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彝及其绘画

2018-07-20杜霭华

中华书画家 2018年7期

□杜霭华

图1 伍德彝豆花蟋蟀直径25cm 绢本设色 1893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清末民初，广东有四大名园：佛山梁园、东莞可园、顺德清晖园、番禺馀荫山房。而广州海珠区则有十大名园：福祥园、后乐园、潄珠岗、林孝子花园、息畊园、十香园、息园、鹤洲草堂、伍氏万松园、潘氏东园。

万松园初建者为伍秉镛，因栽种松树而得名。伍氏为民国时期广州“潘卢伍叶”四大家族之一，其中卢家来自广东新会，潘、伍、叶三家来自福建。他们远走广州，得遇良机，靠着十三行发家致富。十三行商人与两淮盐商、山陕商人一同被称为清代三大商人集团。十三行街成为当时世界的“华尔街”，大的商号拥有资产上千万银两，出现了一批世界级的富豪。洋行巨头之一潘氏家族的豪华别墅临珠江而筑，气派堂皇，钦差大臣、总督巡抚及外国使节常常在这里集会。伍家豪宅与潘园交相辉映，是一处大型的园林建筑，据说可与《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媲美。1834年，伍家资产约有2600万两白银，被当时的西方称为“天下第一富翁”。19世纪中期，在美国凡带有伍家图记的茶叶，就能卖出高价。2001年，美国《亚洲华尔街日报》将伍氏商人评为千年来全球最富有的50人之一。

伍德彝为伍氏入粤第十世，生于同治三年（甲子，1864）三月三十日，逝于民国十六年（丁卯，1927）十二月初六日，葬于广州大东门外土名福寿岗。官至候选道赏戴花翎，诰授中宪大夫，钦加盐运使衔，晋授中议大夫，赏给一品封典。

伍德彝一生不仕，也没继承先祖行商的传统，其一生60余年中，无意于官场及商海的奋战，多好金石考古，以收藏为乐。曾倡设广州南武中学并任教。少时师从居廉学画，所作山水、花卉、翎毛，风致宕逸。工书法，浑厚绝俗。篆刻师学西泠，而折中古法。晚年失明，世人皆为之惋惜。著有《画人轶闻》《忏庵随笔》《广印人传补遗》《松苔馆诗钞》《浮碧词集》等。

伍德彝的绘画大致分为花鸟画、山水画和人物画三大类，其中以花鸟画的成就最高。伍德彝虽追随居廉学画，却师古而不蹈袭前人轨辙。他的山水画广集了华亭派、常州派、娄东派、扬州画派、岭南画派等画风，创作出具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品。花卉、草虫、蔬果画继承了居巢、居廉的技法，并吸收明代陈淳，清代邹一桂、恽寿平诸家之长，赋色、敷粉、着墨均有独特之处，形成兼工带写的小写意手法。其善于捕捉自然物象中的天趣，会以真切细腻的体验，创造出生动多姿的形象，多有新意。山水画则十分注重师法古人的传统技法，题材变化较少，但在笔和墨的运用上有独特的造诣。其经常临仿宋元明清名家的画法，并在题识中加以标榜，虽然处处讲摹古，并不是泥古不化，而是能够脱略窠臼，自成风格。人物画则简练柔劲，不失形似而更重精神，不仅不拘一格、个性鲜明，而且富有意境。

一、花鸟画——师古而不蹈袭前人轨辙

伍德彝的花卉、草虫、蔬果画继承了居廉的技法，并汲取恽南田笔致，赋色、敷粉、着墨均有独特之处，富有新意。其花鸟画品种多样，有花鸟、草虫、蔬果等；形式也多样，有扇页、团扇、册页、立轴等；技法变化多样，各具特色。

《豆花蟋蟀》（图1），伍德彝创作此图时29岁。作者选择在“荷花生日”这一天，并在其居所万松园内的“荷风濯暑之轩”，绘写攀爬于竹篱豆花下的一只蟋蟀，正匍匐向前，紫色的豆花点缀在绿叶上，一串篱豆垂挂于篱竹下。整幅画布局合理，形式独特，极富生活气息，可见其承继居廉善于观察、注重写生的风格。

