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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三次的男人

2018-07-19

东方剑 2018年5期
关键词:老汉

消失的客人

鹤潭镇本是神州大地中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地处丘陵地区,周遭群山环抱,山间有溪流汇聚到低处,形成了一汪湖泊。这湖泊头部细长,中部丰实,尾部又变细了,神似一只仙鹤,鹤潭镇因此而得名。

上世纪80年代,有日本友人为当年引发的战火赎罪,绕鹤潭湖一周种植了成千上万株樱花。鹤潭镇春天乍暖还寒的气候也很适宜樱花生长,因此,每到三四月间,鹤潭上就形成了樱花湖水相映成趣的胜景。这几年自助游与智能手机普及了,有不少文艺青年把照片发到网上,鹤潭居然一跃成为了新晋的“网红”旅游地,每到3月末,便有数不尽的青年游客从全国各地赶来。

这天是3月14日,适逢樱花季的前夕,正是旅游淡季转旺季的过渡期,门可罗雀的“凡尔赛酒店”门前也渐渐有了些生气。

“这该死的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前台的罗小黑望着漫天的雨幕有些发愁。他是旅馆老板的侄子,高中毕业后就在这里帮工,春天雨水太多会缩短樱花开放的时间,旅馆每年三分之一的收入要源自于此,所以对镇上的旅游相关产业经营者来说,他们并不欢迎雨。

罗小黑正感叹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那是一个有些消瘦的男人,看面相约莫50岁,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大众脸。虽然顶着一件黑色的雨衣,但鞋已经全湿了。

罗小黑忙迎上去说欢迎光临。那男人倒也算干脆,没问价钱就扔出了一千块,定了三天的房间。要知道,这里来的文青虽然多,但文青通常是购买力有限的,凡尔赛打着准三星的旗号,价格不算便宜,不少人住酒店第一件事就是还价。因此遇到这么爽快的“财神爷”,罗小黑也变得殷勤起来,连忙找服务员帮对方拎行李,对方却嫌恶地摆摆手,要了房卡就孤身一人上去了。

罗小黑此时还没想到,正是这位看似省心的客人却惹出了大麻烦。

转眼三天就过去了,凡尔赛酒店也渐渐热闹起来。罗小黑看了看楼梯间,心想那个消瘦客人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就没下过楼,也没叫过外卖,要说饿都得饿死了吧。

当老板的叔叔也在一旁催促他道:“去,看看三楼那个客人去,如果不退房就让他续费。”罗小黑跑到三楼叫了几声门,也没人应,用备份钥匙开门后却发现,东西都还在,人却不见了。再后来,罗小黑翻遍了酒店,也没见这位客人,甚至调阅了这两天的监控录像,也没发现他离开的踪迹。

罗小黑平时爱读几本推理小说,此时也不禁心想:“乖乖,这不是密室消失吗?”

罗风也是鹤潭镇本地人,不过自从他考入警校,一步一步进入市局又调进省厅后就很少回来了。此次回家,他并非是心心念念家乡早已闻名全国的樱花,而是因为家中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此刻他请了年假,刚在镇上最好的酒家订了几桌酒席,就要往家里走,没走几步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前面有个瘦弱的身影,看背影是个男人,却扎着一头小镇难见的小辫。一见到这位,他的思绪也被拉回了少年时代。真是巧了啊!

罗风心头一喜,连忙上前几步,追上了前面的男人,在对方肩上轻轻一拍。对方一愣,很快转过头来,罗风一见,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倒是那人率先说话了:“罗队长,什么风把你吹回家了?”

罗风也打趣道:“不错嘛,郑大导演还记得我这个小警察。”面前这人叫郑湘平,是罗风的发小,后来他考上了艺术院校,两人联系就淡了。后来罗风在电影字幕里偶尔见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一打听才知道对方已经混进了电影圈,貌似混得还不错。

郑湘平一听,连忙摆手:“别别别,折煞我了。”

罗风继续问道:“我还真是影迷,其实很好奇,你在剧组到底是干吗的?”

郑湘平抓抓头,笑笑说:“我还真是一打杂的,端茶递水、场记道具,哪里缺人我顶上。”

“不老实是吧,这也算商业机密?”罗风诘问道。

郑湘平也不答话,反问道:“其实我对罗大队长也很好奇,你在公安局是干吗的?能不能讲个奇案的具体侦破过程给我听听?”

