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五行思想的二重性探索
2018-07-14张文杰
张 文 杰
(西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西安 710127)
研究司马迁在讨论其史学思想及其理论、史学影响、杂论史记各篇章多矣,但就司马迁的五行思想研究则寥寥无几。述及司马迁五行思想来源。赖明德《司马迁之学术思想》言:司马迁批判邹衍五德终始说,认为其迂怪、荒诞不经,但司马迁受汉初侈言五行思潮及受公羊巨子董仲舒影响,故而“他自己也反而陷入这种理论系统的迷宫而深信不疑”[1]385。赖明德道出司马迁五行思想影响来源,却仅言司马迁有批判而接受五行思想影响,却未有进一步深入探讨。杨燕起也认为司马迁在天人性命、受董仲舒阴阳五行思想的影响。[2]111学者对于司马迁五行思想来源的认识大致统一。
述及五行思想与司马迁史学著作。赵继宁《〈史记·天官书〉研究》认为:“《天官书》带有明显的五行思想,对后来正史《天文志》《五行志》书写产生重大影响。”[3]316-323赵继宁意识到五行思想对司马迁著述的作用,并且渲染后来的史学著作。惜其未能将之与司马迁的整体五行思想及其他篇章联系起来考察。朱维铮《史记·天官书》:司马迁用“五星”考察天运,认为自然界运动变化,突破董仲舒“天不变”的天道观,但认为受孔子命定论和阴阳五行说的影响,未能摆脱占星术的信仰。[4]102-103朱氏知五星与五行相系,拗于阴阳说而未看到司马迁对五行运动更替的一面。葛志毅已明确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史记·封禅书》应用五行思想。[5]258关于司马迁《史记》中五行思想的体现学者已熟知,但却未系统探究史学著作《史记》中五行思想的整体构造。此外吴锐、张强等亦论及。
述及司马迁五行思想构建。汪高鑫认为:司马迁继承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发展出“祖黄帝思想”和用“五德运次来叙黄帝以来的历史”的史学创作。[6]汪氏已经注意到司马迁利用五行思想进行古史构建和“世系”演变,但仅就五行相胜说明而未系统论述,更未涉及其五行相生说。谭汉生《司马迁五行思想初探》说明司马迁五行相胜的应用,突出司马迁“变”的思想和社会演变的看法。[7]但谭氏亦仅述及相胜说,未言及相生说。王明信《司马迁与阴阳家》看到了五德终始对于王朝正统性和巩固大一统的作用,并且述及天人感应与五行的联系。[8]此外张强等亦看到五行更迭的朝代命运。但都未整体考察并且忽视司马迁五行相生说。
学人大抵看到司马迁受五行思想的影响,但仅考虑到其五行相胜说,少言及司马迁的五行相生说,更未探索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的构造,而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对司马迁史学构建和史学理论有重要作用,其对于我们研究司马迁及《史记》有重要启发。本文试从学者忽视的这几方面论述。
一、五行思想源流之一斑
物质丰富,社会进步促使人走出惧怕鬼神的阴影,开始思考自身的命运,对自己民族和生存世界的发生、发展进行探索。从粗糙分散的思维逐渐变成系统化、理论化的思想。
西周已经有了关于五行的言论。《尚书·甘誓》:“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甘誓》为《夏书》的篇章,乃夏代故闻,是“五行”一词最早的记载。《周语·国语》:“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万物。”此是史伯为郑桓公论兴衰之语。史伯把五行看成五种不同的材料或元素,认为五种元素相互调和,才能成就万物,本是对上文“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说明。《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做辛,稼蔷做甘。”*李学勤在《叔多父盘与〈洪范〉》一文中,根据叔多父盘铭文“利于辟王、卿事、师尹”的次序与《尚书·洪范》“王省惟岁,卿士惟曰,师尹惟日”的一致性,并认为:“这样看来,《洪范》为西周作品是完全可能的。”裘锡圭在《燹公盨铭文考释》一文中指出:“燹公盨铭中的一些词语和思想需要以《洪范》为背景来加以理解,这说明在铸造此盨的时代(大概是恭、懿、孝王时期),《洪范》已是人们所熟悉的经典了。由此看来,《洪范》完全有可能在周初已基本写定。”关于《洪范》的成书年代暂采李、裘二人说。