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何以影响经济?
2018-07-19李增刚董丽娃
李增刚,董丽娃
(山东大学 经济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齐鲁工业大学 金融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一、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的精神力量和精神指引。中国要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重要来源,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那么,文化对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到底会产生何种影响、如何产生影响?本文基于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来阐述文化影响经济的机制和机理。
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是个多学科的问题。经济学家、管理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都有关注。这是因为文化到底是什么、包含什么,这些问题本身就是一些存在争议的概念。研究讨论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至少可以包括三个方面的视角:一是将文化作为一个产业或者经济活动中的一个部门。将文化活动直接当作一种投资领域、一种消费活动,研究讨论文化产业以及文化与相关产业如旅游业之间的关系;二是将文化作为影响经济活动、经济行为进而影响经济绩效的外生因素。每个国家或地区都有自己特定的文化,这种文化会影响人们的行为,形成不同的消费观、投资观等,进而表现为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的水平不同;三是从经济学的角度研究文化的形成、变迁或演变等问题。文化本身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同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文化,那么这种文化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发展变化的?第一个视角可以看作是文化对经济的直接影响。因为与文化相关的消费、投资活动等本身可以视作是一种经济活动,其消费和投资等本身就构成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一部分;第二个视角可以看作是文化对经济的间接影响。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通过影响个体行为或社会经济活动从而影响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尽管文化活动本身不是经济活动,但是可以通过内涵的机制影响人们的消费、储蓄、投资以及技术创新和扩散等,在经济学家研究世界上各国家或地区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水平差距时将其称为“文化决定论”;第三个视角不是文化对经济的影响,但是文化对经济的影响可能会成为文化生成、变迁或演变的动力,或者反过来说,文化的生成、变迁或演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文化对经济影响的结果。在市场经济效率原则的作用下,崇尚公平的文化可能会演变为崇尚效率的文化,即能够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文化要逐渐取代或替代不能够促进、缓慢促进甚至阻碍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文化。
儒家文化是中华文化或华人文化的精髓。在历史上,儒家文化的地位虽然在不同时期有所不同,但是在大多数时期都被统治者作为主流文化。儒家文化的影响不只是在中国,而且在整个东南亚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最典型的如新加坡、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20世纪初,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提出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的判断,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各国家的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就。先是日本经济在战后迅速恢复,接着是亚洲四小龙(新加坡、韩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然后是中国大陆。日本曾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美国最大的债权国,是亚洲最先跨入发达国家行列的国家;新加坡、韩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经济突飞猛进,先后成为发达国家或地区;中国大陆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增长率稳居世界第一,先后超越加拿大、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巴西、西班牙、日本等国家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创造了所谓的“中国奇迹”。之后,许多学者不再局限于马克斯·韦伯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的判断,甚至提出了儒家文化有利于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的判断。特别是基于中国大陆在改革开放之后所取得的经济成就,儒家文化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或者文明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中国大陆一度兴起的“国学热”“儒商文化热”等就表明了这一点。