《梅花》（图2）作于1894年大寒日，恰好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此图以扇面的形式布局，以水墨入画，墨色清淡秀润。枝、花都不太繁复，疏落有致，那些细劲、淡色的小枝都倾斜伸张，疏影横斜，节律自然。圈花清雅，如珠似玉，给人一种纯朴脱俗、孤清冷艳、寒香四溢的感觉，于朴拙中追求一种秀雅的风韵，将梅花赋以冰肌玉骨、含香凝素的气质。画上更借题金农诗云“砚水生冰墨半干，画梅须画晚来寒。树无丑态香沾袖，不爱花人不与看”，抒发自己清高拔俗的襟怀。

《鸡冠花》（图3）作于1895年，是伍德彝31岁时的作品。这幅以鸡冠花为创作题材的作品，画法特别，鸡冠花的茎本是红色或青白色，花是大红或紫红，而画家则用水墨的浓淡干湿将鸡冠花的这些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图3 伍德彝鸡冠花 18.5×53cm 纸本设色 1895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牡丹》（图4）作于1895年闰五月，署款“仿瓯香馆赋色”，在技法上吸取并融汇了恽寿平清雅高洁的风貌。所画花卉，自创“仿北宋徐崇嗣”的没骨花卉画法，很少勾勒，用笔直接点厾敷染，以水墨着色渲染，画法工整，明丽简洁，天趣盎然。

图4 伍德彝牡丹纸本设色 1895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伍德彝花鸟画虽师古人却不蹈袭古人轨辙，依照自己对物象的观察立意，使得画面格调清新而严谨。

《荷鹭图》作于1909年，集荷花、鹭鸟、鱼于一图。虽绘春后入夏之荷，但画面饱满，气势非凡，毫无颓靡之感，有些荷叶看上去已经开始萎谢，但仍生气勃勃。在构图上采用特写镜头，将荷叶拉近，以局部的深入描绘由荷叶至花蕾，再到荷花，最后引出鹭鸟，几条小鱼惬意地穿插于其间的水塘中。荷叶与荷花、荷花与鹭鸟、鹭鸟与小鱼之间层次分明，形象鲜明突出。工致的晕染，更能收到明丽的色泽效果。

图5 伍德彝绣球花直径19.2cm 绢本设色 1914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绣球花》（图5）作于1914年，是作者赠送给其弟洛涛（伍乐陶）的。绣球花虽由绿色转为白色，但作者把它画成粉红色和白色，寓意深刻。粉红色是娇嫩美艳的，是蓓蕾的花色，会越变越鲜艳，故使人充满希望；而白色则高雅纯洁，象征纯真无邪，也象征幸运、吉利。色彩的情感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生活中的各种色彩，通过人的直感与直觉，才使人具有了各种精神上的感受。作者通过对现实生活中具体物象的描写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价值的重视。

《木芙蓉》（图6）此图署“万松山人德彝画”。在伍德彝的花卉画中，很少有署这个号的。图画折枝木芙蓉两三枝，从画的右下方向外舒伸，两朵大芙蓉花芳艳清丽，生机盎然。枝立小鸟，正回首目视鲜花。图左上角题诗一首，道出了作者不仅赞美木芙蓉傲气拒霜的品格，还鼓励人们要正视现实，不抑郁寡欢，崇尚威武不屈的高尚气节。此图没署年份，但从诗文及笔法来看，应是作者晚年之作，与其遭受眼疾，家道破落后的心态有关。

观伍德彝所画花鸟画，除了绘本意花卉和禽鸟之外，还包括了虫、鱼等动物，以及树木、蔬果等植物。题材有纯自然的花卉，也有动植物的有机搭配，这是作者善于观察、了解自然、深入社会生活的结果。他不仅承袭了其师居廉崇尚自然、注重写生和实地考察的作风，而且一花一草都倾注了大量的情感，把花卉独特的姿、色、香、韵、格等美的素质都真实地反映出来，寓意深刻，使观者如亲临其境，从而获得美的享受，陶冶情操、净化心灵。

图6 伍德彝木芙蓉 33×42cm 绢本设色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图9 伍德彝山水 26×24cm 绢本设色 1895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二、山水画——不落窠臼，自成风格