又张岱年先生《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第二篇:以左传文公五年、成公六年、襄公三年,均有引《洪范》语,认为《洪范》为周初作品。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04页。蔡沈集传:“润下、炎上、曲直、从革,以性言。稼穑,以德言。……咸、苦、酸、辛、甘者,五行之味也。五行有五色之味,而独言味者,以其切于民用也。”[9]125蔡氏就五行的具体性质说明,并且认为五行配五色是为了民用。陈来认为:“五行被列在‘初一’,是指示生产和生活乃是社会协和的根本基础,社会管理需要按照事物的自然属性周到地进行安排。”[10]193可知此时的五行思想还极为朴素,因上帝或天的观念仍然强大,还未对现存世界的构成进行逻辑思考。但到了春秋,王权旁落,诸侯雄霸,上帝的观念下降,庶民甚至不满上帝,《诗·大雅·板》:“上帝板板,下民卒瘅。”朱元晦集传说:“此章首言天反其常道,而使民尽病。”[11]266《荡》:“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集传说:“言此荡荡之上帝,乃下民之君也。今此暴虐之上帝,其命乃多邪僻者,何哉?”[11]271明显表达了对上帝的不满与抱怨。面对社会动荡,上帝不保下民的情况,人们更加思考自身内在的问题,对人的追问不断地加深,对神秘荒怪则多有微词。《左传·昭公十八年》:“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明确反对裨灶预言郑国将火。《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对子路之问,明确表明关注自身,“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的思想。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五行思想才有了较大的发展。
首先,五行相胜的突破。西周末五行还停留在材料原质的状态,春秋而后五行相胜、互相制约的思想表现出来。《左传·文公七年》有“火水木金土谷”“六府”的说法。《左传·昭公三十一年》晋太史史墨言“火胜金,故弗胜”。此为史墨说吴入郢,终不能克楚。杨伯峻注:“火胜金,古人解释多是以干支配五行言之。”[12]1514引杜预以成其说,谓“午,南方楚之位”,以楚火吴金,吴国终不能克楚。《左传·哀公九年》史墨说晋救郑伐楚曰:“盈,水名也,子,水位也。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杨伯峻注:引杜注孔疏以赵秦同祖,盈与嬴通,赵为水行。炎帝之后有祝融,祝融为楚先祖,以楚当火行。水胜火,故史墨言伐楚克胜。[12]1653此时,言五行相克往往比较机械,还未形成相互之间的内在严密逻辑,五行思想呈现凝固化。
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邹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邹衍言五德终始阴阳消息,把五行说系统化、理论化,是五行论的创始人。其五德把中国古史系统勾勒为从黄帝到周文王并按照土、木、金、火、水五行相胜之理编造,用此来解释历史王朝变易的规律。惜其著作于今不传,《吕氏春秋·应同》尚存其五行相胜之说:“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关于《应同篇》属邹衍说,有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维遹按:此阴阳家之说散见于此者。”并引马国翰之言,马氏认为“此为《邹子》佚文”,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45页。吕思勉《秦汉史》认为:《文选》沈休文《齐故安陆昭王碑》李善引《邹子》,左思《魏都赋注》引《七略》,《淮南子·齐俗》与《应同篇》同,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856-857页。顾颉刚《古史辨自序·下册》:“《吕氏春秋》钞录《邹子终始》之文未加润色。”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469页。暂取诸氏之说。
从上面可以看出邹衍把历史时代用五行运转与五色配合的方式,予以征兆表现(见表1)。《吕氏春秋》用邹衍之言,有代周而起者其秦乎!