本文旨在阐述文化影响经济的机制。第一部分将文化作为一种外生变量或外生现象,阐述其对经济活动进而对经济绩效的影响;第二部分将文化作为一种产业,阐述文化产业在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中的地位;第三部分阐述儒家文化对经济的影响。
二、文化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影响
关于文化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影响有不同的观点。有的观点认为,文化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国家或地区之间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根本原因在于文化;有的观点认为,文化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不具有影响,国家或地区之间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主要是由于地理、制度等方面的因素造成的,文化不能够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产生直接影响;还有的观点认为,文化虽然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有影响,但不是至关重要的影响,更不是根本影响。
(一)古典经济学家和新古典经济学家的观点
关于文化对经济的影响最早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虽然提出了人性的“经济人”判断,认为每个个体都追求自身利益,由于交易的本性,在追求自身利益的过程中不断扩大市场范围和规模,从而实现国家富裕、人民富裕。然而,亚当·斯密的“经济人”并非完全自私自利、为了利己不惜一切的主体,而是新兴资产阶级的化身,具有“勤勉”“节约”“慎重”“机敏”“质朴”“用心周到”等品德。也就是说,作为当时取代封建地主阶级的新兴资产阶级所具有的品德是资本主义国家繁荣富裕的基础。这些品德与当时人们所接受的教育和受到的心灵洗礼具有密切关系。亚当·斯密曾经指出,“在文明的商业社会,普通人民的教育,恐怕比有身份有财产者的教育,更需要国家的注意”;“有教育有知识的人,常比无知识而愚笨的人,更知礼节,更守秩序”*[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册),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4年版,第340页、第344-345页。。而人们应该接受的教育除了学习知识之外,还包括牧师、教士等提供的心灵指导。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人们接受的文化或宗教能够塑造其人格,进而成为其经济活动的基础。
在亚当·斯密之后,约翰·穆勒也阐明了文化对经济的影响。约翰·穆勒认为,一国人民的信仰和法律对他们的经济状况起了很大作用。法律是正式制度,是经济主体被激励和约束的重要机制,而信仰作为非正式制度也会激励和约束经济主体的行为。在研究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时,穆勒还指出,整个社会的知识水平和相互信任程度对生产要素、生产力发展程度有较大的决定,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对人类的好处表现在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这再一次表明,信仰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所具有的重要影响。
作为新古典经济学集大成者的马歇尔将政治经济学或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既界定为研究财富的学科,也界定为研究人的学科。他提出,作为世界历史两大构成力量的文化因素和经济动机都会对人们的行为产生重要影响,人们行为的驱动力量除了经济利益的追求之外,更大程度上是文化因素。他曾经举例说,最有能力的发明家和进步的方法与工具的组织者之所以发挥他们最好的精力,是因为受到高尚的好胜心的鼓舞,并非完全因为爱好财富的缘故*转引自:高波,张志鹏:《文化与经济发展:一个文献综述》,《江海学刊》,2004年第1期。。
从古典经济学家和新古典经济学家的论述看,文化对经济活动进而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其影响的机理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是形成该国家或地区人民品德、品格的基础,这种品德或品格影响其经济行为或经济活动,如勤勉、节俭、守信等,这既能够提高储蓄率、提高资本积累的速度,又能够降低经济交往中的不确定性、降低交易费用,从而对该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产生积极作用。他们的论述还表明,相对于显性法律等正式制度或规则对人的经济活动的影响,作为默会、隐性知识或观念的文化对人的经济行为或经济活动产生的影响更为根本、更为重要。
(二)从马克斯·韦伯到弗朗西斯·福山:文化、社会资本与经济发展
