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年少时偷吻的露珠

2018-07-21蛋仔

花火A 2018年5期

蛋仔

作者有话说:

这篇稿子的标题依旧出自我们可爱的编辑墨子,起名字真是一件非常值得揪掉十根头发的事情!我记得刚过稿的时候,墨子问我笔名是什么,我想了想说:邡岱。然后在墨子的疑惑中解释了一句:房贷。墨子闻言:“哈哈哈哈。”我也跟着哈哈哈哈,然后墨子说:“换掉。”

他经常会偷偷跑到她的学校,在他们专业楼的对面楼栋的天台上一趴就是一下午,运气好的话,就能看到她。

楔子

秦芙入职的第三年接手了一个奇怪的病人。

按理说,这类疑难杂症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新人小医生接管,但是,院方的意思是,对方指定了她。

患者是一个极度消瘦的少年,一米八的个子,瘦得不足百斤,是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秦芙翻了一下入院证,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个病人病史近二十年,治疗经历横跨了国内外各大知名医疗机构。

一个这样的病人,为什么会指明要找她呢?她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把人找出来,只能犹豫道:“你确定你要找的是我?”

长期的病痛让他看起来实在是称不上好,但精神状态意外地不错,他点点头,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是的。”

“但是……”她有些无法理解,“我还没有处理你这样病例的经验,毕竟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大罗神仙,都不一定能把你捞回来。

“我知道。”他耸耸肩,“所以,唐尼也劝我别瞎折腾,早点落叶归根算了。”唐尼是他那个国外的主治医生。

“其实,也没这么糟糕!”她向来不大喜欢有人劝病人自我放弃,但是,话一出口才觉得头疼,只得又皱眉翻了好一会的病历本,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认真道,“好吧,我们试试。”

她看看记录簿上的名字,又看看他,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叫……谭喻?”

“是。”他幽深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来,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从容,他微微笑着看向她,“我是谭喻。”

01

谭喻的名字是他太爷爷亲自取的,意为“知晓”,希望他活得通透、不糊涂。

谭家是个高知家庭,到谭父这一辈,大多都投身于科研工作,在适龄的时候组建了家庭的屈指可数。谭喻作为谭家小一辈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仗着家人的宠爱,生病之后的谭喻更是脾气见长,不给出去玩就不看病,不给糖吃就不吃药,常常把几个长辈气得够呛,却又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病痛总是会把人的耐心耗尽的,在他生病的第四年,谭家父母经过商量后又要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他其实还小,对很多事情都算是懵懵懂懂,但是,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个转变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迅速地懂事起来,再也不需要人哄着吃药,即使抽血扎破了血管也不闹脾气,甚至还会偷偷地和医生说要把复查的次数隔久一点,因为害怕父母会因养他太花钱而放弃他。

欣慰于儿子转变的谭家父母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忽然意识到曾经有事没事都喜欢腻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儿子,已经有近一个星期没有和他们交流过了,而且随着这种情况的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连谭母都没有办法让他走出房间了。

谭喻的心理出现了问题,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谭母彻底慌了,连夜请来了自己远在海城的好朋友、时任海城第一医院精神科主任的秦玫声。

当时和秦玫声一道来的,还有秦家的小女儿,年仅七岁的秦芙。

那是谭喻第一次见到秦芙。

秦芙是那种一看就是在极好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子,家庭富裕,教养良好,眼神清澈得像溪水,用人见人爱这个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那时候的谭喻已经断断续续病了六年,越来越不爱和人互动,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他,敢触霉头来敲门的也就只有秦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儿了。

她的眼睛太过水灵,看人的时候仿佛眼底都含着满满的一包水:“哥哥,你吃苹果吗?”

这样的话,他实在是听得太多,回答起来几乎都不需要思考:“不用了,謝谢你。”

“可是我想吃。”她绞着两只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能陪我去拿一个吗?阿姨和妈妈都出去了,我够不到厨房的柜子。”

多厉害,一句话就治住了他,由此可见,秦小朋友从小就是情商超群。

谭喻没有拒绝的理由,从小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那个“不”字,半晌只能屈服地点了头:“好,我给你拿。”

吃了苹果又看动画片,她就这样叽叽喳喳地缠了他一整个下午。他的话很少,全程几乎都是她在说,他在沉默地听,本以为这样的他,她相处几次就该腻烦了,但是,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