表1 五行征应表
其次,五行相生的突破。事物即可按照相互克制、对立的形态发展,也可以按照相互助长、依赖的形态发展。《孙子兵法·虚实篇》:“五行无常胜,四时无长位。”王皙注:“跌相代。”[13]113此既说明五行运转不会固定为一种运行模式,也即是五行运转不会一直保持相互克制的状况,本是对上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解释。《墨子·经下》:“五行毋常胜,说在宜。”孙诒让间诂:“言视其生克之宜。”[14]319即是五行存在相生和相克两种状况。战国时代五行不再停于五行相胜的凝固、制衡的关系,五行相生使五行运转更加灵动。邹衍《主运》阐述五行相生关系,《史记·封禅书》:“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裴骃《集解》引如淳曰:“今其书有主运。五行相次,转用事,随方面为服。”但其书失传,未能见之一二。《墨子·贵义篇》墨子北之齐:
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围心而虚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14]447-448
将上面的五色关系罗列:青→赤→(黄)→白→黑,表现在五行的关系为:木→火→(土)→金→水。《贵义篇》大概为战国墨家弟子所著,但五行相生的关系已经非常明显。《礼记·月令》按照一年十二月的时令,记述朝廷的祭祀礼仪、职务、法令、禁令,并把它们归纳在五行相生的系统中。杨宽先生《战国史》说:“用五行相生来解释四时的运行和万物变化,并因此作为王朝施政的依据。”并且认为《墨子·贵义篇》五行思想为《月令》所继承“《礼记·月令》就是采取了这些说法”。[15]626而《月令》五行相生又为《吕氏春秋》所采纳,《吕氏春秋·十二纪》即按照一年四时十二月的变化,作为具体施政的凭借,乃吕不韦作为秦统一天下的政治纲领。[16]60-72
先秦时期,已经发展出比较完善的五行相胜和相生的思想。五行思想的完善为以后皇朝建立和发展产生重大的影响,特别是后来的秦汉帝国。
二、汉初五行思想及董仲舒之影响
(一)汉初五行思想
吕不韦筵宾客著《吕氏春秋》作为秦统一天下的施政纲领,《应同篇》采五行相胜之说以表秦将以水德代周之火德。始皇平定六国统一天下,于是推五德终始,《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推五德终始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旗皆上黑。”始皇遂成为第一位将五德运用于政治制度的皇帝。然秦政以法术治天下,诈力暴虐、骄矜自奋,以至于国祚短促,更命改姓。
秦灭六国,天下一统,政不由衷,国祚浅短。汉兴鉴于秦转盛而衰,由强而灭,对“暴秦”之统治进行反思,成为有汉一代的政治主题之一,故而多有“摒秦”思想。陆贾作《新语》基于仁义而抨暴虐的德治思想,言说汉高“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17]3507贾谊作《过秦论》抨击秦政得出“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的结论。汉室以黄老思想为基调,辅之以仁政德治。汉承秦制,亦多用刀笔吏。然汉惠文景亦多能慎刑减罚,轻徭薄赋,与民为便。于是,政治上的指导思想,促进了社会经济、文化思想的发展,反之,又加强了政治的巩固。
正是在此背景下,汉初五行思想的应用也呈现不同的状况。《史记·高祖本纪》:“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记高祖送徒骊山,斩杀白蛇,透露出汉为火德,秦为金德的消息。《封禅书》记刘邦称王二年,立黑帝祠,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以水德自居。观其前后火德、水德变化,是高祖时还未确认汉为何德。文帝时,就“汉德问题”引发了争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既贾谊认为汉为土德。又有张苍持水德,公孙臣持土德。《历书》:“至孝文时,鲁人公孙臣以终始五德上书,言:‘汉得土德,宜更元,改正朔,易服色。当有瑞,瑞黄龙见。’事下丞相张苍,张苍亦学律历,以为非是,罢之。其后黄龙见成纪,张苍自黜,所欲论著不成。”此事亦见《张丞相列传》,大抵相同。但是此事最终以张苍罢位结束,并没有得出结果。贾谊、公孙臣以汉为土德代秦之水德,张苍却以汉为水德,认为秦国祚短促,不当一德(事见《张丞相列传》),直接以汉水德代周火德,此既明显的摒秦思想。汉德问题直到武帝时才尘埃落定。《史记·孝武本纪》:“(元年)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武帝元年本欲改制,推定汉德最终无果。直到太初年间《汉书·武帝纪》:“以正月为岁首,色尚黄,数用五。”[18]142又《汉书·郊祀志下》言:“汉改历,以正月为首,而色尚黄。”[18]1032后倪宽、司马迁等修撰《太初历》,推定汉为土德,汉德问题始告一段落。