作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社会科学家,马克斯·韦伯对于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提出了著名的“韦伯命题”,即近代西方资本主义能够得到发展,最重要的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形成与发展。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提出“现代资本主义精神,以及全部现代文化的一个根本要素,即以天职思想为基础的合理行为,产生于基督教禁欲主义”*[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彭张,黄晓来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4页。。马克斯·韦伯在对四大新教派别——加尔文教、虔信派、循道派和浸礼宗诸派——系统考察的基础上,认为根据新教“救赎论”的“财富观念”和“时间观念”建立起来的“职业观”对于资本主义精神的形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职业观的内容包括:(1)以劳动作为人生根本目的的求职观,即“上帝的神意已毫无例外地替每个人安排了一个职业,人必须各事其业,辛勤劳作”;(2)以服从神意为宗旨的分工观念,即社会的劳动分工和职业分工是神意安排的直接结果;(3)以克尽天职为目标的财富观,即个人追求财富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贪欲,而是“你必须为上帝而勤劳致富,但不可为肉体、罪孽而如此”;(4)克己禁欲的行为观念,即不能够无限制、无节制地享受人生及它所能够提供的一切,“闲谈、奢侈品、自负的炫耀都是无客观目的的非理性态度的表现”*桑红:《从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看宗教与现代化的关系》,《宁夏社会科学》,1999年第4期。。这种“职业观”倡导的理念概括起来就是勤劳、顺从、尽责、节俭,而且这种“职业观”被赋予了上帝的意志,是毋庸置疑的宗教或文化。如果一个社会所有的个体都具有这种职业观并且内化到自身观念中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必然就会兴盛繁荣。显然,马克斯·韦伯这种文化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观点立基的基础是宗教信仰。这种宗教信仰不是单个个体的行为,而是整个社会的行为,并且具有了社会资本的特征,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本规则和规范。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观点,具有“天职观”并信奉新教的西方国家实现了资本主义的大发展,而不具有这种信仰或观念的国家则没有发展出现代资本主义,如近代中国。马克斯·韦伯的这种观念在学术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成为20世纪研究宗教与经济之间、文化与经济之间关系基本的理论判断。
20世纪90年代之后,以日裔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为代表的学者以“信任”作为文化和社会资本的表征提出了文化在解释各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差异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判断*王列:《福山在新著〈信任〉中认为文化差异是导致社会和经济差异的决定因素》,《国外理论动态》,1996年第36期。。在福山看来,作为群体或组织中“人们为了共同目的在一起合作的能力”的社会资本,是“由社会或社会的一部分普遍信任所产生的一种力量”。群体的形成依靠的是信任,而信任是由文化决定的。“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自发的群体,而且自发的程度也不相同”。所以,可以采用一个国家或地区自发群体的数量、规模等来衡量其信任的水平。据此,福山提出了高信任文化的社会和低信任文化的社会。高信任文化的社会包括美国、日本和德国等,低信任文化的社会包括中国、法国、意大利和韩国等。在高信任文化的社会中能够产生或形成规模较大的企业;在低信任文化的国家则难以产生大企业。这是因为在低信任文化的国家或地区,对家族之外的主体的信任度较低,难以雇佣家族之外的职业经理人扩大企业规模、难以进行专业化管理,如中国、韩国等家族企业、小企业在国民经济中占有较大比重就说明了这一点。在高信任文化的国家或地区,能够雇佣家族之外的专业人士或职业经理对企业进行管理,从而能够不断扩大企业规模,建立起大企业。像美国不是担心企业的规模过小,而是担心企业规模过大而形成垄断等。福山还特别注意到日本与中国、韩国同属于东亚国家,都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日本却属于高信任文化的社会。他认为,日本在家庭观念、儒家品德等方面不同于中国。在家庭观念方面,日本的“家”通常是指“房子”,而中国更侧重于血缘的延续;在传统的儒家品德方面,日本更强调“忠诚”,而中国更强调“仁”和“孝”。由此就带来了日本在财产继承上不同于中国的长子继承制和收养制。长子继承制能够使得家庭财产或家族企业逐渐扩大并且竞争力越来越强,而不会像中国那样由于子女“分家”而缩小家庭财产或家族企业规模并降低竞争力。日本的收养制则非常明显地体现出了优胜劣汰,使其能够吸收没有血缘关系的有能力的专业人士进入家族,而中国的“过继制”则主要是在家族内部、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进行,主要考虑的是血缘而不是能力。比如,日本企业的“终身雇佣制”之所以没有产生严重的搭便车或坐享其成,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文化中极强的相互之间的责任传统使得公司和雇员之间相互信任,公司像“父亲”一样照顾和对待员工,员工也会把公司当成家庭一样去奉献自己的忠诚*余章宝,陆凯旋:《文化与经济发展——福山的社会信任理论及其意义》,《东南学术》,2004年第4期。。由此可以看出,福山根据高信任文化和低信任文化将国家或地区进行区分,表明了文化对经济具有重要的影响。
从马克斯·韦伯到福山,文化影响经济的机制可以概括为:文化是形成社会资本的基础,而社会资本作为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相对应的一种资本形式,能够更有效地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结合在一起,从而更有效地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
(三)现代经济学关于文化与经济的观点
在马克斯·韦伯等关于文化对经济具有决定性影响等观点的基础上,许多经济学家也讨论了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发展经济学家从文化的角度解释发展中国家贫困落后的根源。
