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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熙载、赵之谦篆刻艺术理念比较

2018-07-20邹典飞

中华书画家 2018年7期
关键词:印谱赵之谦宗师

□邹典飞

[清]吴熙载 丹青不知老将至

[清]吴熙载 足吾所好玩而老焉

[清]吴熙载 宛邻弟子

[清]吴熙载 子鸿

[清]吴熙载 二金蝶堂

[清]吴熙载 观海者难为水

赵之谦(1829-1884),字撝叔,绍兴人。晚清最重要的篆刻家之一,也是浙皖两派印风合流的尝试者。他与皖派宗师吴熙载相差30岁,曾通过友人魏锡曾赴泰州拜访吴熙载而有过间接交往,为后世了解两位印坛宗师的艺术理念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赵之谦与吴熙载交往之前,曾在自制“会稽赵之谦字撝叔印”的边款中表达了对吴熙载的推崇:“息心静气,乃得浑厚,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再一人而已。”①而他在《书扬州吴让之印稿》中写道:“让之所摹印,十年前曾见一二,为大叹服。”②可见赵之谦青年时虽仅见过不多的吴熙载篆刻作品,但心生佩服。因此当他第一本印谱辑成后,便萌生了请吴熙载点评的念头,而魏锡曾扮演了两人交往的使者。魏锡曾赴泰州见到了“松身鹤发、神完有持”③的吴熙载,吴最初因“以目力衰,不肯刻印”④,在魏锡曾“固强之,为撝叔刻二石,为余刻三石”⑤。魏锡曾还带去了赵之谦于咸丰三年(1853)至同治二年(1863)间所制印作,也就是赵之谦24岁至34岁间的印作,请吴熙载评骘。吴熙载在《赵撝叔印谱》序中谈到他对这位后生的评价:

撝叔赵君,自浙中避贼闽海,介其友稼孙魏君转海来江苏,访仆于泰州,见示所刻印稿二册,中有自刻名印,且题其侧曰: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再一人而已。见重若此,愧无以酬知,谨刻两方呈削正。盖目力昏眊,久不事此,不足观也。窃意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以汉碑入汉印,完白山人开之,所以独有千古。先生所刻,已入完翁室,何得更赞一辞耶?⑥

从序中可知年长30岁的吴熙载首先转述了后辈赵之谦对自己篆刻的推重,并刻两印以赠,同时从自己的艺术理念出发对赵之谦篆刻提出了“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的意见,并将赵之谦篆刻归入皖派宗师邓石如之室。吴熙载对赵之谦表达出了一种客气、爱护和期许。而从印风来看,赵之谦此时期的印作属早年风格,并非其成熟期的作品。且从本质上分析,原本吴熙载、赵之谦在艺术理念上存在着固有的差异,加之赵之谦为人孤傲、自信,因此他在得到吴熙载此序之后,并未心生感激,反而在为吴熙载《书扬州吴让之印稿》中对这位长者进行了反驳,说道:

让之于印,宗邓氏而归于汉人,年力久,手指皆实,谨守师法,不敢逾越,于印为能品。⑦

对吴熙载夸奖他“以汉碑入汉印,完白山人开之,所以独有千古。先生所刻,已入完翁室”,亦予以反驳,且认为吴熙载入邓石如室为谨守师法,故此仅能将其篆刻列为能品。他进一步论道:

其论浙宗亟称次闲,次闲学曼生而失材力,让之以曼生为不如。曼生刻印,自知不如龙泓、秋盦,故变法自遁。让之薄龙泓、秋盦。蒋山堂印在诸家外自辟蹊经,神至处龙泓且不如。让之不信山堂,人以为偏,非也。浙宗,巧入者也;徽宗,拙入者也。今让之所刻,一竖一画,必求展势,是厌拙之入而愿巧之出也。浙宗见巧莫如次闲,曼生巧七而拙三,龙泓忘拙忘巧,秋盫巧拙均,山堂则九拙而孕一巧。让之称次闲,由此让之论余印,以近汉官印者为然,而它皆非。且指以为学邓氏是矣,而未尽然。非让之之不能知也,其言有故,不能令让之易,不必辨也。⑧