不难看出,汉初不论以水德还是以土德,均是五行相胜的应用。若以土德,是汉代秦、土克水理所应当。若以水德,是认为秦不属一德,汉直接代周之火德,有浓重的摒秦思想。汉初流行相胜说,不外有几种解释:第一,先秦诸侯征伐,民不聊生,汉初知识分子均有大一统思想,秦结束战国天下一统,汉又结束秦楚纷乱重新一统,秦克周,汉克秦,火德、水德、土德相代,五行相克运次,自是固定逻辑。第二,周室东迁王权旁落,久不能号令天下,能代周而起者,必然王天下,惜秦嬴仁义不施,致使国祚短促,汉初知识分子大多有摒秦思想,直接以汉水德代周火德,以秦为闰不堪新德。第三,王朝相代,异姓相伐,固然取相克而非相生的运转,更为便利。
(二)董仲舒学术之影响
言汉代思想,不言董仲舒则如满天繁星而无月光之华。两汉的重要思想家几乎都受董仲舒思想影响,在思想观念、哲学思想都打上深刻的“董学”烙印。董仲舒在汉代已被视为“圣人”,其地位可想而知。王充《论衡·超奇》:“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汉书·董仲舒传》:“赞曰: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班固引刘向语,亦在表明心迹。而“余闻董生曰”的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言:“董仲舒为人廉直。……以修学著书为事,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极赞美董仲舒为人品格和学术修养。
董仲舒学术对司马迁五行思想的影响主要有三个。
首先,“天人感应”思想对司马迁的影响。徐复观先生《两汉思想史·先秦儒家思想的转折及天的哲学的完成》:认为董仲舒思想是想建立天的哲学。[16]365-392周桂钿《董学探微》:把董仲舒思想的宇宙论放在首位。[19]38-78而董仲舒在宇宙论中突出“天人感应”的思想,认为天地之间包含阴阳之气,人就生存其中,《繁露·如天之为》:“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所以异于水者,可见与不可见耳,其澹澹也。”人即是通过阴阳之气与天联系,生动的比喻为鱼之于水的关系。另一方面,董氏提出“人副天数”:“天地之符,阴阳之副,常设于身。身犹天也,数与之相参,故命与相连。”[20]177认为天人同类,人就是天在人世的具体表现,人包括形体、性情、道德等在内与天同类。在此基础上,董氏出于神化王权的需要,提出“圣人感生”的思想。“感生”思想早有《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将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既然天人关系密切,出于大一统的政治需要而神化王权,把圣王先祖说成是由天降生,从而为政治统治寻求合理性。“天人感应”的思想为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产生重大影响。其“圣人感生”说又为司马迁圣王出于天,五行相胜说,及古史系统的建构打下基础。
其次,董仲舒的“三统”思想对司马迁的影响。《繁露·三代改制质文》指出,将历史按照黑统、白统、赤统的次序循环。并且改统的新王还需改制,“古之王者受命而王,改制、称号、正月、服色定,然后郊告天地及群臣,进远祖祢,然后布告天下。”同样在《三代改制质文》董氏提出“四法”:“王者改制一商一周,一质一文。”[20]107三统的历史循环变化,其改统精神应该按照“四法”做具体安排。且董仲舒依据“三统”认为“《春秋》当行新王”,作为一统,得出“是故周之王,尚推神农为九皇,而改号轩辕,谓之黄帝,因存帝颛顼、帝喾、帝尧之帝号,绌虞而号舜曰帝舜,录五帝以小国。”认为黄帝为古帝之始,成为司马迁“圣王同祖”的古史系统的重要依据。