著名发展经济学家、197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瑟·刘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早在20世纪50年代研究影响经济增长的因素时,就考虑到了“节约的意愿”“工作态度”“冒险精神”等因素,他指出“经济增长依赖于人们对工作、财富、节俭、生育子女、创造性、陌生人和冒险等等的态度,所有这些态度都是从人的头脑深处产生的”*[英]阿瑟·刘易斯:《经济增长理论》,周师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11页。。而这些不同的态度往往与一个社会的宗教信仰或文化相关,比如习俗和禁忌等。无独有偶,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瑞典经济学家冈纳·缪尔达尔(Karl Gunnar Myrdal)在研究南亚国家贫困落后的根源时指出,南亚国家所存在的传统价值观、宗教信仰等是这些国家贫困落后的根源。他指出,“从现代化力量的角度看,所需要的仅仅是消除非理性信仰及有关价值观的形成基础”*[瑞典]冈纳·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南亚国家贫困问题研究》,方福前译,北京:首都经贸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2页。。但是,当宗教成为这种信仰和价值观的基础时,没有人会改变宗教,也就没有人会改变这种信仰和价值观。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印度籍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也指出,“事实上,资本主义经济的高效率运行依赖于强有力的价值观和规范系统”;“发展中国家必须不仅要重视审慎行为的优良品德,还要重视那些补充性价值观的作用”*[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任臣责,于更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61、265页。。这些发展经济学家从不同角度阐明了发展中国家之所以贫穷落后,很大程度上与其文化有关,这些国家要改变贫穷落后的状况,必须进行文化或者价值观等方面的彻底改革。
新制度经济学家、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思(Douglass North)则是从制度的角度阐明了文化与经济绩效之间的关系。诺思认为,对于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增长或经济发展,制度至关重要。制度可以分为正式制度、非正式制度和实施机制。正式制度主要是通过国家法律、行政法规、政府政策和命令等形式表现出来,由人有意识地设计并有组织加以保障实施的规则;非正式制度不是由人有意设计、制定出来的,而通常是自然而然演化出来的,其实施也不是有组织的、而是依靠非正式的实施机制来保障。正式制度如各种法律法规、国家政策、行政命令等;非正式制度如各种习俗、道德伦理规范。不仅正式制度会影响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绩效,非正式制度也会影响,而且非正式制度的影响可能会更大,因为非正式制度会通过潜在的或内化的机制影响到正式制度的实施*[美]道格拉斯·诺思:《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所以,一个国家或地区的习俗、惯例、宗教、伦理、信念、意识形态等非正式制度至关重要,而这些非正式制度也就是文化的内容。文化影响经济绩效的机制可以通过交易费用来说明,因为文化所形成的行为标准等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比如关于公平、公正等的观念。“个体所持有的信念,可以帮助他在经济社会生活中判断某种经济行为或决策好坏与否、适当与否”*潘黎,钟春平:《文化、经济行为与经济发展》,《国外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一旦这种观念作为文化的产物内化到人们的头脑中,社会选择机制、游戏规则、交易规则等的形成就相对容易得多,也即降低了人们交往的交易成本,从而有利于经济绩效的提高。举一个相对具体的例子——孔融让梨。在儒家文化中,谦让是一种美德,并且已经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孔融把大梨让给哥哥,他没有感觉不公平。在西方文化中,谦让虽然也是一种美德,但是会认为不公平,所以其解决的机制是先要确定一种大家认为公平的分配机制或者分配机制形成的机制。
另外,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lu)等也认为文化对经济绩效具有重要影响,机制是复杂的、多方面的。他甚至认为,文化通过影响政治决策和政治进程来影响经济制度,进而影响经济绩效。比如,在民主选举中,由于信息不对称等原因,信念往往可能会成为人们决策的重要依据,而信念是依据人们的历史经验和宗教信仰等形成的。
综上,现代经济学家虽然难以准确定义“文化”,但是基本的共识是文化会影响经济活动,进而影响经济绩效。同时,由于“文化”是一个综合的、多元的、内容丰富的概念,经济学家在研究文化与经济之间的关系时,往往是通过文化的某一个方面进行刻画,甚至只是通过能够反映或代表文化影响结果的某一个方面进行描述,比如人们对待信任的态度(通过调查问卷可以获得相关数据)。
三、作为经济活动部门的文化及相关产业
考察作为经济活动部门的文化及相关产业比考察文化对经济的间接影响要容易得多,因为文化产业是具体的,是文化的直接表现。实际上,经济学家早期研究文化与经济关系的文献就是将文化产业及相关产业作为经济活动部门考察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而不是考察文化对经济活动和经济绩效的影响*潘黎,钟春平:《文化、经济行为与经济发展》,《国外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文化产业作为全球性的创新领域,已经被普遍认为是21世纪新的经济和文化增长点,各国家和地区也普遍重视文化产业的发展,极力推动文化产业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一)文化产业的内涵、外延及其分类