“哥哥,我是阿芙。”她几乎每次都是这个开头。

他们有时候是一起吃糕点,有时候是一起看电影,等他渐渐习惯之后,她又开始试图拉着他出门:“巷口在办小吃街活动。”她指着门外,特别激动地说,“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这个词总有一种奇妙的诱惑,或者换句话说,面对她,他似乎从来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是他时隔好久的第一次出门。

从生病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以玩的名义出过门了,每个人都用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他,只有这个小丫头,似乎从来都不拿他当个病人看,甚至还满心欢喜地试图说动他找个机会和她一起去她的家乡看大海。

他没有应约,他是个把承诺看得极重的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不能哄骗她说做得到。

他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瞅着他看了好一会,竟忽然像小大人一样地叹了一口气:“哥哥,我知道你难受。”

谭喻一愣,正犹豫着要如何接话,就又听她接着道:“哥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他问。

“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医生,比我妈妈还要厉害的医生。”

她机灵起来颇为人小鬼大,谭喻也不当她是个小孩,即使心下还有些惊讶,但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还是立刻就给了认证:“那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受病人欢迎的医生。”

秦小朋友闻言,点点头,倒也没什么受之有愧的意思,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所以,哥哥,你别怕,再等等,我一定会努力快点长大的。”

谭喻在那一刻鼻子忽然酸疼得不行,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好,我等你。”

02

秦芙离开之后,谭喻用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那种温暖过后的孤寂,又变回了一个孤僻的、不讨人喜欢的怪人,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又频繁地对一个药罐子示好,而且这个药罐子本身还不怎么愿意交际。

所以,活该你没朋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谭喻已经十八岁了。

他十八岁那年,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某一天,谭母忽然告诉他,秦芙考上了他们这里的大学,和她母亲一样,学医。

他迅速地开心了一下,就又有些惆怅。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已经跳级上了大学,同龄的朋友也都陆续开始准备高考,而他还坐在高二的教室里,和每个人都不大熟,一个学期里总有大半的时间是缺勤的,导致能叫出他名字的人不足十个。

回忆起他的这十年,确实是过得有点窘迫,却不知道她的那十年又是怎样过的。

秦芙刚到海城的那天,谭喻正好在家,便随父母一同去帮忙,见面的前一晚,他几乎是失眠到第二天清晨,满脑袋都是该怎么和她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谭喻。”——听起来真蠢。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万一她不记得了,自己多尴尬。

“你好,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哥哥。”——莫名觉得有点神经是怎么回事。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想太多的事情,结果通常都不怎么好。次日,面对漂亮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的秦芙,谭喻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能吐出来。

那是谭喻时隔十年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秦芙。

彼时的秦芙已经是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女了,她挽着秦母的手,轻快地从的士里钻出来,微鬈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裁剪妥帖的旗袍包裹着娇俏玲珑的身子,衬得她皮肤雪一样白。

“你好呀!我是秦芙。”她落落大方地和他打招呼道。

“……”他严肃地点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地刷弹幕——你也好呀,我叫谭喻,今年十八岁,家就在你学校的边上,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那时候你说玩得很愉快,以后有机会还要一起玩啊,哈哈哈!

以上为谭喻脑海中小人的幻想回答。

现实是,谭喻说:“嗯。”

没了。

秦芙一定觉得他很没礼貌,他沮丧地想,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个印象掰回来。

和谭喻不同的是,谭母是个极擅长交际的人,从看到秦芙的第一眼开始,两个人就聊得停不下来,从生活起居到未来计划,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谭家和秦家是多年的世交,双方父母自然也希望小一辈的两个孩子能将这份情谊继续延续下去,更何况,秦家的小女儿秦芙还是这样一个大方漂亮的小姑娘。

谭母看起来极喜欢她,吃完饭后送她到了家门口,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能多和谭喻处处的意思。

谭喻觉得尴尬,秦芙却一点也不介意,分别的时候还热情地和谭喻也摆了摆手:“有机会再一起玩呀。”

话虽是这么说了,但是,和长辈们的预期不同的是,除了最初的一餐饭外,两个孩子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谭母觉得秦芙毕竟刚到海城没什么朋友,就想着让谭喻主动约她出来玩,但是,试着催促了几次,却总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最后只得作罢。

至于秦芙,和谭母的担忧不同的是,活泼如她,在入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迅速地和周围所有人玩成了一片,朋友从校内到校外,社团活动更是多得连周末都不得空闲,自然也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一个被叮咛要多多相处的、无趣的哥哥。

那时候的她就像一枚耀眼的太阳,转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被吸引到哪里,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她,甚至还有不少的男孩子为了能和她有更多相处的机會,都纷纷和她报了一样的社团。

