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白昼最短(三)
2018-07-21阿Q
阿Q
上期回顾:在郑冬至的纠缠下,陆尔白最终回到郑家参加郑冬至的生日宴,以此缓解郑家父子的关系。回家路上,郑冬至险些被热奶茶烫伤,陆尔白出手搭救,自己却被烫伤。生日宴后,郑冬至、郑昼景兄妹俩开心玩闹,让一向淡漠的陆尔白突然羡慕起来。假期即将结束,郑冬至趁陆尔白不在家,偷偷抄他的作业,被发现后失手弄坏了他的MP3,并任性地将其扔掉,他第一次失控打了郑冬至一巴掌。
第一章:千禧年的冬至节
【5】
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书桌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自己的试卷抽走,然后朝敞开的房门冲了出去。
离开时,她仍不忘彰显气势,对着陆尔白恶狠狠地说了句:“你给我等着!”
陆尔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吭声。等她走后,他才动手收拾起那被弄乱的桌面。
晚上,王婶做了几道农家菜,又煲了鸡汤,上楼来喊两个孩子吃饭。先经过陆尔白的房间,她走过去敲了几下门。
陆尔白在看美国的畅销书《教父》,这本书共有三册,下午他刚从旧书店借回了第一册,其他两册被人借走了,要等他们还了,他才能看。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都没听到敲门声,等王婶敲第三次,他才姗姗来迟地开了门,抱歉地对着王婶叫了声:“王阿姨。”
王婶瞥了眼他手中抱着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吃饭了,赶紧下楼来。”
陆尔白应了声,王婶又继续往里走,去喊郑冬至。
郑冬至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题,郑林就快回来了,但她还有五张试卷没做,前面做好的有些是抄陆尔白的,有些她只胡乱做了选择题,大题都是瞎答,填满就算完成了。
如果说陆尔白是个学霸,那郑冬至就是实打实的学渣,班里千年不变的吊车尾。也不是说她脑子笨,其他事上,她都挺机灵的,就学习成绩,她怎么也搞不上去。每天上课看她听得都挺认真的,坐得也端端正正,其实,她的思绪不知道飞去哪了。她整天都在发呆,学得好才怪了。不过,还好她是艺术生,日后准备考美院的,所以文化成绩也没那么重要。
听到王婶敲门,她急躁地回了声:“我不吃了,卷子还没有做完。”
知道郑冬至怕郑林,王婶笑了笑,也没再多说,喊着陆尔白一起下楼吃饭了。
郑昼景还没回来,王婶也没打算等他。她在郑家当保姆快十年了,郑林他们都把她当自己人,她也熟知每一个人的脾性。郑昼景出门,不玩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就算他想回来,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会缠着他让他请吃完晚饭才会放他走。
晚饭,就王婶跟陆尔白两个人吃的。吃完饭,陆尔白继续回房看书,王婶在厨房忙活。
晚上八点左右,别墅外的院子里有车灯照了进来,是郑林他们回来了。
郑冬至一听到她爸的声音,就鸟儿般欢快地跑下了楼,一头撞进郑林的怀里,撒娇道:“爸,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郑林伸手推着她的脑门,将她从怀里扯了出去,弯着眉眼,故作严肃道:“你作业做完了?拿过来,我看看,看完再说礼物。”
郑冬至噘着嘴,不情愿地上楼去拿试卷。
陆尔白听到声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下了楼,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可不是像郑冬至一样下来要礼物的,只是,他觉得长辈回来,他还躲在房间里,不是很礼貌,所以便出来了。
看到陆尔白,郑林脸上堆满了笑,让苏慧从他的公文包里拿了个精美的长方形盒子出来,硬塞给了陆尔白。
陆尔白不想收,郑林硬要他拿,佯装生气地道:“拿着,不拿就是不给叔叔面子。”
陆尔白看了眼苏慧,苏慧点点头,示意他收下,他这才拿了。
见他不是特别欢喜,郑林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但还好郑冬至拿着试卷从楼上飞奔而下,缓和了气氛。
郑冬至的卷子有几张沾过茶水,烘干后皱巴巴的,郑林皱着眉头问她是怎么弄湿的。
郑冬至斜眼扫了陆尔白一眼。
陆尔白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眸与她对视,等着她跟郑林告状。她却在触及他目光的那一刻,突然闪躲地别过头去,别扭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不小心把水杯弄倒了。”
她又不傻,告诉郑林她是抄陆尔白卷子弄湿的,那她不得被骂死。至于陆尔白打她的事,她日后从其他方面报复回来就是了。
“都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郑林黑着脸数落道,随手翻了几张卷子,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把那堆写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全塞回了郑冬至的怀里,问道,“你哥呢?”
