉跳、难受痛苦。类似的还如“父亲没有了色彩,只有活着的淡淡的影子”等,这些“血”的意象和各种对父亲的比喻修辞营造了小说整体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氛围,悲痛和无奈若即若离,令人读后回味无穷。
三、《祖父在父亲心中》的奇正、通变
黄维樑先生指出“观奇正,就是通过与其他作品的比较,以观该作品的整体手法和风格,是正统的,还是新奇的”、“观通变,就是通过与其他作品的比较,以观该作品的整体表现,如何继承和创新”。
首先,在悲剧情境的塑造和描写中,《祖父在父亲心中》继承了现实主义小说传统,取材于自身的经验或能够经验的东西,“把生活中的一切都写出来,摆在大伙面前,供读者批判”,十分真实地展现生活、时代对于人的影响,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生存环境对人物命运塑造的环境决定论。而且小说整体就是作家对自己祖父和父亲真实事件的改造,按作者自己的说法“80%是完全真实的”,可以说比“现实主义”还要来得“现实”。此外,在悲剧主题的揭示中,小说表现出的社会责任感、历史使命感及对生命的本质的把握,也和传统文学的创作宗旨一脉相承。
但是《祖父在父亲心中》在小说悲剧主题的具体表现中又有创新,小说中父亲的形象先就和悲剧中经常出现的英雄人物形象不同,他既不是名门之后,也不是上流阶层,而是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他的生活也是平凡而琐碎。所以小说展现的不是英雄悲剧,而是日常悲剧,具有平民化的特点。而且小说在叙述人物悲剧时的感情是尽量含蓄的,正像作者所说,“不像过去那么直露”。这种外“零度”内深沉的风格也是一个在以往文学表达上的巨大创新,展现在小说中就是对父亲的日常生活叙述的“零度”情感。从表面上读者就只看到父亲被政治事务团团笼罩,真实简洁的叙述好似没有过多情感掺入,但实际潜在于文字之下的情感卻是深沉而忧郁的。于是,小说就透过“零度”情感下的平凡人物的平常生活为我们创新展示出时代与个人悲剧命运的主题,从普通人物这一新视角探讨生存境遇及人生命运。
四、结语
通过“六观”法,我们更细致清晰地认识了方方的新写实小说《祖父在父亲心中》。它叠合叙述的体制结构、外“零度”内沉郁的风格、意味深刻的用事用典及讲究、犀利用字修辞始终配合着时代与个人悲剧命运的主题,为我们展示着同样的知识分子,不同样的命运悲剧,充满着对普通人命运悲剧的关怀,实现了对传统文学的继承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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