罗风拿他没办法,擂了他一拳:“你小子,还是没个正经。”

鹤潭镇的地名还保持着当年的称谓,当年的村落皆是按生产大队划分,两人都住在“三队”,两家不过相隔一百米,所以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进村不远是一栋被遗弃的平房,当年这座房的主人遭遇了惨事,后来人去楼空,荒废了多年,而奇怪的是,今天这座房子外面却围满了人。

“怎么回事?”罗风问道。

郑湘平也摇摇头:“我哪知道啊。”

职业敏感促使罗风走了过去,“让让,让让。”他从人堆里挤进去,渐渐看到了里面的光景,心中不由一震。房子里倒着一个人,身下有一团殷红,貌似是血。罗风赶紧快步赶过去,喝开了众人,一探鼻息,那人早已没有呼吸,身体也已冰凉。罗风赶紧说道:“我是警察,这人已死了,大家快退出去,不要弄坏现场。”

罗风生于斯长于斯,乡亲们都认识。这几年大家都听说了,罗家小子成了省公安厅的“大官”。虽然真实情况“大官”怕是得拿掉,但罗风是警察这件事毫不打折,出命案,听警察的准没错,于是大家按捺住看热闹的好奇心,自觉退到了屋外。

罗风把尸体翻了过来。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这人身材有些消瘦,无论体格样貌都属于丢在人堆里好不显眼的那种。但就是这张路人脸却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吃了一惊,有些老资历的村民惊呼道:“刘、刘壮实……”罗风忙问道:“你说是谁?”那人回答:“虽然他比以前瘦了不少,但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刘壮实。”罗风听完心下也是一凛,刘壮实,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三桩旧案

“行,行,我知道了。”罗风挂掉了来自省厅主管领导的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刘壮实的左胸被人一刀刺破了肺部,失血过多而死。此刻,小镇的警察同行已经赶到,正忙着对现场取证。从围观人士的证词来看,此人应该确是刘壮实无误。鹤潭镇本是一个宁静的小镇,当地警察处理命案的经验有限,更何况刘壮实其人关系到多年前几桩震惊省厅的大案,所以于情于理,罗风都应该协助当地公安局处理。领导的指示也是如此,罗风留在鹤潭调查此案,省厅还会另派精兵强将前来协助。

罗风看了看躺在地上冰冷的刘壮实,又看了看身旁的郑湘平,问道:“小子,还记得这个人吗?”

郑湘平苦笑了一声:“怎么不记得,当初我妈吓我都是这样说的,‘你再哭,晚上刘壮实就会把你抓走’,可把我吓坏了。”

罗风点点头。20年前,家长要劝服小孩子不哭,搬出刘壮实的名字,比提什么妖魔鬼怪都管用些。

当年,刘壮实还是鹤潭镇“三队”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民。他三代单传,所以一直想要生个儿子,可妻子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他在29岁得了个儿子,欢喜得简直要敲锣打鼓庆祝。可惜好景不长,刘壮实的儿子长到7岁,有年夏天私自玩水给淹死了,淹死的地方正是鹤潭之中。本来那个年月缺乏安全教育,小孩游泳淹死并不少见,刘壮实却一口咬定是别人家的孩子教唆,自己儿子才被淹死的。他天天念叨此事,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周围人却并不以为意,以为他闹个一阵就会消停的,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没过几月,镇上陆续开始有孩子失踪。先是李家的小红,紧接着是陈家的陈定,第三个是宋家的宋明钟。最初大家以为镇上来了人贩子拐卖小孩,后来有个心思缜密的村民注意到这三人都是刘壮实儿子的同学和玩伴,众人联系到他此前的反常举动,才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警察来问过他一次,他第二天就失踪了,众人这才仔细查找刘宅,居然在后山的树林里挖出了三个小孩的尸骸,只是刘壮实本人却早已畏罪潜逃了。警方因此推理,刘壮实应该是思儿成疾,“莫须有”地把家中独苗的死归罪给了玩伴,这才做出了丧心病狂的举动。现在想来,罗风都有点后怕,因为刘壮实的独子上隔壁班,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郑湘平也是玩伴,两人活到现在也算是命大吧。案发后,他的妻子也忍受不了压力,搬出了村子,刘家就成了无人敢来的凶宅。没想到,时隔20年,当年的罪魁祸首却死在了自己当年埋尸的空宅里。