作为一个概念和现象,“文化产业”最早出现于20世纪初。1926年德国著名学者瓦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发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认识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收音机、留声机、电影的出现所带来的文化方面的变化,提出复制技术使得文学艺术作品出现质的变化,将把人的创造力从(传统)艺术的垄断中解放出来。1947年,德国法兰克福学派学者阿多诺(Theodor Adorno)和霍克海默(M. Horkheimer)在《启蒙的辩证法》一书中提出了“文化产业(Culture Industry)”这个概念,目的本来是批判资本主义的发展使电影、广播等转变成了一种“工业”“产业”,认为“文化产品在工厂中凭借现代科学技术手段,以标准化、规格化的方式被大量生产出来,并通过大众传播媒介传递给消费者,最终使文化成为统治者营造满足现状社会的控制工具”*李悦:《产业经济学(第四版)》,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42页。。20世纪80年代初,欧洲议会所属的文化合作委员会组织专门会议讨论“文化产业”的含义、政治和经济背景等问题,“文化产业”作为专用名词正式成为一种“文化—经济”类型*董薇,刘吉晨:《文化产业商业模式创新》,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页。。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总统克林顿再次提出“文化产业”,并将其作为美国未来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支撑点。从此之后,“文化产业”受到越来越多国家的重视,并逐渐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部门进入到国民经济核算中。
1.文化产业的内涵和外延
对于文化产业的界定,不同学者和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定义。正如澳大利亚著名文化经济学家戴维·思罗斯比(David Throsby)在《经济学与文化》一书中所指出的,由于“对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务的界定存在不确定性”,对文化产业进行明确界定很困难;他提出了一个“同心圆模型”来界定文化产业。“艺术产业居于中心,其他产业位于环绕中心的一些层或圆上,随着创意思想的传播,同心圆不断向外扩展,涵盖了更加广泛的生产领域”*[澳]戴维·思罗斯比:《经济学与文化》,王志标,张峥嵘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22、123页。。日本学者饭田信男在《第三产业》中将“文化产业”界定为“与闲暇相关的服务业,包括属于服务领域的电影业、广播业、其他娱乐业、著述家业、艺术家业、私人演讲、宗教,此外还包括娱乐用品的出租业、剧场与演出业、赛车赛马场、体育场、公园、集会场所”*转引董薇,刘吉晨:《文化产业商业模式创新》,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美国学者理查德·凯夫斯从版权经济的视角研究了文化产业的特征,认为文化产业所生产的文化产品具有七个方面的特征:(1)文化产品需求的不确定性;(2)文化产业的创意者十分关心自己的产品;(3)文化产品不是单一要素的产品,其完成需要多种技能;(4)文化产品是一种区隔性产品,特别关注自身的独特性和差异性;(5)文化产品注重纵向区分的技巧;(6)时间因素对于一个创意产品的传播销售具有重大意义;(7)文化产品的存续具有持久性与营利的长期性*[美]理查德·凯夫斯:《创意产业经济学:艺术的商业之道》,孙徘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5-17页。。中国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叶朗在《中国文化产业年度发展报告》中将文化产业定义为“以生产和经营文化商品和文化服务为主要业务,以创造利润为核心,以文化企业为骨干,以文化价值转化为商业价值的协作关系为纽带,所组成的社会生产的基本组织结构”。董薇和刘吉晨在《文化产业商业模式创新》中指出,“文化产业是以文化为主要资源,以创意为核心,在完善的知识产权体系下,依托现代信息技术手段将文化创意产业与传统产业相结合,通过生产经营和市场运作赢利,使人的才华充分发挥进而创造财富与就业的新兴产业”*董薇,刘吉晨:《文化产业商业模式创新》,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
各国家、国际组织对“文化产业”界定的侧重点存在差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文化产业界定为按照工业标准生产、再生产、储存以及分配文化产品和服务的一系列活动,包含创造、生产、销售等。美国将文化产业界定为“版权产业”,主要包括广播影视业、录音录像业、图书、报刊出版业、戏剧创作业、广告业、计算机软件和数据处理业等的生产、制作和销售,具体分为核心版权产业(Core copyright industries)、相互依靠的版权产业(interdependent copyright industries)、部分版权产业(partial copyright industries)和边缘版权产业(non-dedicated copyright industries)。英国将文化产业称为“创意产业”,是指“那些出自个人的创造性、技能及其智慧对知识产权的开发、生产可创造潜在的财富和就业机会的活动”,包括广告、建筑、艺术和古董市场、工艺、设计、流行设计与时尚、电影与录像、交互式互动软件、音乐、电视和广播、表演艺术、出版、软件与计算机服务等13种活动。欧盟将文化产业称为“内容产业”,指“那些制造、开发、包装和销售信息产品及其服务的产业”,主导产业是视听传媒业,包括印刷品传播内容(报纸、书籍、杂志等)和音像传播内容(电视、影院、广播和录像等)。我国政府将文化产业定义为“为社会公众提供文化、娱乐产品和服务的活动,以及与这些有关联的活动的集合”。
从上面的定义可以看出,从提供服务的角度看,文化产业属于服务业,是第三产业的范畴;从为文化活动提供物质产品的角度看,文化产业有一部分属于制造业,是第二产业的范畴。因此,文化产业是以传统文化或创意文化为核心内容,为人们提供满足精神需要的产品的产业,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种产业。
2.文化产业的分类
由于文化产业本身是一个相对综合并且没有明确界定的概念,对文化产业的分类也没有一致的观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美国、英国、日本、新加坡等将文化产业称为“创意产业”,韩国称为“内容产业”,表明了各国家对文化产业所包含内容判断的差别。