刚说到郑昼景,外面就响起了铁门被推动的声音。
【6】
郑昼景一边往里走,一边在跟同学打电话。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从里打开了。
王婶站在门口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进来。
郑昼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放下手机进了别墅,一进屋就看到郑林黑着脸站在大厅里,旁边站着尴尬的苏慧,还有沉默的陆尔白,郑冬至抱着一堆卷子在瞅他,模样很是委屈,看样子已经被训过了。
“去哪了?”郑林问儿子。
郑昼景本能地将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回道:“同学家做作业。”
“作业呢?拿出来,我看看。”
郑昼景正纠结要不要把书包交上去,郑林突然伸过手来,不顾他的阻挡,一把抢过了他肩上的黑色帆布包,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翻出了一堆不良杂志和DVD,最后才是试卷。
鄭昼景虽然是个浑蛋,但也不是好色的人。男孩子到了他这个年纪,都血气方刚。他们班很多同学都私下看这种,他也跟他们一起看过,但从没有往家里带过。这堆东西是他从同学那特意要回来的,打算偷偷放在陆尔白包里整陆尔白的,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就被郑林逮个正着。
郑林本来只是恼火儿子不懂事,玩到这么晚才回家,这会看到他书包里掉出来的东西,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大,郑林伸手就要朝他打去。
苏慧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王婶也连忙把郑昼景拉远点。
被苏慧抱着,郑林打不到郑昼景,只能生气地骂他:“混账,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不好好学习就算了,你看这种下流的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你是要把我气死才高兴!你……”
郑昼景本来也有些理亏地低着头,不打算解释什么,但是,听到郑林这么骂自己,又看到苏慧“好意”地劝说,还有陆尔白在一旁淡漠看戏的样子,他那倔强的脾气又上来了,当即对郑林顶了一句:“我不要脸,你跟这女人混在一起,你才不要脸啊!她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下得去手!”
这么久的平静都是假象,问题一直存在着,那些潜伏在这个家中的矛盾因子一被点燃,就将所有人都炸得体无完肤。
“你妈不在了,我跟苏慧是光明正大谈的恋爱,我们的婚姻是合法的,哪都说得过去!”郑林气吼道。
一句话彻底刺痛了郑氏兄妹,郑冬至当场就哭了起来,郑昼景红着眼,对郑林嘶吼:“对,怪我妈死得早,所以我没人教,你再娶是天经地义!你对我妈没感情,那你跟我妈生什么孩子!你有她肚子里的种就够了,还要我们兄妹俩干什么!”
苏慧知道郑林是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没经过大脑,其实本意不是这样,她试图上前安抚激动的郑昼景:“小景,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他对你妈……”
没等她说完,郑昼景突然伸手用力地推了她一把,眼神愤恨道:“不用你管!”
苏慧本就长得瘦小,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陆尔白见状,赶紧冲过去扶母亲,眼睛冷冷地看向郑昼景。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流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苏慧,只见她裤子上沾了大片血,黑红色的血从她的下体不断地流出,她捂着肚子,脸色一片惨白,痛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陆尔白抱着母亲,望着手心里沾满的鲜血,就连他这么冷静的人,此刻双手都颤抖着,更别说郑冬至他们了。
郑冬至吓得停止了哭,而郑昼景的脸上也是血色全无。
郑林就别说了,当场气得要拿凳子砸郑昼景,还好王婶及时拦住,劝他说:“先送医院吧。”
郑林这才停下手,紧张地冲到苏慧的面前,推开呆住的陆尔白,将苏慧从地上抱起,急切地往外走,去车库取车。王婶急急地从浴室拿了几条毛巾跟了出去。
院内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汽车昏黄的尾灯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别墅内,瞬间就只剩了三个孩子。
郑昼景蹲下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望着地上的血迹,青涩俊秀的脸上尽是懊恼的神情。
郑冬至在旁紧紧地抱着他,哭着说:“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陆尔白一身寒气地站在大厅中央,手上还沾着苏慧流出的血。
他闭上眼,再睁开,如此重复几次,最后还是平息不了内心的愤怒。
陆尔白朝郑昼景冲了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挥拳就打,一边打,嘴里还一边嘶吼着:“她有什么错?”
家里穷是她的错吗?嫁了个懦弱的男人是她的错吗?前夫早亡是她的错吗?