“你逃了20年,怎么又回来了呢?”罗风看着刘壮实,无由地问道。

“谁知道呢。”郑湘平附和了一句。

不过这段前尘往事可不是白追忆的,罗风以警察的直觉判断刘壮实的死怕是与当年的惨案有关。他向镇上的同行吩咐道:“查查当年死了小孩的那三家如今在哪里,有没有作案机会?”停了停又说道,“再查查刘壮实最近的行迹。”

酒店谜题

这个时段,凡尔赛酒店的大堂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前来入住的游客络绎不绝。那个神秘人物的消失就如投进水中的石子一般,并未引起太大波澜。虽然他的行李占据房间已经超过了中午12点,按理说应该补一日房费,算起来酒店还亏了200多块,但人都找不到了,罗小黑只能自认倒霉。刚想着这件事,罗小黑又眼瞧着大堂里走进来三个人,以他的眼力劲,一眼就看出这三位不是来住店的。

来者自然是罗风、本地刑警小吴以及跟着看热闹的郑湘平。刘壮实早已没有家了,肯定要找地方落脚,他在本地早已凶名远播,借住肯定不可能,所以罗风便把重点放在了周围的酒店与招待所,凡尔赛酒店是他一路查下来的第五家。

罗风出示了证件,随后又翻出了刘壮实的照片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刘壮实的面容并不出众,用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他人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也是一张路人脸,跟他颇有些相似,因此入住时罗小黑也没太过注意。罗风已经联系当地公安局去查了,不过他估计也不会得到太多信息。

不知为何,当罗风说明身份时,罗小黑就隐隐感觉会与那个怪客有关。“见过,见过,昨天还住在我们这里来着。”罗小黑答道,又看了看罗风问道,“您是……罗队长?”

罗小黑在鹤潭镇属于“五队”的,说起来还算是罗风沾亲带故的亲戚,他早听说三队的罗家出了一位神探,喜欢推理破案的他便崇拜得不得了,没想到今时今日“偶像”能亲自站在眼前。

罗风却没有闲心来应付自己的“粉丝”,他草草地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入住的?最后一次见他又是何时离开的?行李还在吗?”

罗小黑被一顿连珠炮似的追问给问懵了,半天才回道:“你要说起他啊,还真是奇了怪了。”

罗小黑于是把刘壮实悄无声息前来入住,大半天没见人,找遍酒店都没发现,查看监控也未发现离开踪迹的奇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罗风也听得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自己,这件案子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当然,罗小黑并非专业警察,看监控录像也许有疏漏的时候。这些年办案罗风一直秉承眼见为实的原则,于是他便要求罗小黑调监控来看。

凡尔赛在这个小镇还算是拿得出手的酒店,所以摄像头虽然不比某些城市的“天网”是高清摄像,但清晰度也已足够。罗风用快进的方式浏览了一遍,刘壮实最后一次出现是前一天晚上7点左右,推测应该是出去吃晚饭回来,此后到他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时间还真没离开过。

真是奇了怪了,罗风也心想。他又问道:“你这酒店还有别的出入口吗?”罗小黑摇摇头:“后门平常是关闭的,窗户后面就是鹤潭湖,除非他直接从窗户跳到湖里。要说湖里管理处也有保卫科,如果有人落水没理由不惊动保安。”罗风想起刘壮实的尸体旁并未有水渍,很快也排除了这个设想。

“按照你的说法,他的行李应该还留在酒店?”罗风问道。

罗小黑点点头:“嗯,就在三楼的杂物间。”

刘壮实当时所住的是3068,之所以编号3068,并非是指三楼有68间房这么多,而是酒店为了吉利都以8结尾,3068其实不过是三楼第6个房间而已。此时还未过12时,不少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凡尔赛的清洁工作外包给了一家专门的公司,清洁工人身穿统一制服,嘴上戴着口罩,工作起来看上去一丝不苟。滞留的行李按照规定一般都放在杂物间,罗小黑带着三人说明来意,负责三楼的清洁工人便带着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最里的一间。

刘壮实此行并未携带太多行李,不过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而已。背包很容易就打开了,放着保温杯、贴身换洗衣物等杂物,行李箱是用密码锁锁住的。事到如今罗风也顾不上风度,行李箱不过是那种廉价的路边货,他找来一把水果刀,三下五除二便划开了箱子。箱子里也多半填充着外衣等物件,但其中却夹了一份病例,就是这份病例引起了罗风的注意。

病例上说刘壮实已经胃癌晚期,算是下了病危通知,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年胖乎乎的刘壮实如今会瘦成这个样子。罗风“咦”了一声,郑湘平也有同样的好奇:“看来这刘壮实都是快等死的人了,为什么又会跑回家里来,想叶落归根?”