最后,“五行”思想对司马迁的影响。一方面,受汉初五行相胜思想影响且作为今文学儒宗,董氏本人也是相胜说的重要理论学者。《繁露·五行相胜》:把五行对应不同的职官,若行为不轨就以相胜的职官进行审理定谳。例如木德的司农,若犯罪即以金德的司徒治其罪,所谓“故曰金胜木”。《繁露·天地之行》:“生于木者,至金而死;生于金者,至火而死。”董天工笺注:“按,金克木、火克金故也。”[20]220董仲舒五行思想承汉初相胜的理路,以五行相胜性作为其“外在”的五行思想,*所谓外在,就在于对现实事物的应用,尤其是政治而言。下文内在即是外在的反面。往往把它应用到具体的政治之中。司马迁的五行相胜的思想表现,也近乎董氏。另一方面,董氏自言五行关系《繁露·五行相生》:“比相生而间相胜也。”即五行不会是固定一种模式,还会有相生的现象。正如周桂钿《董学探微》说:“五行不管相生还是相胜,都是平等的,没有哪一行占据特殊的地位。”[19]433因此董氏也表现了许多五行相生的思想。《五行对》:此应河间献王对“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之义》:“天有五行:一曰木,二曰火,三曰土,四曰金,五曰水。木,五行之始也;水,五行之终也;土,五行之中也,此天次之序也。”它如《五行顺逆》《五行变救》等都表达了五行相生的思想。虽然五行相生董氏屡提,但是作为“内在”隐性的思想,少用在政治设施中,与五行相胜形成对比。
总之,董仲舒五行思想包含“外在”的相胜说,也包括“内在”的相生说,这种五行思想理路为司马迁所承继。董氏学说对两汉乃至整个专制皇朝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是专制时代“灵魂”性人物。吴龙灿研究董氏政治哲学说:“董仲舒政治哲学具有继承历史、综合百家和创造转化的显著特点,有着继往开来、奠定范式的重大意义。”[21]432
三、司马迁五行思想的二重性表现
《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其后《史记》之《集解》《索隐》《正义》作序均有取班固言而赞司马迁。大抵如班固所说,司马迁确为不世之材,其所著《史记》更是千载之下难处其右。
五行本身有制约相克和依赖相生的性质,从先秦始五行思想就是相胜、相生并存的状态。因此,到了汉初出于政治和社会环境的需要,五行相胜的思想占据主流。然五行相生的思想却成为一股暗流,隐伏期间,董仲舒尚且提及相生说而未突出,至古文家出相生说则与相胜说平分秋色矣。关于五行相胜、相生问题王葆铉有较精辟的解释:“汉代今文经学由于相信圣人可以直接‘感于天’,因而注重现实而不拘泥历史传统,遂在‘五德终始’的问题上主张‘五行相胜’说,在‘皇帝王霸’的问题上倾向于历史进化说;古文一派由于相信圣人必须出自一个族系,因而重视历史传统,在‘五德终始’的问题上主张‘五行相生’说,在‘皇帝王霸’的问题上倾向于退化历史观。”[22]167汉初至司马迁时代都是今文经学的天下,斯时古文经学未出,时人昌言五行相胜说且多言“感应”,正好与王葆铉之言相符。甚至刘歆时古文经学出,昌言五行相生“圣王同祖”和禅让,也都符合王葆铉之言。循着王氏之言,有利于考察司马迁五行思想。
首先,司马迁五行相胜说之体现。第一,从“世系”德属更迭上看司马迁五行相胜说。《史记·封禅书》:
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17]1587
司马迁举“或曰”不知是谁,泷川资言以为出自《吕氏春秋·应同篇》[17]1587,实则就是司马迁表其心迹之语,“今秦变周”以下明显带有司马迁自述成分。其五行相胜思想表现为:土(黄帝)→木(夏)→金(殷)→火(周)→秦(水)。与此相证之处,认为黄帝为土德者《五帝本纪》讲黄帝:“有土德之瑞,号曰黄帝。”认为殷为金德者《殷本纪》,“汤乃改正朔,易服色,上白,朝会以昼”及太史公曰:“孔子曰,殷路车为善,而色尚白。”色上白、引孔子语,即是承认殷为金德;认为周为火德者。《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武王伐纣以殷“白鱼”属金德,以火、赤乌属周为火德与之相应;认为秦朝为水德者。《秦始皇本纪》:“始皇推五德终始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旗皆上黑。”司马迁作始皇本纪,用秦始皇的行为来表明自身对秦德的认可。那么,汉为何德?汉初曾为何德的问题未莫衷一是,依据司马迁的五行相胜说则汉当为“土德”。武帝曾叫倪宽、司马迁等修撰《太初历》而其中就表明了司马迁对汉德的看法。《汉书·郊祀志》赞:
孝武之世,文章为盛,太初改制,而倪宽、司马迁等犹从臣、谊之言,服色数度,遂顺黄德。彼以五德之传从所不胜,秦在水德,故谓汉据土而克之。[18]1049
此话记载了司马迁遵从公孙臣、贾谊汉为土德的说法,并依此为汉朝修历、改制。则司马迁五行相克说的王朝德属为:黄帝(土)→夏(木)→殷(金)→周(火)→秦(水)→汉(土)。