自从进了这个家,她一直都小心翼翼,一直都在忍,带着她的亲生儿子一起在忍。
受了委屈不说,挨了骂不说,挨了打更不说,她有什么错啊?
“她有什么错?”
“她有什么错?”
“……”
陆尔白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郑昼景的身上,破天荒地,郑昼景没有还手,也没还嘴,任由他发泄着。
郑冬至拼命地抱着陆尔白的手臂,哭着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尔白哥哥。”
这声“尔白哥哥”是出自她的真心。
打累了,陆尔白才停了手。
郑昼景满脸是伤地摔坐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了几声,倔强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陆尔白吐了几口血,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别墅大门。
郑冬至要上前追鄭昼景,陆尔白拽住了她的手。
她愤恨地回头,红着眼瞪陆尔白:“你拉我干什么,你都把我哥打走了,你还想怎样?”
“你能护他一辈子吗?”陆尔白望着她,冷酷地问。
郑冬至惊愕地看着他,良久,她重重地点头,说:“我能!不管他是错的,还是对的,他都是我哥,他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
陆尔白松开了她的手,她跑出了别墅,再也没有回头。
凄冷的月光照在陆尔白的身上,郑冬至决然离去的背影一直停留在他的眼里,不管多少年过去,他一直记得那声干脆的“我能”。
她,没有食言。
郑冬至回来的时候,陆尔白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膝盖下的大理石表面冷得像寒冰,寒气穿过单薄的牛仔裤,刺入肌理,陆尔白却无动于衷,目光专注地擦拭着地板上苏慧留下的血迹。
那血一开始还是热的,后来冷了,粘着抹布被扔进热水里,如红莲般盛开。
将地板擦干净,陆尔白安静地望着手边被染红的水,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那双黑亮的眼眸更加清冷了,让人不禁联想到冬夜的水雾。
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到独自回来、呆呆地站在门口的郑冬至,他微微松了口气,抱着水盆起身,转身走向拐角处的卫生间。
身后传来郑冬至疲惫又无助的声音,她说:“我追不上,他跑得太快了,我拼命喊他等等我,他就是不等我。我都摔倒了,他也不过来扶我。我哥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不要我了……”
她说着说着,就只剩下了孩子气的哭声。
陆尔白脚步顿了顿,又迈开步伐大步走进卫生间,几分钟后,他推门又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盆新接的热水,盆里是条干净的毛巾。
郑冬至坐在门口哭,他抱着水盆朝她走了过去,到她身边后,把东西放在了地上,蹲下身,淡淡地问:“摔哪了?”
郑冬至惊讶地回头,双眼通红,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
陆尔白也在看她,那柔弱的身影映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那么清晰。
两人对视了几十秒后,郑冬至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露出被石子磨破皮的手心。
陆尔白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转身拿热毛巾给郑冬至擦伤口上的污泥。生怕弄疼她,他的动作已经放到了最轻,她却还是哇哇痛叫,哭着让他停下。
帮她清理完手,陆尔白突然站起身,弯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手疼,打他怕弄到伤口,骂他,她已经没了力气,咬他吧,她就怕他直接把她丢下去。
最后,她只能可怜兮兮地叫了他一声:“尔白哥哥。”
陆尔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步一步走上楼,推开了她的房门,将她放在了她的公主床上。
没等郑冬至发问,他已经转身出了门,再次出现时,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医药箱。从那箱子的古老程度可以判断出,这是他的私人财产。
陆尔白拎着箱子坐到郑冬至的身边,给她手心涂了药膏,又用纱布包好,然后抬眼看着她道:“把裤子脱了。”
郑冬至震惊地睁大眼睛,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时小脸涨得通红,不顾手上的疼痛,恼羞成怒地挥拳就往他的身上打,哭着吼:“你流氓,趁我哥他们不在,你就欺负我!”
陆尔白任由她打着,直到她打累了,他才抓着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你膝盖不疼吗?”