“不好说。”罗风摇了摇头,“说不定他是想回来赎罪来了。”

“赎罪?”郑湘平重复了一句,“找那三个因他丧子的家庭?要我说无论谁杀了他都划不来,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

划不划得来,谁又说得准了?罗风没有回答,思绪已经飘到远处了。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查刘壮实之死,还是得问当年那三个不幸的家庭。

第一个嫌疑人

警察根据当年尸体腐烂的情况,推测李小红是三人之中最先被刘壮实杀害的。李家至今仍住在鹤潭镇上,不过跟始作俑者刘家一样,李家的状况也并不好。女儿死后,李家老汉整日恍恍惚惚,有一次上山不幸跌落山崖摔死了。妈妈陈凤娇几乎哭瞎了眼,这几年也只能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李家的光景从房子就能看出来,周围的邻居大多修上了两三层的小洋楼,李家仍是上世纪70年代的砖木混合结构平房,连大门都还是木头做的。

前坪里没人,木门从里面锁着,只开了一小条缝,里面黑黢黢的。出于礼貌,小吴敲了敲门,门缝里闪出一张头发花白的女人脸来,她看了来人一眼,问道:“找谁啊?”

小吴说道:“陈凤娇,找你问点事。”

“等等,我给你开门。”门内的女人应了一声,却半天没有动静,反而是屋内响起了“咿呀”的响声。

罗风感觉不对,贴门倾听了一阵,然后问小吴:“这房子有后门吧?”

小吴不确定地答道:“应该……有吧。”

罗风大叫:“不好。”

三人绕到屋后,陈凤娇已经摸到了屋后的田埂,顺着小路跑了,小吴和郑湘平连忙追了上去。田埂又窄又陡,陈凤娇平时做惯农活跑起来如履平地,而跟上去的两人却是如履薄冰。本来对方就先行起步,这下子两个大男人非但没拉近距离,反而被越甩越远了。

罗风一开始就没上田埂,选取了旁边更宽点的土路,绕着远路撵了上去。

小吴和郑湘平也顾不上形象,一脚踩到水田里,溅着泥追了上去。这样一来,两人的速度才算加快了点,跟陈凤娇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近。眼见对方触手可及,郑湘平脚步一蹬飞了出去,想要扑倒对方。哪想到陈凤娇腿脚异常麻利,划了个“Z”字形,又上了旁边一条田埂。

郑湘平飞扑失败,反倒挡住了小吴的去路。陈凤娇正打算松一口气,又一个黑影笼罩过来。罗风已经从另一边杀了过来,一个类似于橄榄球赛中擒抱的动作,把陈凤娇连自己一齐摔到了泥里。

陈凤娇仍在不断挣扎,不停说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杀人。”

几人把陈凤娇带到了当地的派出所里,由女警带着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她的情绪才稳定点。在审讯室里,鹅黄的灯光照在这个农妇脸上,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全然不复刚刚纵身狂奔的亢奋模样。

小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身上有什么事,坦白交代吧。”

罗风拍了拍小吴,示意他别逼太紧,又递过去一杯水:“你是不是见过刘壮实?”

陈凤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这才缓缓说道:“没,没见过。”

罗风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一见警察就跑呢?”

陈凤娇说道:“我偷了隔壁王阿婆家两只鸡,我怕你们是她叫来的。”

“既然只是担心偷鸡,为什么被捉住时又大叫‘我没杀人’呢?”

陈凤娇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无言以对。

罗风明显看到她有一个耸耸肩、整个人松垮下来的动作。接下来,对方终于开口了:“刘壮实,我是见过,又怎样?”

罗风如获至宝,接着追问:“什么时候?”

“就昨天晚上。”

“在哪里?”