第二,从“革命”思想看司马迁五行相胜说。前文已说五行相胜说天然就与“革命”思想相合,“革命”思想成了王朝更替的依据也即是五行相胜说的表现。正如汪高鑫所说:“众所周知,在‘五德终始’说中,言禅让者持五行相生说,言革代者持五行相胜说。”[22]169司马迁深受董仲舒汤武革命正当性的影响,对“革命”正当性也多有表现。《史记·周本纪》:“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秦楚之际月表序》说:“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表达了汤武革命实则是“明天命”,并无不可。如张大可说:“革命,就是推翻失去天命的暴君,拥戴获得天命的仁德之君主登基,改朝换代。”[23]448《夏本纪》:“夏桀不务得,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夏桀无道,汤修德率兵伐桀,救民水火,合理正当。《殷本纪》:“纣愈淫乱不止……周武王遂率诸侯伐纣……斩纣头悬之白旗。杀妲己。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同理武王亦是有道伐无道,用“伐”字就表明了对汤武“革命”的认同。它如《陈涉世家》把陈涉首义反抗暴秦列入世家比列《孔子世家》足见司马迁对“革命”的认可。《平准书》赞:“汤武承蔽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对于新王改政革除旧蔽又大加赞可,以反观汤武革命正当性。但凡革命必然改朝换代,更制度、易服色、改正朔等等,及其相表里的五行属德必然通过相胜的形式运转,更相递邅。
第三,从“感生”思想看司马迁五行相胜说。前引王葆铉之说,今文经学好言感生,不拘泥历史传统注重现实,五行思想上取相胜说。司马迁之时,正是今文经学的天下,受时代背景的渲染,其亦用感生思想来表达“五德终始”的皇朝属性。《史记·殷本纪》描述殷商始祖为:“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此即简狄吞卵因孕,感生降契的神化。《周本纪》:“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周祖弃乃姜原践巨人迹,而生天赋异禀的圣祖,“弃为儿时,仡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17]149。《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大业。”女修吞卵生大业,与殷先祖故事相类,盖秦先祖本为殷人下属之关系。*《殷本纪》:“纣又用恶来。恶来善毁谗,诸侯以此益疏。”《索隐》:秦之祖蜚廉子。《秦本纪》:“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高祖本纪》:“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刘邦离司马迁时代近,不比其他王朝始祖悠远,传乎异词。把刘媪生刘邦说得神乎其神,可知其别有用心。“感生”犹如天命所予,为神化王权并且改朝换代以合理性,非常明显。“感生”说不拘泥传统,让异性攻伐,王朝互相递邅,提供一条有力的学说依据。
其次,五行相生思想之凸显。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少人论述,其五行相生思想亦占有特殊地位。基于汉朝前期五行思想的背景及受董仲舒的影响,普遍认为司马迁五行思想自然采取相胜说。然而,司马迁采五行相生说亦有相当基础。第一,如前文所言,五行思想本身就是相胜和相生的抟合;两者作为平列的姿态,无所谓谁强于谁。第二,司马迁深受董仲舒影响,但正如董氏言:“比相生而间相胜也。”[20]182即董氏本人对五行思想也是同乎而论。第三,司马迁本人在哲学思想上带有二元论,张大可认为:司马迁带有二元论色彩的朴素唯物论历史观。[23]352-357即司马迁在五行论上为二重性,而取相生说也非常自然,并且把它应用到著述上,突出五行相生在朝代更迭的意义。第四,古文学及孔安国影响。司马迁时古文经学虽未成为一学派,但是古文经已出且有研究者。《汉书·河间献王传》:“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由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书,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书多,与汉朝等。……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其学举六艺,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修礼乐,被服儒术,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而游。”[18]1839