听他这么问了,郑冬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膝盖疼,之前摔倒在地,她的膝盖磕到了石头,那会光顾着追郑昼景,也没仔细看,这会低头才发现膝盖处的牛仔裤都被血浸透了。
陆尔白观察过,她穿的裤子裤脚太小,根本没法直接卷起来露出膝盖上药,所以只能让她脱裤子。
明白了陆尔白的用意,郑冬至忍着疼躲进被窝要脱裤子。即使身上盖着被子,她还是不放心地对陆尔白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陆尔白没再看她,转身出了房间,随手帮她带上了门。
等郑冬至喊他,陆尔白才再度进了房间。
郑冬至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光洁细长的大腿来。
看到陆尔白进来,她对他摇了摇腿,红着脸催促道:“你快点呀,冷死了。”
陆尔白怔了一下,耳朵有些发红,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拿着药箱走上前去。
待他在床沿坐下,郑冬至便将受伤的腿直接放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体绷紧了些,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推开她。
郑冬至摔得不轻,膝盖表皮被磨破了一大片,怪不得血会渗透牛仔裤的布料,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忍住痛的,这会,陆尔白刚拿着镊子夹了块棉花放消毒水里浸泡了下往她膝盖上一放,她就痛得尖叫起来,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掐着他的肉。
陆尔白被掐得眉头紧锁,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越来越强,但他还是忍着没发作,耐着性子哄郑冬至,说:“忍忍,快好了。”
疼是因为伤口处的脏血没弄掉,等消毒水浇过一遍消过毒后,那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了。鄭冬至慢慢地松开了放在陆尔白手臂上的手,抿着嘴由着他给她清理伤口。
上完药膏,陆尔白伸手向药箱拿纱布准备给郑冬至包扎,她突然瑟缩了一下,嘴里吸了口冷气。
陆尔白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紧张地回头问道:“我弄疼你了?”
郑冬至缩在被子里看他,脸涨得通红,半晌,她才别扭又羞涩地回了句:“你的手太冷了。”
她这么一说,陆尔白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她膝盖上面的大腿上。她的皮肤很白很光滑,摸着像牛奶般丝滑,掌心处温热的感觉袭来,他的心神乱了。像触电了一样,他猛地移开了手,站起身,将纱布扔给了她,红着耳根道:“你自己包吧。”
说罢,他匆匆地跑出了那个房间。
郑冬至迷惘地望着陆尔白落荒而逃的背影,呆愣了片刻后,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离去,她傲娇地嘁了一声,原本羞红的脸蛋越发红润了。
王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郑林陪着苏慧还留在医院。苏慧的孩子没保住,她本来就是高龄产妇,这次小产对她身体伤害极大,需要住院好好调养。
想到郑冬至他们还在家里,明天还得上学,郑林先让王婶回家照顾孩子。王婶一回到紫园别墅,发现郑昼景离家出走了,立刻给郑林打了电话。
郑林还在气头上,听罢,默不作声了一会,然后恨恨地道:“随他去吧,不用管他。”
王婶深知这父子俩的脾气,犟起来谁也劝不住,她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索性没再多说就挂了电话,上楼去看陆尔白他们。
陆尔白本来就没睡,他一直在担心苏慧。本来他是想追去医院看看的,但郑冬至突然回来,他忙着照顾她,又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便没去。有郑林在那陪着,他就算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只会让彼此尴尬罢了。
王婶上楼,跟陆尔白聊了一会苏慧的事。
得知苏慧孩子没保住,陆尔白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毕竟苏慧年纪不轻了,胎位本来就不稳,摔倒后流了那么多血,孩子保不住是正常的。
王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又去敲郑冬至的门。郑冬至也因为担心郑昼景外加伤口疼没睡着,听到王婶敲门,连忙下床去开门。
王婶把跟陆尔白说的话又向她复述了一遍,她听完,急红了眼睛,说了声:“我哥完了,我爸这次肯定不会原谅他的。”
“虎毒不食子。冬至啊,你别太担心,你哥毕竟是你爸的儿子,你爸就算现在气他不懂事,也不会记他一辈子仇的,何况,你苏阿姨会一起劝他的。”王婶拍着郑冬至的肩膀安慰道。
郑冬至难过地关上门,回到了床上。
那一晚,睡不着的不只有他们。
D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郑林握着苏慧的手,一脸疲惫地坐在她的病床前。她闭着眼,郑林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低下头,脸埋在苏慧的后脖,满是愧疚地嗫嚅,说:“苏慧,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没法对她说出他们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这种骗人的话,她这个年纪受此重创,以后没法再有孩子了。
苏慧闭着眼,默默地流泪。
郑林紧紧地抱着她,想将爱连同温暖一起传递给她,他一再地对她承诺,保证,日后会加倍对她好。