“他老家,就是他死的地方。”

“你杀了他。”

陈凤娇深吸了一口气,说:“是的,我恨死他了,不是他,我家落不到这般田地。我本来有丈夫有女儿,都是因为他杀了我的女儿,害死了我的丈夫。我早就不想活了,撑到现在,就是想拉他垫背。”

陈凤娇的自述倒是跟罗风此前掌握的情况差不多,不过还有一个大疑问:“你怎么知道刘壮实回来了?”

陈凤娇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自己约我去的。”

罗风与小吴面面相觑。这时,陈凤娇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看上去那是一封信。

罗风接过来一看,纸上虽然沾了泥水,但字迹勉强可见。那是刘壮实写给她的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当年杀了三个小孩,虽然在外逃窜这么多年,但一直良心不安,所以决定回乡。刘壮实约陈凤娇晚上在他家见面,想求得对方的原谅。至于对方要杀要剐,哪怕是给他一刀,他也绝无怨言。他甚至要求陈凤娇杀了他,一命抵一命来求得心安,时间约在昨晚的8点。

罗风读完信,也在思考,考虑到刘壮实已经得了绝症这一情况,这封信坦露的心情应该是可信的。他病入膏肓,于是回乡以死谢罪。

陈凤娇眼神一亮,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了,他信上说杀了他都行,我虽然杀了他,但应该没有罪吧?”

小吴有些尴尬,没好气地说道:“大姐,拜托你有空好好看看我们的普法教材,这样,不行!”

陈凤娇眼看救命稻草失效,又瘫坐了下去。

罗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杀他的?仔细说说。”

陈凤娇这才回忆起来,说当时刘壮实也没反抗,她拿着刀就往刘壮实胸上插去,然后对方血流如注,她不敢多看,就转身跑了出去。

“那一刀大概插在什么地方?”

陈凤娇比画了一下,大概是肺部的位置。小吴这才明白这位罗队长的用意,陈凤娇惯用右手,死者的致命伤刚好是左胸肺部的刀伤,嫌疑人的描述与现场情况吻合。

罗风又问道:“那把刀呢?”

陈凤娇回答:“我扔到鹤潭湖里去了。”

要定案就最好是找到凶刀,鹤潭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一来又得让同事辛苦一趟了。小吴听到,气急败坏说道:“你——”

第二、三号嫌疑人

陈凤娇已经全部交代,案情似乎应该水落石出了,但没想到这时候又横生枝节。罗风和小吴刚从审讯室走出来,就有同事跑了过来:“陈老汉来了。”

罗风心里明白,陈老汉,就是第二名死者陈定的父亲,一个鳏夫。小吴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来干吗?”

同事说道:“他,他来自首。”

陈老汉走进了审讯室,今天的派出所是相当热闹。陈老汉窝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焦急。

罗风跟小吴刚一进来,陈老汉便站了起来:“两位警官,我听说你们把陈凤娇抓了。我不管她是怎么说的,但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人是我杀的。”

罗风眉头一皱:“你杀的?有证据吗?”

“有,有。”陈老汉说着忙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样东西,居然是跟陈凤娇一模一样的赎罪信,唯一的区别就是约定的时间变成了晚上9点。

又是一封?罗风眉毛挑了挑,刘壮实到底一共写了几封信啊?

“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据陈老汉回忆,他是昨天白天收到这封信的,一开始他以为是恶作剧,但信里提到了一些当年他跟刘壮实相处时两人才知道的细节,他也是半信半疑。当天夜里快9点的时候,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了荒废的刘家,没想到刘壮实真的到了眼前。

“他是个杀人犯,你们要是报警,把他交给法律来处理,他一样活不成,非得亲自动手?”罗风不解。

陈老汉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个,晚了。当时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但刘壮实那孙子说:‘我杀了你儿子,让你三代单传绝了后,你就不想亲手报仇?’那孙子就像魔鬼一样。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我就再也挪不开步了。”

“糊涂。”罗风骂了一句,又问当时他杀人的具体情形。陈老汉做左手握刀状,象征性地向前捅了一下,正好比在罗风的右胸心脏处。

“那凶刀呢?”罗风问道。

“那把刀是他递给我的,杀了人之后不知为何,房中的蜡烛熄了。我第一次杀人心里也慌,不管不顾就跑了。今天上午看到有警察到的时候,我才打听,人确实是死了。”

陈老汉又补了一句:“我可没撒谎,你们抓我吧,别抓陈凤娇了。”

“见鬼了。”小吴骂了一句,“以往出了命案,想抓一个凶手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下倒好,人家主动上门,还一来就是两个。”

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给罗风递来一根。

罗风摆摆手,他正在戒烟,即使目前查案不顺,他也不打算借烟消愁。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道:“这陈老汉跟陈凤娇平时来往得多吗?”