河间献王与司马迁同时而行辈稍前,献王极留心古代学术,收集、探究古书,河间一地古文学已蔚为大观。《汉书·艺文志》:“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18]1354
鲁恭王亦与司马迁同时,且献王与恭王都献书朝廷,作为太史的司马迁自然可得耳闻目染,所谓:“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17]4349《汉书·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18]2675
孔安国是今文经学大师,同时也是古文学大师,司马迁从安国问故,在学术思想特别是古文学方面深受其影响。张大可《司马迁评传》:“司马迁在京师拜了两个儒学大师为老师。一个是今文经学大师董仲舒,司马迁向他学习《公羊春秋》,接受大一统思想。再一个是古文学大师孔安国,司马迁向他学习《古文尚书》,《史记》中多所征引。”[23]8前引王葆铉之言:古文一派由于相信圣人必须出自一个族系,因而重视历史传统,在“五德终始”的问题上主张“五行相生”说。循王氏之说,具体看司马迁五行相生思想之表现:
第一,从“圣王共祖”同出一族看司马迁五行相生思想。《五帝本纪》:“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得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帝喾取陈锋氏女,生放勋……是为帝尧。”“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夏本纪》:“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鲧父曰帝颛顼。”《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妃。”《周本纪》:“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之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据《史记·五帝本纪》可得图1:
图1 圣王共祖图
由图1可知,司马迁造古史系统把黄帝作为人文始祖,各王朝先祖皆为黄帝苗裔,司马迁用五行相生的思想编造出“圣王同祖”的理路,据司马迁说:“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17]59把“章明德”作为目的。但是这样,五帝德属问题却出了问题,汪高鑫认为:既然都是同姓,就都共同遵守黄帝的土德,但又认为《史记》确实没有给予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四帝另外的德属,而是以黄帝等五帝为土德,三代的夏朝为木德、商汤为金德、武王为火德。[22]189-190由于汪氏没有看到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对于夏禹的德属问题没有着落,所以将五帝和三代德属割裂。根据司马迁五行相生的德属将五帝包括夏禹排列为:黄帝(土)→颛顼(金)→帝喾(水)→帝尧(木)→帝舜(火)→夏禹(土),此即是同姓相生。但这从相胜说上看夏代德属为木德,却与相生说的土德冲突。不妨推测,夏禹其地位的特殊性,禹即是“公天下”的终结者,又是“家天下”的开拓者。而家天下是对公天下的反叛。公天下是贤者互推,具有外向性、包容性;家天下是血缘内继承,具有内敛型、排他性。所以,包容性的“公天下”可以通过禅让进行朝代更迭,而排他性的“家天下”却需要革命来改朝换代。因此,作为禹是土德的继承者,但是作为夏代却是土德的反对者。其实,这正是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的表现,或说亦是矛盾性的表现。两个不同的时代,也就体现两种时代风格,呈现两种不同的五行运转属性。