但谭喻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冷了下去。

那会,他经常会偷偷跑到她的学校,在他们专业楼的对面楼栋的天台上一趴就是一下午,运气好的话,就能看到她。

她长得好看,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他注意到。

她似乎特别喜欢穿格子裙,一个学期里能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短裙配衬衫,白色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少女纤细白皙的小臂,看起来活泼又清新。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他却从没想过要叫住她。

这样就很好了,他想,能看着小太阳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03

谭喻没能等到秦芙毕业。

秦芙大三的时候,谭喻一直还算稳定的病情忽然恶化了,连续三个月的低烧,什么也吃不下,身体迅速地亏空下去,旧的治疗方案显然已经压制不住这陆续汹涌而来的并发症。谭家不得已拿出了最后的应对方案——送他出国。

家里一连几个月都笼罩在灰色的气氛中,甚至连一向不爱归家的谭二弟都搬了回来,大家都心知肚明,谭喻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走前的一个星期,谭喻又特地去了一趟秦芙的学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直接去了她所在的专业楼。正是下课时间,人来人往,他站在门口向里面看,她果然在,只不过正在和边上的同学说着话,眼睛并没有看教室外,当然,即使看了,大概也认不得他吧。

谭喻不好意思进去找人,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便一直这般犹豫地在门口徘徊了近五分钟,久到教室里都有同学觉得不对了,出来问他:“同学,你找人吗?”

“嗯……”他太久没和陌生人说话,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喑哑,急忙咳了一声,才道,“对,我找秦芙,你能帮我叫一下她吗?”

秦芙出来了,看他的眼神果然有些疑惑。

也是,他们太久没见,何况比起之前那次,他又瘦了不少,她自然是认不得的,他安慰自己勇敢点:“你好,我是谭喻。”

“……你好。”她歪着脑袋,显然,一时间没有想起谭喻是谁,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要出國了。”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就在下一周。”

“啊,是吗?”秦芙的表情有点尴尬,毕竟一个陌生人忽然跑过来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是谁都会觉得有些越矩吧,“那……祝你一切顺利。”

谭喻想说估计不会那么顺利的,但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再说下去就真的尴尬了,他深吸一口气,对她极快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最后,他在起哄声中落荒而逃。

“哈哈,秦芙,你这是又被表白了吗?”谭喻听到身后有人在哈哈大笑,“这一个心理素质不行啊,淘汰!淘汰!”

她当然不会拒绝,毕竟他根本没勇气表白。

04

没想到,他们最后竟然成了医患关系。

起码也比路人好多了不是。谭喻欣慰地想。

秦芙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才针对谭喻的情况做了一个全新的治疗方案,谭喻瞥了一眼,是一套普通医生绝不会拿来自砸招牌的冒险手法,很险,但是,字里行间又都透露着一种险中求生的味道。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冥冥之中对她会做出这样的方案毫不意外。

谭喻找到秦芙的时候,她正在会客室和主任谈话,整个人都被训得恹恹的,她向来是大家的宠儿,何时被这般对待过,一时间整个人都委屈得不行,但是又倔强地毫不低头:“他这种情况保守治疗根本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让他保守治疗,不如告诉他干脆回家等死,还能省点钱!”

主任被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你知道你这个方案的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秦芙梗着脖子,声音小了一点,“……五。”

“而保守治疗他起码还能活一年的时间。”发现她的声音小了,主任的态度自然也软了下来,“而你这个方案,他的生命随时可能就突然结束在某一个环节里了。”

“但是,也可能就活下来了啊。”她沮丧地揉着脸,看起来有点难过,“他才二十多岁……”

主任瞪了她好一会,才终于头疼地摆了摆手:“拿来,有几种药,我再给你调调配比,看看反应会不会小一点。”

“呜呜,主任,你真是好人!”秦芙立刻眼泪汪汪地双手将方案递了过去。

那天他们翻遍了库里的所有类似病例,各种细节做了又推翻,一直起草到了午夜才算完。

谭喻在门外来来往往地徘徊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她出来。她看到他似乎有点惊讶,随即就生气起来:“你怎么还不睡觉在外面乱跑!你知道现在睡眠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

他一愣,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好一会才尴尬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躺着休息呀。”她有些无奈的样子,走过来帮他推轮椅,“下次不能这样了。”

“好。”他点点头,皱着眉,犹豫地开口,“我是不是害你被骂了。”

“啊?你看到了啊。”她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迟还在门口等自己的原因,“没事啦,主任就是嘴硬心软,这个方案其实他也帮了不少忙呢。”

“那就好。”他点点头,认真道,“辛苦你们啦。”

“不辛苦,不辛苦。”她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过了一会,才又斟酌地开口道,“其实,最后选择哪个方案,还是看你了,我们也只能给一些建议,不过,你别担心,不管你最后选了哪个方案,我们都会尽全力的,所以,你也要加油啊!”