“你问这个啊?”小吴想了想,回答道,“我倒是听同事讲他俩私下里关系不错。你也知道陈老汉是个鳏夫,陈凤娇又死了老公,碰上孩子死于非命这种横祸,两人也算同病相怜,陈老汉就经常照拂陈凤娇,平时帮忙干干家务活,送送鸡蛋什么的。听说陈老汉倒是有心两人凑成一对,但陈凤娇似乎怨恨自己是克子克夫命,不愿要这个名分。”

小吴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说陈老汉现在来自首,是不是有心维护这个陈凤娇啊?”

罗风摇摇头:“现阶段,我也不好妄下定论。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罗风一字一顿说道:“陈老汉是个左撇子,如果真是他杀的人,伤口应该在死者右胸。”

小吴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他果然是来维护陈凤娇的。”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罗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不是还有第三个小孩的家长吗?是姓宋吧,他家在哪?”

第三个死者是宋明钟,他父亲宋韧很早就开始在城里接装修的活计,家境比李家和陈家都好。等赚够了钱,宋家就搬到了城里,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这个宋韧搬离此地后,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一次。”小吴汇报着,“但有意思的是,他最近却回来了,有人见他住进了镇上的招待所。”

罗风若有所思:“他人在哪里?”

“刚上了回市里的长途汽车。”小吴指了指门口的吉普车,“我们现在出发,应该还能赶得上。”

小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开车倒是一把好手。他一路狂飙,没过20分钟就远远看到了那辆大巴。大巴倒很合作地停在了路边,罗风与小吴对视了一眼,登上了大巴。

“干什么啊”“我们又没犯法”,急着赶路的乘客开始有了一些抱怨。小吴解释道:“耽误大家两分钟,我们找一个人,哪位是宋韧?”小吴原本料想宋韧没那么容易站出来,翻出照片想一一比对。没想到后排却主动站出来一个人:“我就是。”

大巴扬长而去,只留下宋韧、罗风、小吴三人。宋韧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大巴,又回望了回老家的路,若有所思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宋韧的故事差不多是陈凤娇、陈老汉故事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那封信约定的时间是晚上10点。小吴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说这刘壮实,寻死就寻死,日程倒排得挺满的。”

接下来的经过也大同小异,宋韧原本并不打算杀人,刘壮实主动扔出了刀,用言语刺激他,他忍不住一刀捅在了对方左胸上。

“你说刘壮实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还有法律可以制裁他,现在他们一命抵一命是不是太亏了?”

罗风摇摇头:“谁说得清呢?也许就像宋韧说的,‘孩子早夭就像是心里的一根刺,大概亲手杀了他才能把刺拔出来吧’。”

现在情况更复杂了,三个人都主动承认自己杀了人,而且从描述的细节来看不似作伪,小吴无奈说道:“同一人不会死了三次吧?”

罗风若有所思:“你说刘壮实是不是故意把三个人约在不同时间,然后用某种障眼法让别人以为自己死了三次。”

“他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为了赎三家的罪。”罗风说道,“这件事对受害者是一根刺,对将死的他来说,未尝不也是一根刺呢?”

小吴挠挠头:“究竟是怎样的障眼法呢?”

罗风摇摇头,这一部分是他不得其解的,“对了,那把凶刀找到没有?”宋韧的情况跟陈老汉一样,刀不是自己带的,案发现场也没能找到,陈凤娇扔掉的那把刀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我们根据陈凤娇指认的地点,正在组织打捞,目前还没有发现。”小吴回道,“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搞得头都大了。”

罗风拍拍他的肩,说道:“不用急,也许我们应该回到事情的原点。”

解局钥匙

凡尔赛酒店,就是事件的起点,刘壮实在这里入住,也从这里神秘消失。罗风心里总有种感觉,看透了“密室消失”事件,也许就看透了这整个案子。

罗风与小吴到的时候,戴着白色口罩的清洁工正在清扫,罗小黑仍然呆在前台,除此之外,郑湘平也在。

罗小黑见到“偶像”,迫不及待地招了招手:“罗警官,我本来以为你就够了不起了,没想到这位郑大哥还是一位影视界的大牛人,我们鹤潭真是出人才啊。”

罗小黑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正播放着一部旧电影《五行八卦》:“我超级喜欢这部电影,尤其是化装鬼斧神工,把一个大美女化成了一个大妖怪,我愣是看不出来。没想居然是郑大哥的杰作。”

郑湘平摆了摆手:“我就只负责了相当小的一块,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随后,郑湘平话锋一转:“那件案子,有眉目了吗?”