向勇在《文化产业导论》中根据文化产业理论将文化产业分为产品层、服务层和交叉层。所谓产品层是以精神消费为直接目的、大多以版权为主要存在方式的行业,包括音乐及表演艺术业、视觉艺术业、新闻及出版业、广播影视业、动漫及游戏业、工艺及古董业、数字内容(包括网络文化)等7项;所谓服务层是为其他行业提供创意服务的行业,包括产品设计(工业设计、建筑设计、视觉传达设计、时尚品牌设计)、公关及广告业、节庆会展和咨询服务业等4项;所谓交叉层是与科技、旅游、体育、文化事业、教育等相互交叉的行业,包括文化旅游、体育休闲、文化设施应用、教育培训以及其他经中央机关认定的行业等共5项。他同时指出,如果一个传统产品的市场价格有超过40%以上的增加值来自于创意、品牌、设计等带来的文化附加值,那么这个传统产品的增加价值就可以归类为文化产业收入;如果一个传统企业的营业收入超过40%来自文化产品的销售收入,那么这个企业也可以归类为文化企业*向勇:《文化产业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8-59页。。向勇提出来的40%的标准是否存在依据无从考证,但是至少在划分传统产品和文化产品、传统企业和文化企业时给出了一个依据或标准。
中国国家统计局最早在2004年发布了《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2004)》,将文化产业分为三大层次、九个门类。三大层次分别是核心层、外围层和相关层:核心层包括新闻服务、出版发行和版权服务、广播、电视、电影服务、文化艺术服务四个门类;外围层包括网络文化服务、文化休闲娱乐服务、其他文化服务三个门类;相关层主要是文化用品、设备及相关文化产品的生产和销售两个门类。随着文化产业的持续发展,2012年,国家统计局根据《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4754-2011)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化统计框架——2009》,在《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2004)》的基础上发布了《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2012)》,增加了与文化生产活动相关的创意、新业态、软件设计服务等内容和部分行业小类。《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2012)》将文化产业分为五个层次:第一层次为文化产品的生产和文化相关产品的生产两大部分;第二层次分为十个大类,分别是新闻出版发行服务、广播电影电视服务、文化艺术服务、文化信息传输服务、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文化休闲娱乐服务、工艺美术品的生产和文化产品的辅助生产、文化用品的生产、文化专用设备的生产;第三层次依据文化生产活动的相近性分为50个中类;第四层次是具体的活动类别,共120个小类;第五层次对含有部分文化生产活动的小类设置延伸层,共29个类别。可以看出,国家统计局2012年对于文化及相关产业的分类比2004年的分类更加具体、内容更加全面。
另外,中国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对文化产业的定义和分类也不完全相同。比如,北京将文化产业分为文化艺术、新闻出版、广播、电视、电影、软件、网络及计算机服务、广告会展、艺术品交易、设计服务、旅游、休闲娱乐和其他辅助服务等九类;上海市则分为研发设计创意、建筑设计创意、文化艺术创意、时尚消费创意、咨询策划创意等五大门类。
(二)文化产业对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贡献
作为经济活动的重要部门,文化产业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1998年联合国召开了以“文化政策促进发展”为议题的各国政府间会议,明确提出世界经济发展可以最终以文化概念来定义,文化的繁荣是发展的最高目标。
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化产业成为全球发展最快的产业之一,甚至成为了一些发达国家的支柱产业,比如美国的电影业和传媒业、日本的动漫产业、韩国的网络游戏业、德国的出版业、英国的音乐产业等都成为了国际文化产业的标志性品牌。据统计,文化产业总值占GDP的比重在美国达到25%,在英国达到11%*李悦:《产业经济学(第四版)》,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44页。。可见文化产业对这些国家的重要性。我国文化产业在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也在不断提高。根据国家统计局对全国规模以上文化及相关产业5万家企业的调查,2016年,全国规模以上文化及相关产业企业实现营业收入80314亿元,比上年增长7.5%。其中,文化信息传输服务业营业收入5752亿元,增长30.3%;文化艺术服务业312亿元,增长22.8%;文化休闲娱乐服务业1242亿元,增长19.3%。
表1和图1分别给出了2004年至2015年间我国文化及相关产业的增加值及占GDP的比重变化情况。可以看出,2004年至2015年间,我国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不断提高,增长速度逐渐加快。从文化及相关产业占GDP的比重来看,从2004年的占比2.13%上升到了2015年的3.95%,说明文化及相关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日益提高。其中,2015年,全国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27235亿元,比上一年名义增长11%,比同期GDP的名义增长率高4.6个百分点;对GDP增量的贡献达到6.5%*见国家统计局网站。,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达到3.95%。从文化及相关产业的法人数量、从业人员、资产数量和主营收入等方面来看,从2004年至2013年间,法人单位数从31.79万个增加到2013年的91.85万个,从业人员从873.26万人增加到1759.99万人,资产规模从18316.60亿元增长到103407.1亿元,主营收入从16225.2亿元增长到82610.98亿元。