苏慧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深知郑林的为难,也知出了这种事,是她的命。从陆琪服药自杀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命了。她日子过得好不好,她都无所谓,她就是舍不得儿子。她的尔白那么好,不该跟她一起过苦日子。
郑林的出现,就像死灰中燃起的一把火,又点燃了她的希望。像她这样孤苦的女人,面对温柔的郑林,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她就算是对郑林有情,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女人,若不是为了给儿子好点的生活,她也不会给人去当后妈。
郑昼景骂得没错,她是图郑林的钱。因为有钱才能生活呀,有钱她才能供儿子上大学啊,才能让陆尔白不被人看不起。
可是,进了郑家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只想到自己要给陆尔白什么,没有想过陆尔白要不要。她想让儿子过好日子,结果儿子却为了让她过好日子而受尽了委屈。
之前,有了孩子,她心里还高兴着在郑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现在觉得,这孩子没了也好,不然,生下来,陆尔白在这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女人都是自私的,苏慧也不例外,在流掉的孩子与陆尔白之间,她的心更偏向陆尔白。毕竟,那是她一手带大、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啊。
看开了,苏慧也就释然了,她没有问郑林要任何补偿,也没有让郑林去责罚郑昼景,她唯一的请求是让郑林以后把陆尔白当成亲生的儿子。
郑林含泪抱着她,拼命地点头,说:“苏慧啊,我定不辜负你。”
【2】
郑昼景从别墅里出来后,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手机跟钱包都被他放在书包里没带出来。
他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着,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旧小区的门口,走到一幢楼的楼下,望着三楼灯火通明的住户中唯一黑暗的那户出神。
这小区是郑林发家以前住的,那会郑林工作忙,都没工夫照顾他们,平素他们都是由奶奶带着。
郑昼景还记得小的时候,有次郑奶奶去街上买菜,他跟郑冬至两个人在小区的游乐场玩。看到其他孩子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郑冬至也想玩,他就牵着她的小手去找他们,要求一起玩。
那些孩子非但不愿意他们加入,还骂他们。有人嚷嚷他们是没妈的孩子,是坏孩子。有人说他们的妈妈有神经病,他们也有神经病,会咬人,大家小心别被他们咬到,会传染的。
郑冬至被吓得大哭,他气不过,挥拳冲了上去,逮着喊得最大声的那个孩子就是一顿暴打。其他孩子都涌了上来,一个个压在他的身上,逼着他求饶。
他犟,不愿意低头,结果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郑冬至机灵,回家牵了他们家的妞妞出来,叫妞妞咬他们。
妞妞是他们家养的法国斗牛犬,年纪很大了,还是郑冬至的妈妈没嫁人之前就養了,结婚后,她当嫁妆似的把狗也带了过来。
郑昼景虽然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是,他一直坚信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看她对一只狗都能如此有情,那必定是个好人,只是好人都不长命。
妞妞已经十多岁了,很老了,牙齿都掉完了,根本不会咬人,但是,那些孩子一见它,还是吓得屁滚尿流,全都跑了。
郑冬至牵着妞妞去看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哥哥,那会她不过五六岁大,小小的身子都没妞妞的个头大。
郑昼景睁开眼,就看到一人一狗蹲在他的身旁。
郑冬至伸着小手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郑昼景擦,撇撇嘴说:“哥哥不哭,冬至也不哭。”
郑昼景心疼地抱着妹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冬至,哥去给咱们买个妈。”
说完,他拉着郑冬至,郑冬至牵着妞妞,三个身影歪歪扭扭地走回家。
他砸烂了自己的小猪储蓄罐,把存的压岁钱全拿了出来。
郑冬至见状,也要砸自己的储蓄罐,被他拦住了。
郑冬至难过,觉得她哥不让她出力。郑昼景安慰她,说:“我们先用哥的钱买一个妈,要是不好的话,再用你的钱换一个。”
郑冬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郑昼景把妞妞留在了家里,带着郑冬至出门,径直敲开了对门的家门。
一个和蔼的女人开了门,看到他俩,脸上堆满了笑容,疼爱地抱起郑冬至,拉着郑昼景的手让他进屋。
郑昼景摊开手,将手心里的钱全给了那个女人,认真地说:“徐阿姨,我要买你做我们的妈妈。”
徐帆哭笑不得,她女儿陈昭言正好在旁边,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地把手里的冰激凌砸在郑昼景的头上,气呼呼地说:“我妈妈不卖,我妈妈有我爸爸。”
事后,徐帆把这事告诉了郑林,郑林气得把郑昼景打了一顿,拎着他到妻子的遗像前,让他跪下,对他说:“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再多钱都买不到。”
“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
郑昼景一直记得那句话,是郑林告诉他的,他妈妈只有一个,就是遗像上那个已故的女人。