罗风摇摇头:“我要有眉目,还会跑回来看监控录像吗?”

说完罗小黑已经殷勤地凑了上来:“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天罗队长要来,喏,监控录像我都已经给您备好了。”

小吴没好气地给他来了个“爆栗”:“你这个小马屁精,平时怎么不见给我这待遇?”

罗小黑委屈地捂着头,回了一句:“那得看是谁,不是?”

小吴气得作势又要打,被罗风笑着拉住了:“别闹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上次为了抓紧时间,罗风是拖到关键部分,用2倍速的速度浏览完的。这一次为了谨慎起见,罗风耐着性子一帧一帧地看的。上一遍未看出什么端倪,这一遍指望有重大突破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罗风看着录像,却突然心头一动:“等等,先倒回去。”

罗小黑听话地进行了操作,罗风还嫌不够,又说道:“再倒回去。”

连看了几遍,罗小黑忍不住问道:“罗队长,看出什么来了吗?”

罗风却凝眉沉思,不发一言。

这时,小吴的手机响了,他面色凝重地说道:“那把凶刀找到了。”

鹤潭湖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那把凶刀在暗流的裹挟下被冲出老远,因此并未在陈凤娇指认的扔刀处发现,而是在接近湖中心的地方才找到。被找回的凶刀在第一时间进入法医室,罗风此刻在办公室静候结果。

“啪”的一声,门被小吴给推开了,他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正拿着一张检验报告。

“罗队长,刀上染的确实是血,但……”小吴深呼吸了一口,正准备继续说。

罗风已经接过话头:“但并非刘壮实的血对不对?”

“您早就知道了?”小吴点点头,“上面都是鸡血,并没有检测到人血。”

“果然如此。”

小吴接着说道:“会不会就跟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刘壮实为了一气赎三家罪,用了某种障眼法?按时间来说,陈凤娇的第一刀并不致命,陈老汉的第二刀应该也不致命,致命的应该就是宋韧的第三刀。”

罗风不置可否,在他心中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真正的凶手

凡尔赛酒店三楼的会议室临时被罗风征用,三个涉事嫌疑人陈凤娇、陈老汉以及宋韧都被带到了此地,此外,除了罗风和小吴,罗小黑与郑湘平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也都到齐了。

罗小黑望了望这阵仗,感叹道:“乖乖,这阵仗颇有种推理小说中各色人等都到齐,由侦探解谜进行最后审判的意思。”

郑湘平也相当兴奋:“一直吵着要听你的破案故事,现在有机会亲见,更刺激了。”

罗风笑笑,示意两人稍安勿躁,然后掏出了刘壮实的病例,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刘壮实的病历。他已经罹患癌症,命不久矣,这才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到家乡,了结当年亲手铸成的悲剧。”

三名嫌疑人为之一动:“他就要死了,难怪会写那封信。”

罗风点点头:“对,所以他才会写信约三位相见。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他约三位晚上见面的时间都不相同,第一位是8点,第二位是9点,第三位是10点。”

刘壮实虽然一心求死,但也不可能一个人死三次。所以前两次是假死,最后一次才是真死是最符合常理的判断。三人在心中暗自思量,自然也很快得出了差不多的推论。

“就是说我那刀没捅死他。”陈凤娇自言自语,面色有些奇怪,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所以是我那第三刀杀了他啰。”宋韧这边却是得意多过恐惧。看来仇恨在三人心里埋藏太深,复仇变成了比生活更有意义的事。

唯有陈老汉想到一个问题:“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

小吴回答道:“就是因为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么多年估计也很后悔当初的事,所以他用了某种障眼法,想一条命还三家。”

“三家,他还得起吗?”宋韧不屑地说道。

罗风扬扬手,止住了讨论,让大家回归主要议题:“前两次没死,他死在第三次,这是最接近常理的想法。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众人屏息凝神,都等待着罗风的高论,他才一字一顿说道:“三刀都不致命,有另一个人捅出了第四刀。”