表2给出了2004年、2008年和2013年文化及相关产业的主要经济指标。这也表明,文化及相关产业在我国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大。
表1 2004—2015年间我国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及占GDP的比重
图1 2004—2015年我国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单位:亿元)
指标200420082013法人单位数(万个)31.7946.0891.85从业人员(万人)873.261008.221759.99资产总计(亿元)18316.6027486.60103407.10主营收入(亿元)16225.2026802.2082610.98增加值(亿元)3440763020081
四、儒家文化的经济影响
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然而儒家文化对于经济的影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是儒家文化抑制了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出现,与现代化不相容;二是儒家文化孕育了东亚国家的繁荣,像日本、新加坡、韩国、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以及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大陆的经济成就,表明了儒家文化不仅不会抑制经济的增长和发展,还是促进经济增长和发展的重要力量。
(一)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韦伯命题
这种观点主要是批判儒家文化,表明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马克斯·韦伯。在韦伯之前,最早对儒家文化作出否定性评价的是黑格尔,他认为中国的文化是一种僵死的文化。20世纪,马克斯·韦伯在从文化角度论述资本主义为什么在西方得到发展而没有在东方发展时,以对西方基督教和东方儒家文化的比较为基础,认为新教伦理所传播的理性文化价值有利于市场机制的健全与发展,将创业、禁欲、节约、自律等作为完成上帝的召唤,是成就人生的理性手段。相反,儒家文化虽然也倡导理性精神,但是却要求人们去适应社会生活、达济天下、独善其身。儒家文化塑造的中国社会与西方相比具有四个方面的特征:(1)中国的城市没有政治地位,政治重心在皇都;(2)缺乏理性的会计制度与企业组织;(3)达官贵人将资金用于购买土地而不是投资于商业;(4)士阶层的“反商业”文化阻碍了经商创业精神*张世平:《儒家文化与经济发展:国外研究述评》,《社会学研究》,1994年第3期。。这四个方面显然都与市场经济的发展相违背,与现代西方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相违背。韦伯的这种观点得到了很多学者的响应,比如怀特(Mary C. Wright)也指出,士阶层花费大量的财力和精力从事诗书词画、附庸风雅,而不是从事经商、科技发明或工农业生产。
中国学者郑克中从五个方面总结了儒家传统文化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制约。(1)相互依赖型的社会关系泯灭了人的自强自立精神。他认为,仁、礼、中庸作为儒家思想的核心将人束缚在等级制和封建宗法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高于一切,整个社会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种关系网会使人们缺乏自立精神、冒险精神,也使得人们难以迁移和流动,从而阻碍了创新、创业。(2)平均主义压抑了人们的进取精神。他认为,儒家文化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均贫富”等思想作为一种平均主义思想,阻碍了人们的致富、创业等,因为即使是致富了也会受到别人的妒忌等,难以实现按劳分配。(3)重义轻利妨碍了生产流通的发展。他认为,儒家文化将“义”“利”对立起来,重义轻利,将追求“义”与追求“利”作为高尚与低贱的分野、君子与小人的界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谋道不谋食”。这就使得一切有识之士即使贫困潦倒,也绝不为一时之利、一己之利而放弃气节,“落魄失意的文人学士,发财无望,干脆以贫穷来自慰、自傲、自欺”“为了表明自己是君子而非小人,就大谈诗、谈琴、谈棋、谈书、谈画”。(4)轻视生产劳动,鄙薄科学技术导致社会生产力长期发展缓慢。他认为,儒家文化强调“学而优则仕”“耕也,馁在其中也;学也,禄在其中也”。整个社会学习、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发展生产,而是为了考取功名,为考取功名所读的书无非就是适应科举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学为官”,而不是为农、为工、为商。“只要做不上官,人的社会价值便无从体现,至于农工商那是百姓们做的事,有知识的人是不屑一顾的”。社会中有才华的人如果做不了官,就去写诗、作画、刻石头,就去为圣人的经学做注,去搜集古董等。(5)炫耀性消费导致生产投资不足。他认为,中国儒家文化虽然强调勤劳节俭,然而“礼”却要求炫耀性消费,特别是在婚丧嫁娶的时候。比如“厚葬”既炫耀自己的财富,又炫耀自己的孝心。这种炫耀性消费不仅可能将多年的积蓄花费掉,甚至还要举债,导致对生产性活动的投资不足*郑克中:“论儒家传统文化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影响”,《东岳论丛》,1987年第4期。。郑克中概括出的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发展的这五个方面,既指出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方面,又非常清楚地阐明了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机理。
(二)儒家文化是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反韦伯命题