“好。”他在心里小声道,你给我加油的话,我一定会有无穷的力量的。

05

九月底的时候,谭喻换了全新的治疗方案。

他是那种看起来就性子很淡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但是一旦认真起来的时候,坚持的魄力却是那样让人目瞪口呆。

那时候,他的口腔几乎已经溃烂到没有一块好皮了,每次吃饭都可以说是犹如酷刑,但是,为了保证营养的摄入,他还是会坚持着把该吃的量全部吃完。

秦芙不忙的时候,就会来陪着他吃饭。同样情况的病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每次看到他吃得一身冷汗还对她笑眯眯的时候,她都会格外难受:“行了,行了,你别笑了。”

他再笑,她都想哭了。

谭喻很听话:“其实还行,也没很疼。”他想了想,还自认为证据充足地补充道,“这种程度,我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

然而,这并没有用,她更想哭了。

不过,比她更有资格哭一万次的人都还没哭,所以,她得坚强,于是,她还是拿出了新的药剂:“这次剂量增加了,如果疼,你要说。”语毕,她想了想,还是很不放心地、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不是等到很疼、很疼再说,是疼了就要说!”

“啊,疼。”他说。

扎针的手僵住了,秦芙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谭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你真的很欠揍。”

欠揍的谭喻并不需要被人揍,因为他很快就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过后就是神经性的呕吐,他并没有吃下去多少能吐的东西,很快就吐得只剩下了胆汁。

秦芙在他身后给他拍背,隔着病号服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嶙峋的脊椎骨。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大半个月,他的各项指标却还是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不止他受罪,提出方案的秦芙也是揪心得吃不下饭。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这样的折磨真的值得吗?最后真的能迎来好的结果吗?

她的心态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更加努力地调整自己,他也不知道心态对康复能有多大的作用,但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有一次,秦芙推着他去院子里散步,那是最后一次增加剂量了,然后就要做一次全面的估测。检查结果好的话,他才能接受下一步的治疗。他看起来有点开心:“我觉得我现在很棒,说不定还能站起来走两步。”

秦芙听了,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就知道你现在很棒了。”

数据什么的,他不太懂,但是,好歹久病成医,他有些得意道:“我今天中午多吃了半碗饭。”

“哇,真棒啊,我们谭喻!”秦芙夸张地表示了一下赞美。

他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九月的天余热未消,枝头间还能听到几声蝉鸣,她瞅了他许久,才终于有些豁出去地蹲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谭喻,你到底……为什么会来找我做你的主治医生呢?”

谭喻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含笑看了她一会,却不直接点破:“你觉得呢?”

她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因为我们小时候的交情?你比较信任我?但是,你这也太……冒险了吧。”她本来是想说离谱的,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词,“我到底哪里看起来靠谱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他干脆替她接下去:“是啊,不止不靠谱,还把当年答应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话可不太好接,但她又实在是好奇得不行,只能干巴巴地继续厚着脸皮追问:“所以当年我到底说了什么?”

他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似真似假地难过道:“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谭喻看着她长叹一口气,歪着头斟酌了好一会,像是在犹豫该从何说起,又像是忽然沉浸在了回忆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吐出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秦芙:“……”

06

秦芙对谭喻的记忆其实很有限,对秦母口中那个“小时候和你玩得很好的哥哥”更是几乎记忆全无,但是,对于谭喻这个人,她从第一眼开始就充满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看向她的眼睛里总是笑着的。

医院的生活忙忙碌碌,她常常加完班就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因为身体问题,谭喻被勒令了必须要早睡,他很听话,但是每天睡前还是会准时地来和她汇报一下今天的状态。

“今天疼的时间短一点了。”

“下午的时候能站起来一会了。”

“今天吃完饭没有吐。”

报喜不报忧可不是一个好病人该做的,秦芙叹口气,却还是没有揭穿他。

有时候秦芙也忙,没空时时顾及他,怕他无聊,便推荐他玩社交软件。

“你看,只要下一个软件,一刷首页就能有好多新鲜的事情看。”她拿着手机示意给他看,“你还可以关注我,有好玩的东西,我就圈给你看。”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和世界脱节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甚至在当下就按着她的指导在手机上安装了那个橘色的小图标。

“我帮你申请一个用户号吧。”她拿着他的手机,在界面上戳来戳去,“取什么名字好呢,不如就叫谭喻好了,你以后想改再改。”

他没意见。

她就拿弄好的页面给他看:“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们互相关注啦!”