“什么?”“是谁?”会议室中突然嘈杂起来。罗风不得不再次举手,制止了大家的讨论。

“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刘壮实来的时候,就住在这座凡尔赛酒店。而没过几天,就发现他突然失踪了,连大厅的监控摄像也没拍到他离开的痕迹。而一切,都要从他失踪说起。”罗风解释道:“我推想,是一个可以自由进出的人,用了某种障眼法,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酒店。”

说到自由进出这句,罗小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连忙辩解道:“罗队长,我可不是共犯,我也没有删除影像什么的,你们可以用技术手段查一下啊。”

“没说你。”小吴安慰道。

罗风继续说道:“是的,那个神秘人物正是用了某种障眼法让刘壮实改头换面离开的,而他之所以死了三次,也是用了同样的原理。”

大家都听得不明就里,唯有罗小黑反应神速,说道:“化……化装。”又把目光拉回到郑湘平身上。

“对,正是化装,影视剧级别的化装。可以把美女化成妖怪,也可以让刘壮实换上另一副模样。”罗风说道,视线也移到了郑湘平身上,“我之前问你在剧组是负责什么的,你一直不肯说,就是不希望我把案件牵扯到你身上,对吧?其实我查过了,你正是化装道具的高手,你因为在这两项中表现突出,才一跃成为副导演的。”

郑湘平却像没事人似的:“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你怎么把我也给框进去了?”

“事实上,刘壮实当晚早就死了。面对他们三人的,是化装成刘壮实的你。我们找到了第一刀时用的凶刀,上面根本不是人血,你正是用拍中枪戏时惯用的血包,造成了被刺中的假象。当晚用蜡烛照明,灯光昏暗,你利用环境布了一场蛊惑人心的好局。”

罗风继续补充:“刘壮实离开酒店也是一样,你混进酒店,大概是用你在这里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就这样出去会被人认出来之类的理由帮他化装成另一副面孔离开的。”

郑湘平问道:“你,有证据吗?”

“有。”罗风斩钉截铁说道,“百密一疏的是,刘壮实记得换脸,却忘记了换鞋,他离开时穿着入住时一模一样的鞋,正是这双鞋暴露了他的身份。”

罗风用平板电脑播放了这段录像,录像中的片段证实了这一点。

“喂喂喂。”郑湘平摆摆手,“那我又是怎么进入酒店的呢?如果我来过这个酒店,应该会被监控拍到,你该不会说我也是化装的吧?”

“不。”罗风答道:“你是在我们面前,大摇大摆进来的。”

说到这里,罗小黑恍然大悟:“清洁工。”

凡尔赛酒店的清洁工作外包给了清洁服务公司,公司派人来每次都是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白口罩,至于口罩下是谁,谁也不知道。

郑湘平这时脸色才大变,继续咬牙辩解道:“这都是你的猜想,你有证据吗?”

“你仔细想想,真的没有证据吗?”罗风反驳道,“我们在酒店清洁间的扫把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如果你没来过,为什么指纹会留在上面?”

“是这样啊,我认输了。”郑湘平终于低下了头,“有一天我在外偶遇了刘壮实,接近后得知了他命不久矣想要回乡赎罪的计划。我于是蛊惑他,要赎罪就一次赎三家,他不知有诈采用了我的计划。当天晚上的确是我扮成他跟三位接触的,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他当时还没有死,我让他目睹了这一切才杀了他的,他死时也毫无怨言。其他的一切,就如你推理的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罗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郑湘平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刘壮实没有猜错,他儿子会溺死,的确是受了玩伴的蛊惑,只不过不是死的这三位,而是我。可以说,刘的儿子、你们三位的儿子都是因我而死。如果说各位杀了他才能拔掉心中丧子的刺的话,我也是如此。既然他一心求死,这条人命就不能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来背负,只有让我这个罪魁祸首来亲自终结这一系列的悲剧了。”

终于,罗风还是留到了樱花开放的时节,鹤潭湖边开满了如天边红云一般的樱花。小吴望着樱花丛与赏樱的人群,忍不住感叹道:“日本人常说,樱花树下藏着尸体,樱花开得越红,尸体藏得越多。之前我不信,现在,我是信了。”

罗风耸耸肩,说道:“扯淡,不是人心自己做妖,哪会有这些枉死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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