赵之谦拐弯抹角地对吴熙载的艺术理念进行了不客气的批评,同时也表达出自己对浙派印风的评价。首先,他认为吴熙载对浙派的认识有所偏差,吴对开宗的丁敬、黄易不喜,赵之谦似不能理解。而吴熙载对浙派赵之琛“不加菲薄”,在赵之谦心目中,“浙宗见巧莫如次闲”,而巧胜于拙乃是末流。浙派丁敬、黄易、蒋仁、陈鸿寿水平应高于赵之琛,且以此贬低吴熙载,认为吴对浙派的认识浅薄。其次,他对吴熙载评其白文印近汉官印为然,但将此印归入皖派邓石如之门,表现出了一种不屑的姿态。赵之谦认为自己终非池中物,自不愿限于浙皖二派之中。最后赵之谦还于印稿末中讲了一个自己年轻时学诗的故事,对吴熙载再次贬低。

作为两人交往的使者,魏锡曾见到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后似乎嗅到了其中的火药味,故在跋语中对赵之谦的说法淡化处理,他说:

既而撝叔为文弁首,论皖、浙印,条理辨析,见者谓排让之,非也。皖印为北宗,浙为南宗。余尝以钝丁谱示让之,让之不喜,间及次闲,不加菲薄,后语撝叔,因有此论。盖让之生江南,未遍观丁、黄作,执曼生、次闲谱为浙派,又以次闲年长先得名,诫相轻,且间一仿之,欲示兼长。其不喜钝丁习也,不病次闲时也。撝叔之论,所谓言岂一端,亦非排让之也……钝丁之作,熔铸秦、汉、元、明,古今一人,然无意自别于皖。黄、蒋、奚、陈曼生继起,皆意多于法,始有浙宗之目,流及次闲,偭越规矩,直至郐尔。而习次闲者,未见丁谱,目谓浙宗,且以皖为诟病,无怪皖人知有陈、赵,不知其他。余常谓浙宗后起而先亡者此也。若完白书从印入,印从书出,其在皖宗为奇品、为别帜,让之虽心摹手追,犹愧具体,工力之深,当世无匹。撝叔谓手指皆实,斯称善鉴。今日由浙入皖,几合两宗为一,而仍树浙帜者,固推撝叔。惜其好奇,学力不副天资,又不欲以印传,若至人书俱老,岂直过让之哉?病未能也。⑨

魏锡曾对吴熙载进行了有力的回护,且对赵之谦的说法进行了适当解释,而最后表达出对赵之谦评吴熙载的偏颇之处的不满。显然两人的交流在魏锡曾心目中留下了许多负面的影响,且对赵之谦的为人有了一定的认识。

[清]赵之谦 灵寿华馆

[清]赵之谦 丁文蔚

[清]赵之谦 寿如金石佳且好兮

[清]赵之谦 会稽赵之谦字撝叔印(附边款、原石)

然而,正是基于这次交流,留下了三篇序跋(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吴让之《赵撝叔印谱序》),见证了鼎盛期的晚清篆刻中艺人理念的碰撞和离合。在这次交流中,吴熙载、赵之谦、魏锡曾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吴熙载作为皖派邓石如的继承者,他客观地阐述了自己的艺术理念,表达出质朴的篆刻理论,体现了晚清士人的长者之风;而孤傲自信的青年艺术家赵之谦,对于吴熙载的评价表现出了不满、鄙夷甚至不屑的姿态,不惜加以攻击、批评,从做人上讲是有失公允的,而笃好金石的魏锡曾热心地完成了两位艺术家的交流,但出于他的本心,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的,这也仅是一种世俗的理解。

而据笔者深度分析,吴熙载与赵之谦此次间接的交流,呈现出了几种不同结果。首先,刺激了赵之谦的自尊心,打破了他在艺术上对皖派吴熙载的推重,使其敢于冲破藩篱,不以浙皖两派为归宿,自信地进行创作,逐渐开拓出浙皖合流的印风,赢得了后世的尊崇,奠定了他晚清印坛应有的宗师地位。其次,通过吴熙载对赵之谦的建议,可看出皖派宗师吴熙载和赵之谦艺术理念的异同,同时反映出吴熙载对浙派印人的直观意见和认知,对于深入理解吴熙载印风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再次,魏锡曾为吴熙载和赵之谦的交流搭建了桥梁,在魏锡曾协助下,两位宗师留下了一定数量的印谱,对于后世研究他们的篆刻艺术成就提供了一手的实物资料。

注释:

①浙江古籍出版社编《中国历代篆刻集粹——赵之谦·徐三庚》,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8页。

②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西泠印社,1985年,第707-708页。

③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第706页。

④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第706页。

⑤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第706页。

⑥吴让之《赵撝叔印谱序》,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第719页。

⑦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第708页。

⑧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第708页。

⑨魏锡曾《吴让之印谱跋》,第706-7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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