可是,也是郑林让他知道,他妈妈还可以有其他人。
他不只会有新的妈妈,还有新的哥哥,甚至……新的弟弟妹妹……
郑昼景静静地站在楼下望着灯光出神,精致的脸上伤痕累累,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如果,人永远能像小时候那么天真就好了。
【3】
苏慧流产的第二天,郑昼景没有去学校。
郑冬至问遍了郑昼景在学校的所有狐朋狗友,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听说他离家出走了,大家都很震惊。
有人好奇地问郑冬至昨晚他们家怎么了,说郑昼景回家时还好好的,搜刮了他们一堆“珍藏”。也有人说,是不是你们那后妈又在你爸耳边吹枕头风了,这女的可真厚脸皮,她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要不要把他喊出来揍一顿给昼景出出气。
郑冬至没有回答他们,她又不傻,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郑冬至是最后去找的陈昭言,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去找陈昭言。
陈昭言跟郑家兄妹俩是青梅竹马,早年,他们没搬进紫园别墅之前就住在一栋楼里,还是对门的邻居。陈昭言的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看郑冬至他们从小没妈便很心疼,时常把两个孩子叫去自己家玩,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喊上他俩。
郑冬至他们在陈家的日子其实要比在自己家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家养了三个孩子。
按理说,陈妈妈这么好的人,郑冬至是不该对陈昭言有什么意见的,若不是郑昼景喜欢上陈昭言的话。
郑昼景从小就对陈昭言有意思,在他的眼里,陈昭言跟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其他女生都为了漂亮爱留长发,但她总是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其他女生喜欢聊八卦,她喜欢抱着一本书躲着看老半天;其他女生老爱叽叽喳喳的,但她不爱多言,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老练得像个大人。
郑昼景算男孩中长得好看的,女生缘一向很好。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女生给他写的情书,初中就更别提了,一个班几乎大部分女生都暗恋他,因为他有钱,又会玩,又长得帅,简直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男主标配人设。所有女孩都爱黏着他,只有陈昭言对他爱搭不理的,老说他幼稚,不够成熟。
何为成熟,对于郑昼景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成熟本就是个很苛刻的要求。男生素来比女生成熟得晚,像郑昼景这种出身好、从未受过什么磨难挫折的男生,更是成熟得晚,所以他根本不会理解陈昭言说的成熟是什么样的。他单纯地以为,只要打扮得像个大人,出门威风凛凛有人跟随,出去玩的时候出手阔绰就是成熟,殊不知他这些举动在陈昭言眼里就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极其幼稚可笑。
早熟的陈昭言自然看不上幼稚的郑昼景,所以,不管郑昼景暗示多少次,她都没有接受他,然而,她越不接受,他越不会放弃。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求之不得的感觉。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个很特别的人,却怎么也追求不到,这感觉让他感到新鲜,又难受又兴奋,好像无聊的人生有了新的冲劲。
陈昭言就像一座高塔,攻下她成了他人生一大目标。
郑冬至不喜欢陈昭言,一是她抢走了她哥对她的关注,二是她实在不喜欢陈昭言那副清高的嘴脸,仿佛在陈昭言的眼里,她这种傲娇任性的大小姐就跟脑残没什么两样。
她最讨厌的就是陈昭言那句“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郑冬至觉得她哥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喜欢陈昭言。人家都不喜欢他,他还缠着不放干什么,都没自尊心的吗?他不觉得丢人,她都替他觉得丢脸。
所以,若不是走投无路,郑冬至根本就不会去找陈昭言。若陈昭言知道昨晚的事,指不定又要怎么嫌弃郑昼景了。但是,她又知道,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知道郑昼景所在,那么,这个人就是陈昭言。因为郑昼景最喜欢陈昭言了,就连她郑冬至都比不上。
晚自习前,郑冬至去了陈昭言的班上,她不在,她班里的同学说她在六楼的空教室里。学校里所有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同学今晚的自習课都在那上,由他们学校最好的化学老师郭萍给他们单独补习。
郑冬至没听完话就上了六楼,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陈昭言。
陈昭言正在跟后座的人讲话,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西北角落,那里坐着陆尔白。
下期预告:郑昼景推倒陆尔白母亲致其流产后离家出走,他该何去何从?陆尔白、陈昭言和郑氏兄妹四人间的关系又将产生怎样的变化?他们将发生什么故事?更多精彩敬请期待《花火》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