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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师

2018-07-19曾立力

小小说大世界 2018年6期
关键词:全厂厂长工友

曾立力

大師原本也是草民,在一家厂子里上班。工余,写点南瓜花低垂着金色的嘹亮之类的短诗。

厂长见了说:真还没看出,这小安子肚子里装的全是墨水呀!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可不敢埋没啊!就想调到厂办做秘书。

那时小安子还很小,秀秀气气副女人相。人小心却不小,断然拒绝。嗤之以鼻说:哼!我这墨水可是要写春秋文字的,怎能去写那些营营苟苟之事呢?

厂长当过兵,炮筒子脾气,战场上失去只胳膊,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听罢,气不打一处出,当即拍案道:这还得了!小小年纪竟敢如此狂妄至极,不让他吃点苦头,怕是不知道盐是咸的。

遂将其发配至全厂最脏最累的铸造车间去翻砂,让他像孙猴子样,到太上老君烟薰火燎的仙炉内炼炼再说。

人在年轻时总归要付出些代价的。

去了铸造车间,工友们并不欺生,一点都没为难他,反而处处关照他。谁和他一道去抬那些笨重的铸件时,都会将绳索往自己这头挪个几寸,生怕他吃不消。浇注铁水时,也总让他离得远远的。工友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心别溅到你那白白净净的脸上呀,破了相变成麻子,秀才也不好找对像啊!

没事干时,他便坐在沙模上,望着空旷的车间发愣,目光呆滞、凝固。有工友戏谑:活脱一个脑膜炎。气得他跳起来急急忙忙辩解道:我,我这是在构思,艺术构思,懂不懂?这样子叫苍茫!众工友大笑。

偶尔他也会应邀到工友们家里去聚餐,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趁着酒兴,为大伙朗诵些莫名其妙的诗,踉踉跄跄的大醉而归。

后来,他在篇文章里充满深情地回忆说:永远也忘不了铸造车间的那些哥们姐们!

只有一点,每遇见厂长,他必绕道走,死活不愿与厂长脸对脸的再打照面,借此以发泄心中的怨怼。

男生女相,天生咬卵犟。若不是厂长主动找他,他是决不会去找厂长的。

一天,厂长让他去趟办公室,他听后权当耳边风,理都不理。领导的话哪能不听呢?工友们好劝歹劝总算把他劝出了车间。

那天,厂长心情不错,问了问他在车间里的情况,将张表格拍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好好读书去吧!厂长认为:他压根儿就不是块做工的料。不是做工的料,留在工厂干什么?全厂上上下下就他小安子最合适去读电大。

后面厂长还给他上了一课。厂长说:人有才固然好,但持才傲物就不好了……厂长学过辨证法,爱讲事物的两个方面,一只空袖筒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电大毕业,去了家文化单位,就这样他离开了工厂。

艺术这东西也就一法通,万法通。后来他写小说、画画、篆刻、书法,都取得巨大成功。再后来,就成了别人口里的大师。

坊间传闻他创作时有两大怪癖:一是须先净手,二是不能离开原工厂旧址方圆500米的范围。否则就没灵感、写不出东西,好象便秘样。他搬过好几次家,确实都没超过500米。

这期间,他与厂长曾有过次并不愉快的难得一见。

这天,来了几个外地的文友,他去安排个饭局。酒足饭饱后,到吧台一结帐,却发现出门时走得匆忙忘带钱包了。担心惊动朋友,他忙跟老板说好话:先写张欠条,马上送钱来。老板一根筋,死活不干。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心头火一蹿,口里起了高腔:就凭我这三个字,也值你这顿饭钱!平时他并不这样。

谁知厂长恰好也在这吃饭,出来遇上,问清楚饭钱,一只手拍500块钱吧台上,撂下句:没听说谁的名字可顶人民币。空袖筒一晃,走了。尅他顿,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

接踵而至的这些年,城市越来越光鲜,脸上却起了皱纹。工厂早已关门,工友们四散而居。彼此间生活轨迹不同,圈子也不一样,平常少有一见,保持着些许联系。听说厂长退休后仍住在老地方,凭着其特殊的身份,一只空袖筒晃来晃去,帮工友们解决点实际困难。

那地方他也熟悉,几次想去,却一直未去。心头一直在去与不去之间来回拉锯。

前几天遇到位工友告诉他,厂长走了。临终前还念叨着小安子,说有本书要送给你。工友还说:其实厂长从来都在关注着你,只是你犟他也犟。接着工友将书拿了出来交到他手中,原来是册剪贴本。都是他这些年来在本地报纸上所发表的文章。有些文章他都没印象了,每一篇都端端正正地贴在两大本《知音》杂志上。

厂长一只手,贴好这些剪报,得花多大功夫?

细雨霏霏,青松环绕,凝视着墓碑上厂长微笑的脸庞,他哽咽道:小安子看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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