伍德彝所画山水画，较之花鸟画少，但其笔法苍劲圆润，独树一帜。《春山欲雨图》（图7）是伍德彝1900年的作品，图中层层白云拥于山腰，不见山路，只见山腰间若隐若现两亭子，在最高峰的半山上一束白瀑挂于云烟中。画面突出欲雨前的山峰，云雾缭绕，烟霞迷蒙。题款“拟董香光大意”，显然以董其昌浅绛法来绘制，但伍德彝在继承董其昌技法基础上，更能突出自己不同的创作特征——善于运用云烟渲染气氛，围绕在山腰间的层层烟云在他的笔下变化万千，形态各异，或舒缓飘逸、或汹涌奔突、或薄如柔纱、或厚如团絮，甚是壮观。

伍德彝的山水画在模仿明人技法上也学清人，如他作于1907年的《深柳读书堂》（图8）描绘了一幅远山平远图，在林木环绕的山隈水溪，丛柳簇翠，溪水淙淙。在这一片春林岩壑与绿柳流溪环绕的世界里，在一间茅屋内有一读书郎正独坐沉冥、低头吟哦。此图虽摹恽南田画法，但又不拘泥于此。恽南田的山水画以师古、师今、师自然及仿古、写景、写意三种类型为特色，其画面的最大特点是寂静、幽冷、荒峻和旷淡，而伍德彝在学前人技法的基础上，突出自己安闲、幽逸、爽朗的特色。图中以纯色彩直接点染后再勾线而成，不像传统的先用墨笔勾勒然后填色，而这又与恽南田的“没骨”有所不同，色彩虽不甚鲜艳，但淡雅清新，在秀雅中含有一种高逸闲致的韵味。

伍德彝的山水画也学清“四王”及“娄东派”的技法，喜欢用干笔积墨法，先用笔后用墨，连皴带染，由淡而浓，由疏而密，反复皴擦，画面显得融和浑厚。

《山水图》（图9）以绢本的形式再现了娄东派的技艺。此图创作于1895年的浴佛节，它所寓意的是文人雅士优游闲适的意境所在。图中有山路迂回，有小桥流水，有拾级而上的凉亭，有扬帆小舟。此图笔墨虽拟王原祁，但自有其古拙淳厚的特色，笔疏而不松，密而不乱，点缀刚健而有力度，并不像王原祁的以干笔积墨，而是以润湿的笔墨横扫，勾皴点擦，不拖不沾，作品的内容境界清新自然，在学传统笔墨功夫上显示出高度成熟，值得回味和借鉴。

伍德彝的山水画除了学清人的笔墨幽静疏旷境界外，还学“扬州八怪”的“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不死守临摹古法，从大自然中发掘灵感，从生活中寻找题材，不受成法约束，自由驰骋，抒发胸怀，以清高绝俗、清新淋漓的画风，继承了文人画的艺术传统，并在文人画的传统题材中赋予新意。

《春风得意图》是伍德彝1875年的作品，画面处理显示了画家运思的高妙，表现了游骑者观花的神态和心理特征。景物的描写不拘一格，简略率脱。人物的表现注重形象发挥，有所夸张而又不变形，简练柔劲，不失形似而更重精神。伍德彝在此图中，尽发挥扬州画派“师其意不在迹象间”的特点，以其个人的意念涵盖整幅画面。构图布局简洁紧凑，画图的上半部以空出题诗，右侧以杨柳飘垂，与湖面相对，再渐次引出湖石、小桥、梅花。

图7 伍德彝春山欲雨 178×86cm 纸本设色1900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图8 伍德彝深柳读书堂 84×49cm 绢本设色 1907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图10 伍德彝溪阁飞泉图 82×39cm 绢本设色1911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伍德彝的山水画在模仿前人的技法外，还在敷墨设色技法上富有自己的独创性。《踏雪寻梅图》是历代文人画家都喜欢表现的题材之一，表现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的闲情逸致及高尚情操。此图无论从构图还是立意上看都比较新颖别致，画面以景色描绘为主，人物并不多，而是以圆润笔法绘制出一仆一主在寻得一梅后所给寂静的山林带来的生气，通过人及景的动态，巧妙地将动与静表现出来，达到和谐统一。

反映士大夫寄情山水、志耽林泉的闲雅情趣，是伍德彝山水画的又一表现题材。在这类题材中，伍德彝所绘的山水画，画面融山水、人物为一体，采用抬高视点的取景方法，由近及远，幽邃清旷，给观者一个宁静致远的空间。《溪阁飞泉图》（图10）是一幅秋景图，图绘飞泉，山峦层叠，草林茂盛。远景是两间倚岩跨溪的楼阁，杂木葱郁，隐映着深静别致的溪楼，环境异常典雅清新，比例虽小，却很突出，正是“高山俯瞰”的点睛之作。