谭喻顺从地按她的指示伸过头来认真地看了看,一边还随着她的口气配合地夸张道:“哇,真的吗?好开心呀!”

秦芙:“你看,我还圈你啦!”

谭喻:“哈哈,这么神奇的吗!”

路过的护士小姐:“……”她真想上去一人给一脚。

两个戏精就这样你圈我、我圈你地玩了好一会,直到午休结束,秦芙被叫回去继续上班。她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和他摆了摆手:“有好玩的记得分享呀。”

“好的。”他当然知道她是怕他一个人孤单,但他们显然都不是会说太多的人,与之相对的是更多的斗嘴。

秦芙常常加班饿了就会来谭喻这里搜刮零食:“好兄弟不说客气话,感情全在奶茶里。”

说得很有道理,谭喻点点头:“把黄桃味的给我放下。”

“这么计较,还是不是兄弟了!”她嘴硬道,“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和我!”

后一句他赞同,但是,第一句可不:“谁要和你做兄弟。”

“那做什么?”嘴快过大脑,秦芙几乎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谭喻也不接话,就微微笑着看她,看得她脸都要烧起来,最后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

谭喻没拦,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半晌才落下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07

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对着手机页面上的“互相关注”四个字看了许久。

想了想,他点了退出,又紧接着输入了另一个登录号。

那是一个没有头像,甚至连用户名都是一串乱码的用户。

关注:1,粉丝:0。

注册时间是五年前。

谭母算是最早开始玩社交软件的一拨人,有几次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还颇为羡慕地提起了秦家母女两人在软件上的互怼日常,开玩笑地抱怨谭喻实在是太无趣。

谭喻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但是转头便记下了秦芙的账号,并且默默地在当晚就开了一个小号,单方面地关注了秦芙。

默默做完这些事后,谭喻又觉得实在是有点蠢,所以,为了避免被她发现,他还非常认真地模仿那些僵尸号起了一个名叫“手机用户1461562565”的名字。

这看起来真是十分逼真,逼真到他时隔一年,终于鼓足勇气给秦芙留了一次言之后,就被秦芙当成广告号给移除了粉丝。

那是某一年的新年。

秦芙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祝福动态,配图是她拿着红包笑眯眯嘚瑟的样子,他犹豫了又犹豫,才终于第一次给她发了评论——“新年快乐”!

发完,他就把头埋进了枕头里,觉得自己真是蠢得不行,强忍住跑回去删掉的念头,告诉自己,反正她也不知道他是谁,最坏也不过是不回复罢了,反正他和她说了新年好了。

结果,直到睡前,他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他安慰自己,评论的人这么多,她可能一时半会还没看到自己的。

结果,第二天,他上线一看——【关注:0】

他气得足足两天没吃好饭,直到第三天,还是默默地又关注了回去,心里想着,你再给我取关,我就不关注你了。

秦芙当然没有闲到天天刷自己的粉丝列表,所以,僵尸粉小谭就这样一直安安稳稳地待了下去,只是,也再没有了和她互动的勇气。

直到今天,他又一次登上这个已经好久没用过的小号,首页自动刷新过后,跳出来了一条新动态。

是秦芙。

她圈了他,不是他这个僵尸号,而是她之前帮他申请的新号。

秦芙芙芙V:一起看大海吗@谭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悄悄地洒进来,在少年的身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他沉默了好久,才将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点亮屏幕,在那条动态下颤抖地回了一个“好”。

——哥哥,你还没答应要和我一起去看大海呢。

——我还要想一想。

——为什么呀?

——因为,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呀。

08

譚喻的手术被安排在了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麻醉起效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望无际的海边,海水温柔地拍打在他的脚边,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谭喻,谭喻。他转过头,却没有看到人,只听到那个甜甜的声音对他说:“哥哥,我要走啦。”那个声音曾陪伴了他很多年,在每次他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都始终拉着他和世界间的最后一条线,不同的是,这次她似乎是来告别的。她拉着他的手,催促他向远处看去:“你看,是阳光啊。”梦中的黑暗渐渐被大片刺眼的阳光所取代,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谭喻,你是不是要醒了?”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眼圈通红的秦芙,她握着他的手,在泪水中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

这次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