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
2018-07-20○彭敏
○彭 敏
一个相识已久的人,你是否还能记得你们初见的情景?好比地上一缕沁人心脾的星光,你是否能抬头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到那发光的星辰所在的位置?
关于戴潍娜,最早的记忆似乎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一个阳光灿烂或不灿烂的日子。当时,我在“人大”办了一场校园诗赛,邀请好几位诗坛名宿担任评委,他们每个人的意见汇总起来就是评奖结果。文学社里一个素有诗名的师弟不出所料拿到了一等奖,而跟他并驾齐驱,排名还在他前面的,则是一个陌生女孩。
颁奖当天,我见到了这个名叫戴潍娜的美女师妹。整个活动环节的记忆如今已经散佚一空,唯一留在我脑海中的场景,便是事后我们一帮人去留学生食堂聚餐,戴潍娜抱着那次诗赛的奖品——厚厚一摞诗集,俯身去吃一碗牛肉米线。她的头发不长不短,刚好够发梢垂下来拂在热辣的米线上。这时直接把米线端起来,是更为有效的吃法,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是这么干的。而戴潍娜选择了仍让米线留在桌上,她一手持筷子,另一只手去照拂那些桀骜的发丝。这样做并不得力,却十分优雅,来自湖南乡村的我,第一次实地感应到了一种曾经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的迷人气质。
那一次的诗赛相当成功,虽然我自己只拿到三等奖,却为草创期的文学社打开了发展的局面。那之后我开始忙考研,文学社也交由师弟师妹们打理。在学校偶尔碰到戴潍娜,也只能草率聊几句。再往后,玉走金飞,岁月流转,我在北大读研后到作协下属的诗刊社工作,她则在英国读了个“牛津”的硕士,又回“人大”读博。我从当年的诗赛组织者变成一名职业诗歌编辑,她则在写诗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当年多少酒狂自负,奈何岁月面目萧疏。曾经一起写诗、一起年少轻狂的朋友,如今大多风流云散,还能继续留在这个圈子,是难得的缘分。
中国人对女博士这个物种,常怀着些异样的揣度。总觉得她们长年浸淫诗书,难免迂阔不通世务,学历与眼界俱高,看不得凡夫俗子。戴潍娜则以身作则地破除了世人对女博士的种种偏见。她的求学经历横跨中西,繁复多变,读书期间她创办或主持了很多炙手可热的学生社团,代表中国学生参加过哈佛大学的模拟联合国,如今这一活动已在民间颇为流行,而在当年,她是开先河的首届中国学生代表。上学期间她获得了好几个全国性的诗歌奖项。她出书、参加电视节目,都得到业内强烈的反响。她曾创业,也曾在全国顶尖的新闻机构工作。这一切让她视野宏阔,胸怀邈远,既能如书斋学者静坐方寸,治书万卷,又能出得门去,随俗俯仰,与世沉浮。如果说女人最好的嫁妆是才华和学历,戴潍娜大概可以嫁王宝强。
一个人的圈子越大,局面便越是丛杂,虽想措置裕如,难免治丝而棼。戴潍娜的文艺事业从诗歌起步,兼及小说、散文与学术、翻译,她还是话剧导演、电视达人和产业先锋。在这个崇尚跨界的时代,她无疑是拏风跃云的弄潮儿。也许上午她才同来自剑桥的友人谈论英格兰绅士精神和女权主义在当下中国的可能性,中午便在车库咖啡相聊甚欢。北京的下午无论是否阴霾密布,都适合在爬山虎缭绕的窗前写一首关于逆光的诗。夜晚之来,华灯初上,当人们普遍都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大快朵颐,国贸附近一个艺术区的舞台则开始上演一出戴潍娜自编自导的话剧。与此同时,某个热门卫视可能正播一档文化节目,上面是戴潍娜激战群雄横扫千军的壮丽情景。
要在这么多彼此并不交通的领域游刃有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戴潍娜做到了,她的朋友像纷繁的星辰遍布整个夜空,无视各种疆界和分野。她的精力如此炽烈且不竭,我一度以为她是一个没有悲伤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个资深失眠症患者,白天的金光闪闪常常对应着一个又一个辗转失据的夜晚。不同于我总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她是所有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女神,她的焦虑惶恐自然只能独自消受,眼泪鼻涕也只能抹在自家卧室的被子上。
我不知道在幽寂无人处戴潍娜如何料理自己的阴晴圆缺,这是她秘不示人的部分。但从她捕捉别人情绪的敏锐程度看,我猜想那不会是简易的工程。有好几次,我们一帮朋友拼酒、飙歌、吃小龙虾,兴尽之后各回各家,我会突然接到戴潍娜的电话,问我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这常常让我十分惊叹,因为我自觉已经把若无其事表演得十分到位。