青绿山水，是用矿物质石青、石绿作为主色的山水画，有大青绿、小青绿之分。前者多勾廓，少皴笔，着色浓重，装饰性强；后者是在水墨淡彩的基础上薄罩青绿。《桃花源》（图11）是伍德彝小青绿山水画，作者将青绿山水及花卉巧妙地结合起来，使遍野粉红色的桃花与群山的青绿形成鲜明对比，且以团扇页、绢本设色的形式绘制，在伍德彝的山水画中并不多见。此图虽没署年份，但从其娴熟的笔墨中可看出应是伍德彝于晚年眼疾之前的作品。此时作者的心境平和，沉湎于大自然山川秀美景色中，追求安详闲适、欣然自得的生活情趣。

伍德彝的山水画虽然处处讲摹古，以临仿宋元明清诸家画法为主，且在题识中加以标榜，但他并不因此而泥古不化，而是能够不落窠臼、自成风格。

图11 伍德彝桃花源直径25.7cm 绢本设色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三、人物画——形象生动，赋色沉蕴而典雅

人物画历来讲究对人物所处环境及人物心理变化的描写，力求将人物的个性刻画得气韵生动、形神兼备。其传神之法，常把对人物性格的表现寓于环境、气氛、身段和动态的渲染之中。

《骑马观望图》作于1886年。所绘人物笔墨简练，动态自然生动。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使人能感觉到人物的怅然情绪。淡淡的远景衬托着人物的孤单，人物线条灵动，造型真实逼真，风格古朴自然。画家用一种反映社会现实和自身心理状况的笔墨形式，表达了“逸”的思想。此种“逸”的情感表达了一些无心仕途的文人隐于山林，放迹于山水间的境况。画家把握住人物的复杂心理和当时的社会现实，从中可看出画家对时局的忧虑和关切。

《春日鬻花图》创作于1894年，是伍德彝青中年时的作品。画中人物形态逼真，尤其是小孩扑向卖花郎与女子站立在门内观望，两者之间一动一静的神态对比，活跃了画面氛围。布局、用笔、赋色都与诗句情趣相一致，人物与环境的安排都与主题相谐调，可称得上是一幅构思幽雅、笔墨周到之作。

图12 伍德彝观荷图直径25.7cm 绢本设色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观荷图》（图12）是伍德彝人物画中比较完美的一幅，以简洁取胜。越是小画，越注意画面的布局，越不能在尺幅间叠床架屋，力避繁杂拥塞之弊，是以咫尺千里，兴味无穷。此图景物不多，木桥、柳树、湖水、荷花、小鸟虽是花鸟画中最常见的物象，但画家却善于在细微处用心，使平凡的景物构成深远的意境。此图中，作者注重对夏天季节特征的表现，如盛开的荷花、垂飘的杨柳、飞向树丛的小鸟等等，都显示了夏天的到来。图中人物手执葵扇，正椅栏而坐，观赏着湖中盛开之荷花，构成一种悠闲怡然的境界。湖中的荷花盛开的并不多，只有面向观者的几朵，但所开之花花朵娇妍，笔法简洁凝练，墨色淡雅湿润，表现出它们不同的质感和虚实、向背变化，妩媚清丽的风韵，给人以清爽、高洁之感，似有缕缕清香溢满画面。人物神态闲适，在欢愉中欣赏荷花的表情溢于脸上，动作自然，衣纹勾描简练，线条垂长而多方折变化，又以淡赭色贴着线条稍加渲染，别有流畅逸健之感，不仅加强了人物性格和皮肤衣着不同质感的表现，也显示出生动的笔墨韵致，倍显精妙。

伍德彝的人物画虽不及花鸟画色彩的艳丽、山水画气势的磅礴，但其人物的造型独特，线条灵动多变，简洁凝练，色泽淡雅，烘托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精神追求。

纵观伍德彝的艺术人生，其不仅喜好书画、金石，且富藏历代名家翰墨，这使其得以从古代名迹中观摩前人之技法神韵，加上其广集众家技法，使其画艺大进，创造出独具一格的艺术作品，为后人留下了一大批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