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观点主要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以及中国20世纪90年代之前。随着像日本、新加坡、韩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东亚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取得迅速发展以及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所创造的“中国奇迹”,许多学者对儒家文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判断提出了质疑,指出儒家文化不仅不会阻碍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反而会成为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动力,“儒家文化倡导忠诚、献身精神、责任感、集体主义,这些文化价值为社会与经济的协调发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Herman Kahn, World Economic Development: 1979 and Beyond, London: Westview Press. 参考张世平:《儒家文化与经济发展:国外研究述评》,《社会学研究》,1994年第3期。。
儒家文化可以促进经济发展和经济增长观点的提出始于对日本的研究。美国社会学家白勒赫在《近代日本的文化根源》中指出,儒家文化对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和经济的起飞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儒家文化孕育了一种目标取向的政治文化和理性的经济伦理。美国学者卡恩(Kahn)也认为,韩国和中国台湾的迅速经济增长和发展是因为拥有“较多的道德、信义水平和节俭勤恳的素质”,儒家社会之所以能够较其他文化取得更高的经济增长率根源就是“儒家伦理”的奉献精神、道德精神、诚信精神、敬业精神、秩序精神、纪律精神等。伯杰(Peter Berger)认为,儒家传统“注重教育和勤奋苦干,集体利益先于个人利益,和谐的人际关系及与此有关的等级意识”等是东亚国家能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取得迅速增长和发展的根源*卡恩和伯杰的观点参考马庆钰:《东亚经济发展:儒家传统文化的新时代》,《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6年第2期。。日本学者金森久雄将日本战后的经济起飞归因于日本家庭的高储蓄率。他指出,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工人家庭的储蓄额占其年收入的15%左右,同期的美国是8%、英国是3%,到70年代,日本的储蓄率进一步上升到20%以上。“这种储蓄的增大可以看作是为经济增长提供必要资本的源泉。日本的消费者并不是以减少储蓄来购买电视机和冰箱的,而是在扩大消费的同时扩大了储蓄。这就是说,消费革命具有双重性格,它一方面刺激设备投资,另一方面是储蓄率提高。这种双重性格促进了日本的经济增长”*[日]金森久雄:《日本经济增长讲话》,萧明伟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95页。。日本之所以具有如此高的储蓄率,就是因为受到儒家文化节俭的影响。
梁(Liang)在《儒家文化和东亚奇迹》一文指出,从跨国技术扩散的角度,经济增长可以分为引领模式的经济增长和跟随模式的经济增长,韦伯所经历的时代是引领模式的经济增长,未能预见到儒家文化影响下东亚国家的跟随模式的经济增长所取得的成功。亚洲四小龙和中国的经济奇迹本质上就是儒家文化影响下高储蓄率和重视教育的结果。儒家文化倡导的节俭带来了高储蓄,重视教育提高了人力资本,使得东亚国家具有很强的技术模仿能力*Ming-Yih Liang, “Confucianism and the East Asian Miracle”,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Macroeconomics. Vol.2 No.3, 2010, pp.206-234.。
(三)以儒家文化为基础的21世纪儒商文化
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经济的迅速增长和迅速发展既依靠大量的国有企业,也培育出了大量的民营企业。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在大发展的同时,都越来越重视企业文化的建设,形成了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文化特色的儒商文化。许多企业的成长正是得益于这种儒商文化,比如海尔集团、鲁商集团等。
以儒家文化为基础,儒商文化强调“利他”“仁义”“道德”“亲诚惠容”等价值观,既培养职工对企业的忠诚、勤劳、创新等观念,又形成企业的诚信、包容和互惠的理念。这既降低了企业内部的管理成本、监督成本,提高了企业的经营效率,又降低了企业外部的交易成本,促进了企业整体效率的提高。从一定意义上说,一个企业具有良好的企业文化是成功的关键,单纯强调利益至上、不顾一切谋取利益的企业即使在短期内能够盈利,也不能够长久繁荣。
总体来看,儒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其产生的历史背景和条件,自然有其局限性,但是其所倡导的勤劳、节俭、忠诚、信任、敬业、秩序、纪律等价值观是所有国家或地区、企业成功的关键,是所有社会共同的价值追求。在21世纪,不是笼统地批评儒家文化过时、儒家文化会阻碍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也不是一味强调儒家文化都是精华、所有的儒家文化都能够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而是要根据经济社会发展的情况,汲取精华、不断创新、为我所用,促进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推进全面建设社会主义小康社会伟大目标的实现、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早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