其实,我的性格是将自己的悲欢视如草芥,很少在不开心时去找朋友倾诉或求安慰,但如果有人恰好撞上我情绪涌动,那失控的场面常常相当惨烈。我的悲欢本来像个没人疼爱的孤儿,却在戴潍娜这里成了掌上明珠。至今记得前年那场失恋,她在电话那头苦心孤诣地安慰了我三个钟头。而彼时她正在杜克大学做访问学者,我们之间,隔着十二个时区和半个地球。
戴潍娜身上有种明亮的气场,能让所有接近的人自动上调一个频率。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个治愈系美女。这个世界有太多她热爱或即将热爱的事物,无论文学、话剧还是影像,其实都是她勘探这世界的方式之一种。在收获了较为确定的成效之前,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是这样不知疲倦的勘探者。而戴潍娜感兴趣的,乃是这勘探本身,所以无论她在哪个领域取得了多么傲人的成绩,她也不会停下来做一个守成者。
如果说我惯于像小丑一样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没脸没皮不怕出乖露丑,那么戴潍娜勘探世界的方式则像一个强盗,常从斜刺里杀出来,不由分说就成其好事。
这浩渺而娑婆的世界,让她始终保有一种童贞式的好奇。一切美好事物她都想染指,这让她本身成了美好的代名词。在她一次次的横冲直撞当中,她也憧憬着被掠夺的快感和被征服的愉悦。我特别喜欢她的一句诗:遇见一个真正的强盗,被掳走是一种幸福。
戴潍娜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她性格中融入了许多西方教育背景和女权主义精神资源。这样一个人,你很难想象她会和等闲女流之辈一样下得了厨房入得了洞房。凡俗世界加诸寻常女性身体和心性的种种藩篱和角色感,都该被她身上某个bug一般的技能牌化解于无形。如果有一天我被通知参加她的婚礼,我大概会忍不住用显微镜去研究那个挽着她手的男人,是否和正常人有着不一样的分子结构。
每个迷人的文学时代,都会产生翟永明和林徽因式样的可人儿,既能引领一时代的文学风尚,又如四时繁花,靓丽了整个文坛,成为众多诗人作家回忆录里最旖旎的一笔。在我十多年的诗歌生涯中,美女写诗当然也并不少见,但十之八九止于蜻蜓点水,春风一度,像戴潍娜这样把写诗当成一项长期的事业来秉持,并且成为一代诗人中的翘楚,极为难得。
围绕她周围,不自觉就会形成些隐性的小圈子,以微信群的方式存在于手机里。
曾在网上看到一句话:一个行业是否景气,只需看业内美女多寡便一目了然。悲哀的是,诗歌圈存不住美女,饭局上尤其惨淡。大多数时候,我们一帮人约着相聚,却一桌都是龙精虎猛的老男人,彼此之间早已古井无波,就只好拼了命地干酒。结束时往往玉山颓圮,酒污狼藉。为了不显得过于尴尬,有时不得不把其中一位兄弟的女朋友拉出来救场。
在如此这般大背景下,可以想见戴潍娜有多么紧俏。常常,一帮人在群里嚷嚷着好久没聚了,本周一定要出来喝酒撸串,好几人争先恐后地报名,最后却猛然发觉,戴潍娜根本还没表态或干脆有事不能来,于是先前甚嚣尘上的声浪便悄然低了下去。
在这世上,靠脸和靠才华吃饭的人平分秋色,各擅胜场。而同时靠脸和才华吃饭,属于凤(quan)毛(min)麟(gong)角(di)。
对于戴潍娜,我从来不吝惜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她明明天生是花瓶,却修炼出了种种才华,成了一个硕果累累的花瓶。不像我,结了再多的果子也只是个油瓶,人家见了我往往还要怪叫一声“矮油”!
记得当时初相识,戴潍娜也曾是个一说话就羞脸粉生红的小女子。而如今,言止颦笑,凛然已有大家闺范。诗歌圈颇少这样表里澄澈神采飞动,尤其能在公共场合撑天拄地的人。所以各种诗歌活动,要么由诗人出面串场,率性有余而端庄不足,要么请来外行的主持,架子搭得好却全然不走心。自从戴潍娜横空出世,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于是,无论公开的仪式庆典,还是诗人作家自己的新书发布,但凡能和戴潍娜沾上个星星点点的故旧,往往力邀她出面主持。起先因为有新鲜感,还觉得趣味横生,时间既长,便成了她一大苦楚。所幸据我观测,90后鲜肉诗人群的颜值有上升趋势,假以时日当可接过戴潍娜的衣钵,放她解甲归田。
不久前,戴潍娜自编自导的话剧《侵犯》在国贸附近一家剧场轰动上演,去看的朋友都说场面爆满,情势震撼。狂野的想象力和反叛精神与打破窠臼的戏剧形式互为表里,是与蒙昧世界酣畅淋漓的搏斗,也是挑战观众审美极限的重口味炸弹。一言以蔽之,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虽然恰逢我出差在外,未能躬逢其盛,不过我却丝毫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多得是。自从那年初相识,戴潍娜带给我的惊喜和震动什么时候停歇过呢?
诚如她用实际行动在现实生活中做出的表率,她的诗里也充满了不羁的浪漫和侠气的灵动。她和她的诗是一对古灵精怪的姐妹花,守望相助地唾弃着平庸的日常生活和乏味而羸弱的正轨。她“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永远对世界充满了不臣之心。我从来不担心她的来路或归途,因为她若“邪道走不通,大不了改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