第二,从禅让看司马迁的五行相生说。言禅让者持五行相生说,言革命者持五行相胜说。《史记·五帝本纪》:“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帝尧知子丹朱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则天下得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夏本纪》:“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此即是尧舜禅让的千古美谈。虽然,《五帝本纪》只记述尧舜禅让,没有涉及其他三帝禅让。但是,其他三帝继位却没有任何体现“革命”的现象,黄帝继位只说神农世衰,杀异族蚩尤而登帝。颛顼和帝喾均没有言明如何登帝位,只说二帝德才过人,盖推举或禅让亦未可知。总之,司马迁笔下的五帝时代不曾有“革命”暴力相杀的局面。如董仲舒言:“五帝三皇之治天下,不敢有君民之心,什一之税,教以爱民,使以忠,敬长老,亲亲而尊尊。不夺民时,使民不过岁三日,民家给人足,无怨望忿怒之患、强弱之难,无强贼妒疾之人。”[20]58在董氏眼里五帝三皇时代纯美质朴,有德者自然才尽其用,何须“革命”。“余闻董生曰”且深受孔门影响的司马迁自然对上古社会亦多褒词。《五帝本纪》记述五帝均是德才兼备、超凡入圣的人物。《乐书》:“太史公曰:余每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君臣关系和谐,亦是佳话。《酷吏列传》:正是控诉当世科网日密、法令弛张、社会凌迟的写照,以此反观上世社会之淳朴。凡此种种足见司马迁在古代社会抱有好感,禅让的时代当然取相生说更为便利且符合当时境况。
综上所述,司马迁五行思想具有“二重性”,在突出五行相胜说的基础上,把五行相生说运用到古史系统的建构上。司马迁把董仲舒的五行思想向前推进了一步。董氏只是关注相生说但存而不用,司马迁却直接应用于古史建构,这为汉朝中期以后的五行思想及古史建构产生了巨大影响。
四、五行二重性评价
王船山《读通鉴论》:认为春秋战国为古今一大变革。中国信史经三代、春秋、战国至秦汉,政治统一、民族融合、文化融通。至司马迁时思想归于一家,百家是为歧出。特殊的历史时期,司马迁率先发遑五行思想二重性,既有时代背景,亦有历史时势,更有司马氏本人的卓识。而此番思想,却产生深远影响。
第一,五行相生“帝王统系”的完整构造,同宗同源的史学思想。司马迁在《本纪》中用“五行相生说”建构了从黄帝到秦“同祖于黄帝”的帝王谱系。将汉之前的整个民族谱系,都整合到黄帝,从而奠定整个民族“同宗共祖”的民族向心力和认同感。正是这种同根同源的史学思想,深刻印在民族记忆之中,在此后的民族危难中始终扮演重大角色。直到抗战爆发民族危亡,国共两党、海内志士公祭黄陵是最好的表现。即便今日关于港澳台问题,同宗共祖的思想仍然有其现实意义。
第二,五行运转“改朝换代”,历史演变和德治思想。五行相胜说提供了“革命”理论,此为暴力手段;五行相生说提供“禅让”依据,此为温和手段。社会历史进程不会一成不变,面对暴政、昏君人民可以大胆推翻他们。社会是不断向前,历史不会停步,只有统治者爱惜民力、尊重民生才能得到拥护,王朝国祚才可久长。司马迁的这种“革命”和“禅让”所体现的变化观与德治观,在历史的长河中,让统治阶层暴虐往往有所收敛。
第三,五行迭代天命所归、“同祖黄帝”的谱系,大一统的政治思想。五行递邅朝代更迭,此即可视为天命所予,为皇朝树立正统性,巩固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帝王谱系构造,“同祖于黄帝”的得出,最终目的是为民族“大一统”。司马迁鉴于春秋、战国和楚汉之际的乱世,对于汉室统一所表现的强大和社会稳定人民安定向往。司马迁说:“网罗天下放失旧闻……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22]4349-4350把帝王世系放在书首,作为撰写中心,即是此理。且把四裔之民囊括于华夏体系之中,《史记·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颛顼高阳。”“越王句践,先起禹之苗裔。”“匈奴,其先祖夏侯氏之苗裔也,曰淳维。”[17]3744因此司马迁撰《史记》为四裔边民开篇立传,以此可管窥其民族大一统思想。此皆能从司马迁五行相生说建构看出。
第四,五行思想二重性对后世学术著作的影响。司马迁以“相生”说建立古史系统,其后刘歆正凭此拉长古史,其《三统历谱·世经》依据“帝出于《震》”,认为《震》处东方,东方五行属木,而讲“庖牺氏始受于木德”,建立起伏羲为百王之祖。且刘歆为助王莽篡汉,依据五行相生说而推出“禅让”。这种圣王同祖与禅让依据和司马迁的五行思想应用模式如出一辙。又如班固《汉书》创《五行志》实则即导源于司马迁,而《五行志》为后世史家所继承。还有各种纬书,作为经书的另类,往往创造各种假史,推演五行,这与史学家及其著作应用五行思想有关。
总而言之,司马迁五行思想二重性,学者少有言及,未能就其二重性探讨司马迁的史学思想及史学著作。探究司马迁的五行思想二重性,对于探究司马迁及《史记》和当时历史都有相当益处。